「鋼軌醫生」黃濤:堅守二十餘年,攻克鐵路的「疑難雜症」

新京報 發佈 2024-05-05T06:57:36.194245+00:00

黃濤是個「醫生」。不過,他的「患者」不是人,而是火車鋼軌。「說白了,鋼軌探傷就是給鋼軌做『體檢』。只不過醫院的B超是給人看病,我們的『B超』是給鋼軌看『病』。」在這一領域鑽了二十餘年,中國鐵路蘭州局集團有限公司銀川工務段鋼軌探傷車間的黃濤這樣解釋他的工作。

黃濤是個「醫生」。不過,他的「患者」不是人,而是火車鋼軌。

「說白了,鋼軌探傷就是給鋼軌做『體檢』。只不過醫院的B超是給人看病,我們的『B超』是給鋼軌看『病』。」在這一領域鑽了二十餘年,中國鐵路蘭州局集團有限公司銀川工務段鋼軌探傷車間的黃濤這樣解釋他的工作。

探傷工人首先要有最「毒」的眼力,以發現鋼軌表面最細小的傷損。針對一些隱蔽部位,比如軌底的死角,要利用鏡子。在傷損極小、辨別不清或光線較暗的時候,放大鏡、手電筒也要適時登場。其次,記憶力也不能差。就像醫生熟悉人體裡的器官一樣,探傷工人要記得鋼軌上的每個部位,以及它們在顯示屏上應該呈現的樣子,一旦圖像有異常,能及時反應。此外,還要會判斷,這也是最核心的技能,「設備會顯示各種各樣的波形,干擾波、雜波都在裡頭,沒經驗的話,看哪個都像『傷』。要從這些波形里去偽存真,排除假信號,找出真傷。」黃濤說。

黃濤正在進行儀器測試校準工作。 受訪者供圖

這些年,黃濤眼看著鋼軌探傷設備從模擬機更替為數字機,B超圖形取代了A超波形,「嘀嘀嘀」的音頻報警發展為智能語音報警。從21世紀第一年入行直到今天,黃濤發現各類傷損鋼軌2600多根,是名副其實的中國鐵路發展「黃金時代」見證者、參與者、建設者。

從「鐵路新人」到「鋼軌醫生」

人們覺得黃濤有點奇怪:逛街、散步的時候,他的眼睛老盯著地面。

這是20多年的鐵路工作帶給他的習慣。一把超聲波探頭,連接一台顯示屏幕,是探傷工人們的「老夥計」,也是給鋼軌做「B超」的主要設備。探頭不過指甲蓋兒大小,檢修的時候,黃濤和同事們握著它,在鋼軌上一點點地移來移去,尋找「病灶」,一走就是兩三個小時。

對黃濤來說,成為一名鐵路人並不是偶然。他出生在寧夏賀蘭縣一個名叫暖泉的村莊,「中國第一條沙漠鐵路」包蘭鐵路從旁邊穿行而過,距離村莊不過300米左右。從蒸汽機車、內燃機車到電力機車,長長的包蘭鐵路仿佛黃土地的血管,輸送著社會需要的資源,也把軌道的「基因」淌進黃濤身體裡。

他記得,那時每天有一班定點客車,村民會在早上8點多看到它從銀川方向駛來,再在下午5點多返回。火車來的時候,人們先是聽見巨大的「嗚嗚」聲,然後能看到火車頭噴出的白煙。火車票握在手裡,是窄窄的、硬硬的,跟糧票有點兒像。來來往往的鐵路工人穿著制服,看起來「挺神氣」,黃濤很是羨慕。沒想到,後來他真的跟自己從小就熟悉的包蘭鐵路打了半輩子交道。

黃濤正在進行母材探傷作業。 受訪者供圖

初中畢業那年,他以全縣第一的好成績考上了蘭州鐵路機械學校。這在當時的村子裡是個大新聞,鄉親們都說黃濤有出息,端上了「鐵飯碗」。但挑戰才剛剛開始。進校第三年,黃濤被分配到探傷工區實習,第一次接觸到鋼軌探傷的技術領域,顛覆了他對於鐵路的認識。

「跟著師傅去探傷,聽見探傷儀發出『嘀嘀嘀』的報警聲,很納悶,無緣無故的,機子怎麼會叫喚?啥東西都看不著。回來之後把鋼軌剖開,才發現裡邊確實有傷損。」黃濤暗暗稱奇,原來火車鋼軌上有這麼多門道。他對探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下定決心要做一名優秀的探傷工。

只要一有時間,黃濤就學理論,努力提高業務技能。當時,有關探傷的資料並不多,他幾乎跑遍了銀川全部書店,才買全了《電子學》《超聲波探傷原理》等書籍,擺滿了家裡的沙發、茶几、床頭。有時,凌晨2點多,他還在查看對比波形圖。

實踐也不能落下。他白天跟隨班組在現場作業,晚上在工區院內用手電筒觀察輕微的裂紋傷損、機械劃痕,再用儀器覆核。無論是推路軌探傷還是手工探傷,黃濤都認真、反覆練習。

車間師傅們在外面培訓回來,他也主動跑去借閱學習筆記。師傅胡高雲到現在還對黃濤印象深刻,「他(黃濤)平時話不多,但一問到技術上的事,特別較真。有時候想起什麼問題,端著飯碗就來宿舍找我了。你教給他,他還要自己去琢磨,動手求證。那會兒我就覺得他不簡單。」

幾年時間裡,黃濤寫下了厚厚的學習筆記,本領也不斷提升,從一個整日跟著師傅的毛頭小子,逐漸成長為探傷車間的技術「大拿」。

攻克「疑難雜症」

「手工探傷時,任何一個因素的變動,都可能會造成傷損漏檢。」黃濤明白這個道理,工作中,他總是認真、謹慎。

焊縫探傷一直是鋼軌探傷的難點。焊縫部位有扣件,光潔度也不夠理想,焊縫軌底還是個坡面,以目前的技術而言,無法實現自動化探傷,全憑師傅們手工檢查。這就考驗著探傷工的技術、經驗和責任心。

黃濤正在進行焊縫探傷作業。 受訪者供圖

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黃濤經常把工區的廢舊鋼軌做成標本,調試好儀器後,在標本試塊上反覆推行、揣摩,逐漸掌握了傷損出波規律、不同類型焊縫的傷損區別和探測方法等。在現場作業中,他更是處處留意,悉心觀察,把理論知識與實際操作反覆對比。

2002年,在包蘭線西大灘至暖泉段進行探傷作業時,黃濤拿著儀器,在一處焊縫位置發現了一段可疑波形。當時,他是整個工區年齡最小、經驗最少的工人,大家看過儀器後,認為傷損的可能性不大。但黃濤覺得,這樣的回波是頭一次遇到,應該認真覆核。

在他的堅持下,工長安排另一名工人進行校對,發現波形依然存在,黃濤據此判定焊縫存在傷損。一周後,經過解剖檢查,那裡果然存在一個約6平方毫米的夾雜,由於傷損位於焊縫軌頭顎部圓弧部位,又十分微小,探頭放置位置不對或掃查不細緻,都很難發現此部位的缺陷。

發現了從未見過的新類型傷損,大家對焊縫傷損回波顯示有了新的認識,也對這個「有點較真」的新工刮目相看。之後,車間焊縫傷損的檢出率在當年創下了歷史新高。

如今,多年的經驗讓黃濤有了一雙精確的手,執行指令時,肌肉比大腦反應更快。探頭在哪個部位要外偏,哪個部位要內偏,在什麼位置要帶偏角,偏角是大是小,都要講究。「錯個一兩毫米,超聲波的入射範圍、反射範圍、掃查範圍可能就會發生變化,影響傷損的檢測。」黃濤說道。

「手術做多了,就知道該在哪兒下刀」

因為技能精湛,再細小的傷損都難逃黃濤的「法眼」。他發現過2平方毫米、相當於黃米粒那麼大的核傷,還有1.5平方毫米的氣孔,和3毫米的裂紋。打磨除鏽、均勻塗油、調整探頭角度、觀測波紋、回放數據等等,每一個環節,他都總結出一套要領。

「和醫院的大夫一樣,手術做多了,就知道該在哪兒下刀。」黃濤說。

2008年,在對包蘭線進行探傷時,黃濤發現0度探頭有長約800毫米的失波現象。憑著多年的經驗,黃濤認為這不是假信號回波,他立即警覺起來,對該地段進行復探,經過和其他地段的鋼軌進行對比,他判斷這處鋼軌內部有劈裂紋,再通過手持單探頭從軌底坡面進行校對,他確定是軌底位置存在劈裂。

但由於外觀檢查無異常,工友們都不認同他的判斷。但由於黃濤一貫的「犟勁兒」,大家還是使用了夾板監控。到了第二個周期,再次進行探傷時,人們已經能用肉眼看到軌底明顯的裂紋,足足有800毫米。

黃濤正在進行傷損覆核校驗工作。 受訪者供圖

除了技術和經驗,黃濤還有極強的責任心。冬季氣溫低,晝夜溫差大,是鋼軌淬斷的高峰期。有一次,剛下完雪,到處是白茫茫一片,黃濤和工友們在檢查平汝線柳樹溝至白芨溝區間時,發現了一處可疑核傷波形,經過現場雙機覆核,波形依然存在,但由於波形圖位移不大,是內部核傷還是軌面魚鱗傷引起的回波,大家一時拿不定主意。

作為業務骨幹的黃濤,深知鋼軌內部核傷的危險性,很多斷軌事故都是因為核傷判定不准而引發的。他主動請纓,使用K2.5手持探頭對異常波形位置進行校對,通過從不同方向和不同角度的探測,最終果斷判定此處存在軌頭核傷,避免了一起核傷漏檢事故的發生。當時,他徒手進行了半個多小時的覆核,雙手被凍得紅一片、紫一片,幾近麻木。

2013年,銀川工務段成立了「黃濤探傷工作室」。在中國鐵路發展最為迅猛的時代,他也帶領工作室為火車行車安全注入著科技能量。他參與研究製作的無線遙控電動液壓撅軌器,大大提高了撅軌的工作效率,增強了安全係數。他研究制定的《鋼軌外部輪廓機械傷損的判定標準》,為這類傷損明確了判定標準。

儘管現在有了雙軌探傷儀,能部分實現鋼軌探傷自動化檢測,探傷工人的勞動強度得到了很大改善,但多年來用雙腳走出來的經驗仍舊珍貴。他是扁平足,走久了,腳心就抽著疼,但他從沒有因貪圖一時的舒服而降低工作標準。對於黃濤來說,探傷工人身上肩負著重要的責任和使命,「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干實、干出成績,這樣才能無愧於心。」

新京報記者 徐楊

編輯 彭沖 校對 趙琳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