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易》,不足以言大醫」是孫思邈說的嗎?

河間金棟 發佈 2024-05-11T11:41:34.904406+00:00

——廖育群、傅芳、鄭金生《中國科學技術史·醫學卷》說:「不知《易》,不足以言大醫」,語出明代醫學家張景岳,並說這是唐代名醫孫思邈之垂訓。

「不知《易》,不足以言大醫」是孫思邈說的嗎?【轉帖】

——廖育群、傅芳、鄭金生《中國科學技術史·醫學卷》說:


「不知《易》,不足以言大醫」,語出明代醫學家張景岳,並說這是唐代名醫孫思邈之垂訓。然檢之孫思邈的著作,其中有關醫者當知《易》的原話卻是這樣說的:

「凡欲為大醫,必須諳《素問》《甲乙》《黃帝針經》《明堂流注》、十二經脈、三部九候、五臟六腑、表里孔穴、本草要對,張仲景、王叔和、阮河南、范東陽、張苗、靳邵等諸部經方;又須妙解陰陽祿命、諸家相法;及灼龜五兆、周易六壬,並須精熟,如此乃得為大醫。」(《千金要方·大醫習業》)


在孫氏原論中,《易》不過是作為醫家博學多識的一個側面,並未與醫家著作、醫學理論相提並論。要在強調醫者當通「命」——陰陽祿命、相法、灼龜、《易》等。而且在孫氏的著作中亦看不到醫學與《易》有何聯繫。

大體說來,在宋以前的醫學著作中,均很少提到《易》。特別是在《素問》《靈樞》《傷寒論》等劃時代的醫學代表作中,根本看不到《易》的影響,更找不出基礎理論中有什麼內容是直接來源於《易》。在《易》的爻辭中雖可見若干文字涉及到軀體、疾病,但無醫理,均為卜問外傷、孕、眼病等等。

由於中國古代醫家多有兼通經史之言,或棄儒習醫者,故其論述生理、病理、醫理、藥理時,往往喜借卦象為喻。如

《左傳·昭公元年》載晉平公請醫和診疾,謂其病為「蠱」。有人問「何謂蠱?」對曰:「淫溺惑亂之所生也。於文,皿蟲為蠱;谷之飛亦為蠱;在《周易》,女惑男、風落山謂之蠱。」其中舉《周易》、文字為據,都是一種「象」的說明。


然而這種比喻,在宋以前的醫學文獻中並不多見,只是自宋代開始,才驟見增多。這與宋明理學昌盛的文化背景是一致的。

作為卜筮之書的《易》,何以被後人認為與醫學理論有密不可分的淵源關係,實因視《易》為陰陽之源的看法自古及今屢見不鮮。其中最早的、且廣為人知的,大概要數《莊子·天下》所說「《易》以道陰陽」。其後人們大多是將爻的畫法「—」「--」,作為陰陽的代表。但許多研究者早已指出「《易》本無陰陽概念。『《易》以道陰陽』是戰國時思想,是說《易》者通過以陰陽觀念解《易》之方法,將陰陽觀念賦予了《周易》,從而把《易》納入了陰陽體系。」(謝松齡《天人象:陰陽五行學說史導論》)


在《易》學的發展過程中,《易經》的本來面目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成為一種供思想家發揮個人學說的工具。《易經》與那些同屬儒家經典的著作相比,後者內容與形式的統一規定了解說的發展不得隨意發揮;而前者卻有內容與形式可以相互分離,多途發展的特點。

義理,是《易》的內容;象數,是《易》的形式。故說《易》者盡可各執一端,正如《後漢書·方術傳》所說:「仲尼稱《易》有君子之道四焉」,即《易·繫辭》所言:「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易學的發展史,是《易經》的形式與內容割裂分離的歷史,也是它不斷走向形式化和抽象化的歷史」;「而取象於事物矛盾關係的卦象說,則開闢了我國古代辨證法思想發展的一條重要途徑。」(徐子宏譯註《周易全譯·前言》)

一般認為,大講陰陽的《易傳》形成於戰國中晚期之間,至遲也在戰國末期。以此作為時間的座標,可以了解先秦陰陽思想的發展狀況。醫學與《易》學,大致均是在這一歷史時期接受了陰陽學說,但兩者間卻無直接的啟承關係。最能說明這一點的,是《易》學體系採用的數字奇偶是「陽奇陰偶」:「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尤特以九、六為陰陽的代表,凡陽爻皆稱為九,陰爻皆稱為六。而醫學中卻是沿著「天六地五,數之常也」(《國語·周語下》)的陽偶陰奇關係發展,故有五臟(陰)、六腑(陽),「天以六六為節,地以九九制會」,陽脈為六、陰脈僅五(馬王堆出土帛書)等具體表現。

古代中醫學接受《易》學陽奇陰偶之說者,唯有一例,即認為婦女月經盡後六日可以受孕成胎,一、三、五日為男,二、四、六日為女。有關此說的較早記載是《醫心方》中所引用的《洞玄子》,後世引此說時,多稱「《道藏經》雲」(明·朱棣《普濟方·妊娠諸疾門》),並稱道家「戒六日之淫,為此也。過此皆不能為孕」(《墨娥小錄·房中秘藥》)。此說雖屬荒謬,卻一直占有統治地位,唐、宋、元、明、清歷代醫家大多宗此說。張介賓雖然相信「《易》之為書,一言一字,皆藏醫學之指南」(《類經附翼·醫易》),但於此處卻有不同見解:「《道藏經》以一日、三日、五日得者為男等說,總屬臆度,渺茫非有確見也,余不敢遵信」,這是因為他知道「有十日半月及二十日之後受胎者」(《景岳全書·婦人規上》)。

總之,歷史上研究醫、《易》關係最著名、力倡其說者雖屬張介賓,但歸根結底,他所得到的實質性結論亦不過是「欲該醫易,理只陰陽」(《類經附翼·醫易》),《易》只是陰陽學說的一個載體而已。

金棟按:要之,「不知《易》,不足以言大醫」,非孫思邈所說,乃張景岳之妄改矣!


附:醫易同源於什麼?

金棟按:「醫易同源」一詞,見於張介賓《類經附翼·卷一·醫易義》,說:「賓嘗聞之孫真人曰:『不知《易》,不足以言大醫。』……《易》者,易也,具陰陽動靜之妙;醫者,意也,合陰陽消長之機。雖陰陽已備於《內經》,而變化莫大乎《周易》。故曰天人一理者,一此陰陽也;醫易同源者,同此變化也。」

(1)據張氏所說「醫易同源」,應是二者同源於《內經》時代「陰陽變化」之說。此「醫」指《內經》,「易」則指《周易》。然以今本《周易》(分經、傳)而言「陰陽」者,《周易古經》無陰陽連用之詞而《易傳》大倡之,是《易傳》大講陰陽、以陰陽說闡釋《經》旨。故所說之「易」,既非指成書於西周時《周易古經》,亦非漢代以後之「易」學,當指戰國秦漢間《易傳》(據帛書《易傳》,今本《易傳》成書於西漢宣元之時)之「陰陽」說。而《易傳》之「陰陽」說,乃孔門後儒吸收了戰國秦漢時期道家及陰陽家之天道陰陽觀而成,是《易傳》作者借《古經》之殼,用陰陽說闡釋發揮自己之義理。

即說《周易》之「傳」——《易傳》和《內經》有些微妙關係,是指由於它們成書或成編於大體相同的時代,在哲學思想方面有略同的淵源。這就是陰陽五行學說和象數之說等,曾經被兩家採用。只是《易傳》主要採用了陰陽學說和象數之說,《內經》則陰陽、五行學說並重,並且把二者合流。象數之說,在《內經》中運用很少。此並不意味著「醫源於易」,更不意味著中醫學是《易》學的一個分支!(趙洪鈞著、金棟補註《正說內經》)即二者之間卻無直接的啟承、承繼關係。《易》只不過是陰陽說的一個載體而已,《內經》理論體系與《易經》無關!


(2)或有認為二者同源於「五行」說。殊不知,《易》只講六十四卦,不講五行。《易》講五行,確切地說以五行闡釋發揮推演《古經》蘊旨,乃漢代「易」學之卦氣說,見於西漢元帝時京房《京氏易傳》。


五行說是漢代之思想律,先秦陰陽家的學術思想,至漢則被漢儒五行化了,五行說亦即陰陽五行說,且是漢代官家統治哲學。

馮友蘭《中國哲學史》說:

「及至秦漢,陰陽家之言,幾完全混入儒家。西漢經師,皆采陰陽家之言以說經。所謂今文家之經學,此其特色也。」

又說:

「欲明西漢人之思想,須先略知陰陽家之學說。欲略知陰陽家之學說,須先略明陰陽家思想中之宇宙間架。陰陽家以五行、四方、四時、五音、十二月、十二律、天干、地支及數目等互相配合,以立一宇宙間架。又以陰陽流行於其間,使此間架活動變化,而生萬物。……此時之時代精神,此時人之思想,董仲舒可充分代表之。」


作為漢代官家統治哲學,源於西漢武帝時大儒董仲舒,見《春秋繁露》,其《賢良對策》見《漢書·董仲舒傳》。


《漢書·五行志》說「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陰陽為儒者宗」而大倡五行說,後其說大顯。而董氏治學非治《易》者,乃治《公羊春秋》,倡「天人感應」之神學天道宇宙觀,說《春秋》之災異等。此時《易》之八卦必須遷就五行了。京房以《說卦傳》上的八卦——以乾、兌合為金,坤、艮合為土,震、巽合為木,再加上坎離(水火),也只算是五個了,完成了這個相配。


讀《內經》則會發現,陰陽五行說為其核心理論體系推演之工具,天人相應觀為其哲學指導思想,此等明顯受董氏「天道陰陽五行說」「天人感應說」思想之影響。而董氏乃儒家,非治《易》者。說醫易同源於「五行」說,應是《內經》與漢代「易」學同源於《內經》時代之「五行」說。京氏《易》學以五行八卦(宮)卦氣說,闡釋發揮推演《古經》蘊旨,其後《易緯》吸收之並加以神話推演,從而走向了迷信讖緯術數之學。而《內經》以五行生剋說推演人體之生理與病理,臨床是否如此,則全然不顧,故屢遭詬病!



(3)或說醫易同源於「巫」。因毉者從巫而《易》乃占筮迷信之巫術,故有同源之說。

「如果此話指一切科學和術數,在人類文明早起,都以鬼神迷信的形式出現,它的意思是對的。比如我國的甲骨文,都是關於占卜的記載。不過,『醫易同源』不是說醫學應該再回到甲骨文時代去,而是為了強調『不知易,不足以言大醫』。顯然,即便承認醫學和易學在思想淵源上有一定的關係,也不能由此得出『不知易,不足以言大醫』的結論。何況,說『醫易同源』,也就同時承認了『醫易異流』。擺脫了鬼神迷信和術數的醫學,不應該再回頭和迷信、術數靠攏,更不可能再藉助它們求發展。總之,這個問題本來很容易說清,卻因為不少人受到張景岳的誤導,幾乎成為流行的常識……但是,醫學和易學研究的對象基本上不同,想解決的問題不同,研究和實施的方法尤其不同,所以,對醫學家來說,研究《周易》主要是探求中醫基本理論中有什麼思想和『易』是同源的,或者說它們有什麼共同的思想文化背景。這顯然主要是醫學史家和研究早期經典的人需要的。」(趙洪鈞《內經時代》)



說張氏誤導,指賓嘗聞之孫真人曰「不知《易》,不足以言大醫」,經查孫氏原著並未有之,實乃張氏之妄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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