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法海寺:大明王朝的「文藝復興」

後宮地圖三千 發佈 2020-07-19T11:59:14+00:00

畫史記載,唐初大畫家閻立本聽說荊州有張僧繇的壁畫,前去觀看後卻頗為失望,說:「不過徒有虛名罷了。」次日再去,才有所領會,說:「還算得是近代好手。」

「此處第一」的法海寺壁畫

走過玲瓏小巧的四柏一孔橋,行不了幾步,看到了聳峙于山腰的朱紅色山門。屏氣凝神地穿山而入,出天王殿,來到一處寂靜幽古的院落。在兩株千年白皮松的掩映下,大雄寶殿巍然屹立。進入黝黑的大殿,在微弱的手電光下可以看到一組精美絕倫的壁畫。即使之前有過無數想像,仍不足以媲美壁畫精美之萬一。就像舒乙先生說過的,觀法海寺壁畫,如看到「由黑暗中走出一大群出類拔萃的精靈,給你永世難忘的激動」。

畫史記載,唐初大畫家閻立本聽說荊州有張僧繇的壁畫,前去觀看後卻頗為失望,說:「不過徒有虛名罷了。」次日再去,才有所領會,說:「還算得是近代好手。」第三天再來,反覆觀賞,讚嘆不已,說「果然名不虛傳」。索性住下來,一連看了十來天不舍離開。觀看法海寺的壁畫,同樣需要反覆玩味,只浮光掠影是不能領會的。

透過570多年的厚厚塵埃,壁畫的美麗仍然奪人心魄。壁畫共有十鋪,大殿中央佛壇三尊佛像背後繪雲氣圖三鋪;東西兩壁各繪「赴會圖」一鋪;佛壇背壁繪有三大士像,合為三鋪;後門兩側相對而繪「帝釋梵天禮佛護法圖」兩鋪。「赴會圖」上,十方佛、十二觀音、八菩薩和飛天乘雲赴會,奇花異木、幽岩曲徑流泉奔瀑共托出一方佛國仙境。大殿北壁繪著帝釋、梵天為首的36位神眾,兩組人物高低錯落,雁列有序。最令人驚艷的是佛壇背壁的「三大士圖」。浩渺的天水之間,觀音、普賢、文殊三大士法相莊嚴,輕紗蔽體,當真是滿壁風動。

畫中的人物,形貌或莊嚴,或妍麗,或威重,或儒雅,顧盼神飛。女性均儀態莊重典雅,多面如滿月,明眸檀口,手足纖美,肌膚豐腴。最耐看的是畫中人的神情。在相似的體態中,畫師們利用頭頸、身姿的微妙變化,將人物描畫得顧盼流眄。例如,同是呈「忿怒相」的四大天王,東方持國天王似處於臨戰前的激動中,躁動不安;南方增長天王則臨危不懼,一副俠肝義膽;西方廣目天王自有沙場老將的威儀,北方多聞天王則沉著鎮靜,充滿著戰無不勝的氣概。



女性之中,我最心儀鬼子母的神情。鬼子母,是印度婆羅門教中專吃人間小孩的「母夜叉」,被佛法教化後,成了兒童的護法神畫中的鬼子母,如貴婦人般左手持寶扇,右手輕輕撫摸著幼子畢哩孕迦的頭頂。畫師沒有拘泥於佛經上「造像法」的模式,而是突出女性特有的柔情和母親的慈和胸襟。優雅高貴的風情中,人性的光輝和人間的至愛溢於壁上。這種人性化的表達並非鬼子母專有侍女之中,持寶鏡天女的專注安詳、持缽天女的清新稚氣,莫不讓人心動。注視久了,滿牆的佛界神眾竟然如人世間的將軍、仕女,可仰其法力而不覺怪怖,滿壁風動的丹青中,流露著濃濃的人間摯愛和溫柔。

賦予佛國眾神以人情世情,是壁畫最讓人動心的地方。這份動心,全賴於畫師們的高超技藝。畫中高達160厘米的人物,長達二三尺的衣紋線條往往一氣呵成,中間毫無停滯猶豫的痕跡。奔放洒脫的同時,畫面不失精細縝密。小到狐狸耳朵上殷紅的毛細血管,細到天神衣飾上繁縟的圖案,巨細靡遺最妙絕的當屬水月觀音的一襲透明紗羅帔巾。

帔巾上面裝飾有成千上萬朵小菱花,每朵小菱花都由48根金線繪成,朵朵絲絲不亂,毫無脫漏之處。整件紗羅帔巾薄如蟬翼,輕柔透體,臨風飄動中國壁畫有「十八描」之說,指繪製衣紋人物時有18種不同的運筆方法。法海寺壁畫便繼承了中國壁畫的優秀傳統。背壁中央那尊水月觀音,細看之下,可以發現人物一身便集合了蘭葉描、高古遊絲描等多種用線方法比如觀音的衣紋使用的是高古遊絲描,手掌的描繪則使用了蘭葉描,先用柔中有剛的線條交代了骨骼結構,再以時提時頓的筆法描繪拇指,當運至虎口處,筆微微下按,形成拇指與手掌的自然過渡,最後迅速提筆出鋒,修長而豐腴的手掌霎時栩栩如生。再如從觀音的顴骨向雙頰運筆時,筆勢緩慢提升,將觀音的面龐畫得潤澤豐滿,隱隱散出光暈。而當運筆到下巴時,筆力又漸漸加重,將圓潤的下巴與頸部分明地交代出來。如此精彩的用筆,在寺內壁畫中幾乎處處可見。壁畫人物衣袂飄飄,當真有顧愷之「春雲浮空,流水行雲」的美態,又有吳道子「衣帶當風」的動人雅致。難怪著名工筆重彩畫家潘絜茲作文,稱「當代寺院壁畫當數此處第一」。

顧愷之、吳道子是東晉和唐兩朝的頂級壁畫宗師,那麼法海寺壁畫的作者是誰呢?他們有什麼來頭?這要從法海寺的出身說起。

幾乎當朝所有執掌重權的宦官均是助緣人

法海寺今存有《敕賜法海寺禪寺碑記》《法海禪寺記》等幾塊石碑、經幢。依照它們的指點,我們得以深入歲月風雲。

法海寺始建於明英宗正統四年(1439年,建成於正統八年(1443年)建寺的德主叫做李童。李童並非常人,他一生先後侍奉過明成祖、仁宗、宣宗、英宗、代宗五帝,可謂資深位顯。他為什麼要建造法海寺,又為什麼選址於此?這裡留下一段傳說。

明成祖因「靖難之役」後多有宦官襄助,所以中官漸多,勢力日益擴張。深得皇帝寵信的宦官權傾朝野,斂財無度。他們大多崇信佛教,常常傾資財、募眾緣,選擇景色秀美或幽僻深遠之地創建佛寺。這既是精神寄託,又可作退休養老之需,還可在死後托葬比如大太監王振建了北京智化寺、溫祥建造了承恩寺等等。明人王廷相曾有詩云:「西山三百七十寺,多是正德內臣作。」法海寺,正是宦官李童營建的寺院。

《敕賜法海禪寺碑記》,介紹了李童建寺的因緣,稱他因「累蒙列聖寵眷洪恩,無由補報」,所以「欲建梵剎,虔奉香火,願借佛力少酬答焉」。李童說是為了報答皇恩、為帝祈福,其實為自身計的考慮不言自明。

既發心建寺,李童便四處尋訪奇勝之地。一夜,他忽夢一白衣老人指出一塊寶地,稱此處建寺最為殊勝。夢醒後,李童將夢中之境繪之以圖,派曉諳宮宅地形者遍地訪求。

當尋到京城西郊、翠微山南麓的一處山坳時,發現其地峰巒環抱,山泉奔涌,林木豐茂,不僅是修禪習佛的天然福地,而且與圖繪之境無二。尋訪者歸告李童,李童大喜,遂於此處興工建寺。

李童是否得仙人示以福地,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說得清,但法海寺卻因此增添了幾分神奇色彩。

選址既成,進入籌備階段。開創之初,法海寺便顯出非同一般的尊貴和榮耀。

最引人注目的是給法海寺集資的助緣人。寺內的青銅鑄鐘上留下了他們的名姓,共有「助緣信官長老僧眾十方檀越姓氏」等一千餘人。仔細查看名單,會發現這些人大有來頭。看看打頭的人物:王振、劉順、楊英、尚道因、王福得、賈覺善、吳亮、吳誠、阮安、金英……幾乎當朝所有執掌重權的宦官均榜上有名。在宦官隻手遮天的明代,這個隊伍實力非凡。

除了宦官隊伍,助緣人中還有眾多實力強大的「外援」,比如官員和僧侶。最特別的是藏族官員、僧侶。上至法王、國師、禪師,下至普通喇嘛,包括黃教創始人宗喀巴的弟子、被宣宗皇帝封為大慈法王的釋迦也失和他的弟子、被英宗皇帝封為西天佛子大國師的啞蒙葛等等,紛紛加盟寺院籌建。這在北京寺院建築史上可說是獨一無二的。

這麼多「重量級」的藏族助緣人何以會參與進來?法海寺研究人員陳康從碑文中找到些線索。撰寫《敕賜法海寺禪寺碑記》的胡濙,當時是專管藏區事務的禮部尚書。胡濙非常關心北京地區的藏族諸事,曾經向皇帝奏封六位藏族僧人為國師、禪師等,還和成國公朱勇一起「持節冊封」釋迦也失為大慈法王。由此來看,藏族僧侶積極助緣法海寺,胡濙應當功勞不小。

法海寺籌建的明代早期,宦官的主要崗位發展到十一監、七門官、二司、九局庫、東宮六局、三所。在國家機構中,宦官們扮演著重要角色。李童乃御用監太監,掌管著「凡御前所用圍屏床榻諸木器及紫檀象牙烏木螺鈿諸玩器」,併兼管著宮廷畫師作畫的仁智殿。御用監與內官監互為表里。內官監下設木作、石作、瓦作、土作、油漆作等,集中著全國的能工巧匠,並控制工部營繕所,掌握著土木營造大權。法海寺未建,已有了巧奪天工的先天優勢。事實也是如此,建造寺院時,李童動用了宮廷工部營繕所的,包括木匠、瓦匠、石匠、畫工、雕鑾匠等在內的18種工種,169名最優秀的能工巧匠!

法海寺興建費時五年。大寺既成,形制完備,建築巍峨。山門遠在山下街口千米之外,主體院分為四層,層層上升,殿宇軒昂,錯落有致。主殿大雄寶殿為單檐廡殿頂、黃琉璃瓦剪邊,重昂五踩斗拱,五抹頭六菱花格扇,梁架結構採用了明代官式做法,建築裝飾「罔不精備」,一派皇家氣象,遠非普通民間廟宇可比。

皇室宮廷、內閣六部、宦官集團、藏傳佛教的上層人物……如此身世仍不足顯寺廟之貴。李童又請了重量級的開山住持—福壽禪師。福壽禪師是明代著名髙僧雪峰祖淵的法嗣。雪峰祖淵不僅是京城巨剎大功德寺的住持,還統領大慈恩寺和大隆善寺三寺綱義,更是明代京城兩大戒壇之——天寧寺萬善戒壇傳戒大宗師。明宣宗曾曉諭「當年天下選高僧,獨取尊師第一名」,以證其地位尊崇。

萬般寵愛集於一身,明英宗特別為寺院欽賜匾額,曰「法海禪寺」,並將大內刊刻了十九年的《大藏經》(即《永樂北藏》)御頒於此。

法海寺名噪一時,「四方學徒之來游者益眾,蔚然京師名剎也」。

單論硃砂一色,就有名貴的「箭頭砂」、「鏡面砂」……

1962年,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的一組師生來到法海寺,在臨摹大雄寶殿壁畫之餘,作了考古調查。在山門殿西不遠處的小山坡上,他們發現了一座殘損的楞嚴經幢。經幢上記下了壁畫繪製者的名字畫士官:宛福清、王恕;畫士:張平、王義、顧行、李原、潘福等十五員。這個資料非常寶貴,要知道,中國古代壁畫留名者少之又少。

法海寺既然集合了當朝頂級權貴之力,這些人自當是隸屬工部營繕所的全國頂尖的畫師。可是當我們遍尋史料,卻沒有他們更多的記錄。他們來自哪裡?唯有從畫作上、歷史中,找尋一些蛛絲馬跡。

西壁畫面下部十幾厘米處,竟十分艷麗奪目,仿如昨天新繪上去,與其上沾蒙塵垢的壁畫色澤對比明顯。這是因為壁畫前原立有羅漢塑像,顏色鮮艷的地方因為有羅漢底座遮擋,幸運地保留下當年初繪的色澤。法海寺壁畫的色澤之美藉此折服天下人。

法海寺的研究人員曾專門研究過壁畫的用色。壁畫採用的是天然礦物質和植物質顏料,用得最多的乃是石綠,其他尚有硃砂、花青、藤黃等等。壁畫用色極為講究,每種顏色都根據部位不同,細緻微妙地變化著。單論硃砂一色,水月觀音的裙褲多用名貴的「箭頭砂」,衣物的衣裙、長帶及各種飾物上則點綴的是「鏡面砂」,既明亮又沉穩……用色之時,壁畫匠師吸收了捲軸畫的著色方法,如「疊暈」、「烘」等技法,使得畫面色彩愈發豐富和自然。比如「赴會圖」中涌動的祥雲,用石綠、花青、胭脂等顏色反覆烘染,不僅突出了層次,更增添了其升騰翻滾的動勢;盛開的荷花、牡丹,以分層著色、層層渲染的手法將花瓣顏色的深淺、質感的薄厚、光線的明暗和空間的內外做了極為細膩的表現。

中國等級較高的壁畫,常運用瀝粉貼金的技法。法海寺則更勝一籌,不僅大量運用貼金,且還使用了勾金、描金、泥金等用金方法。比如勾金,原本多見於捲軸畫,要求不打底稿,全憑嫻熟的勾線功夫畫出。法海寺的勾金非常了得,即使花團錦簇之下,仍勾得整齊有序、繁而不亂,堪稱用金方法的經典範例。

種種跡象表明,法海寺內畫作雖於土壁之上,卻絲毫不遜於捲軸之上的明初宮廷佳作。這給追尋畫師來歷提供了可靠的線索。

明朝建國後,為滿足宮廷圖繪藻飾之需,曾多次從繪畫底蘊深厚的浙江地區大量徵召畫家和畫工。宋代,特別是南宋,李唐、劉松年、馬遠、夏圭等人開創了講究法度、華麗細膩的院體畫風格,對後世畫風影響深遠。浙江地區的畫師多繼承了院體畫之流風餘緒,對明早期宮廷繪畫風格產生過重要影響。觀法海寺的「赴會圖」,荷花、牡丹、山石水浪與馬遠的《水圖》畫法一致,且構圖開合、意境營造和山石筆法等方面,無不帶有院體畫的痕跡。所以可推斷,壁畫畫師中必有來自浙江的技藝高超者。

還有一個細節不容錯過,法海寺壁畫人物所佩戴的寶珠瓔珞,與山西北部應縣佛宮寺、朔州崇福寺遼金壁畫中飛天、菩薩身上所飾的瓔珞如出一轍。而此種富麗繁複、大小珠相間串聯的寶珠瓔珞,罕見於明初以前的各類壁畫和造像之中,只在晉北地區遼金時期的壁畫中有所發現。山西乃中國壁畫大省,粉本往往師徒、父子相傳。所以,法海寺壁畫應該與山西壁畫同氣連枝。

《明會典》等史料記載,宮廷繪畫機構的畫師主要來自浙江、山西兩大地區。由是可以推測,法海寺的一些畫師必有山西師承,與深受院體畫風格影響的浙江畫師共同挑起了壁畫的繪製重任。

法海寺的壁畫具有一種「文藝復興」的特質

1937年,《倫敦新聞畫報》刊登了一篇文章——《發現法海寺壁畫》來自英國的記者安吉拉·萊瑟姆以熱烈的口吻高度地讚揚了寺內的壁畫,「我敢說自己從未見過任何其他繪畫能具有那麼崇高和迷人的風格」,「構圖複雜精細的壁畫面積之大,它的風格之優雅和莊嚴肅穆,都似乎出自於一個神來之筆」。

萊瑟姆回顧了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偉大繪畫作品,她說:「假如波提切利遇上中國壁畫家的話,他們會互相理解和欣賞對方的作品。法海寺的壁畫具有一種『文藝復興』的特質……他是否見過這些菩薩,並借用了其透明帔巾來裝飾他筆下的梅蒂奇家族?他們的作品都充滿了音樂和詩意,但我們這位中國藝術家的手法也許更為老練。」波提切利是文藝復興時期壁畫的代表人物,萊瑟姆將法海寺畫師與之相比,已經是至高的評價。法海寺壁畫誕生時,也是文藝復興的鼎盛時代同樣度過500餘年,大部分文藝復興時期的壁畫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脫落和剝裂,而法海寺壁畫基本完好如初,不能不讓萊瑟姆感嘆「這幅深藏不露、迄今默默無聞的壁畫,堪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繪畫作品之一」。

其實,在《倫敦新聞畫報》之前的1933年,澳大利亞攝影師赫達·莫里遜也曾在法海寺住了將近三個月。她的鏡頭記錄了大量的壁畫信息,可是因遲遲沒有發表並未引起關注是安吉拉·萊瑟姆把壁畫重新帶回了世界範圍的藝術視野。

法海寺具齊了流芳千古的必備要素,理應屢屢現身於後世的典籍或者筆墨之中。可是為什麼令壁畫重生的是一個外國人?法海寺誕生以後難道會默默無聞嗎?翻閱歷史檔案,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法海寺長達570多年的歷史中,有400多年身世不明。

明代關於法海寺的最後記載,是在明正德十年(1515年)時任禮部右侍郎兼輸林學士的劉機,撰寫了《重修法海禪寺記》,記載了法海寺自弘治十七年(1504年)始,維持了兩年的大規模修繕和擴建。修繕由皇家發起,明武宗「欽賜白金二百六十兩」,「內外御門太監及官員等」紛紛捐資助建。完工之後,法海寺「規模宏遠,視昔有加」,而且「金碧交輝,樓閣掩映,光彩奪目具瞻禮」。此後的嘉靖三年(1524年),明世宗又敕賜法海寺鐵法器一套。這是法海寺最後一次得到明代皇家的恩遇,之後,法海寺及它的壁畫仿佛消失了一般,從此寂寂無聞。

據專家考證,寺院的衰落很可能與大功德寺有關。大功德寺位於頤和園與玉泉山之間,始建於元代,明宣德時由西域高僧板菴禪師重建,規模龐大,曾吸引過李夢陽、王守仁、文徵明等著名的明代大才子。

大功德寺與法海寺關係密切,重建後的開山住持便是法海寺第一任住持、福壽禪師的恩師雪峰祖淵。福壽本人也兼任過大功德寺的住持,足見兩寺之唇齒相依。《長安客話》講過一個故事。明世宗幸景陵時駐輦大功德寺,看到廊廡下的金剛面目猙獰,被嚇了一跳,遂心生惱恨,藉口寺僧不法,下令拆毀大功德寺。於是,大功德寺被廢,休戚與共的法海寺很可能便從那時不可挽回地衰落下去了。

清史之中,法海寺並非完全隱身。康熙年間的《宛平縣誌》曾提到,法海寺在磨石口。乾隆年間的《日下舊聞考》也說,承恩寺南有法海寺等等。但是其中關於壁畫的文字卻絲毫未見。據考證,清代大學者龔自珍獨愛翠微山,曾寫過讚美它的錦繡文章,康熙也曾御題《坐法海寺偶吟》詩,甚至與法海寺同處一朝的李東陽,也曾為毗鄰法海寺的承恩寺撰寫碑文。按理說,他們不可能沒進入過法海寺,沒見到壁畫。是眾人不識壁畫價值?還是壁畫始終秘不示人?歷史拋下了一個重重的謎團,讓後人百思不得其解。

幸好有安吉拉·萊瑟姆,這個外國人成了法海寺的伯樂。



「你們砸了老祖宗留下的寶貝,是要遭報應的」

可惜的是,《倫敦新聞畫報》刊出文章之時,中國正身處抗日戰爭的前夜。法海寺壁畫剛從400多年的塵封中恢復知覺,又很快陷入存亡危機。

日本占據北京時期,法海寺周邊松柏大量被砍,殿堂房舍殘破不堪。據當地居民李文生老人回憶,解放前寺中藥師殿、天王殿等相繼倒塌(藏經閣清中期時已經毀損),四進的法海寺只剩下大雄寶殿和少許附屬建築整個廟宇殘破不堪,在遠山深處獨自寂寞。

事情往往雪上加霜。解放初期,中央公安縱隊第二十五團二營五連在法海寺駐紮下來。時值冬天,滴水成冰,戰士在大雄寶殿的北壁上釘下幾枚釘子,用來晾曬衣物。直到1950年,中華全國美術工作者協會組織美術家參觀壁畫,才發現了釘子,引出本文開頭的接力棒式的層層保護。沈雁冰在公函上特別要求:「請即查勘,並通知借駐部隊加以愛護,已經釘的釘子就不用拔出,未釘死的輕輕把它釘進去,以免拔出再毀壞。」如今,當細看大雄寶殿的北壁西部,還能看到有7個釘眼,附近有長約7尺的裂紋。

這並不是法海寺的最後一劫。1950年8月,李大釗的幼子李欣華籌備著成立北京九中石景山分校。師生們成了法海寺的新住客。當年學生們分成上下鋪,住在寺內兩側的偏房裡。法,當時壁畫所在的大雄寶殿成了教師的辦公室,座位擁擠,為此,特意在壁畫前面放了荊條編制的護板,以免誤傷國寶。當時老校工吳效魯拿著大殿的鑰匙,不相干的人輕易都不能進去,學生們都說比較怕他。也虧了他,壁畫沒受到更多損傷。吳效魯原本在解放前為占用了寺院的電力公司照看房屋。50年代以後,他成為九中分校看廟的工友。

七十年代之後,法海寺的歲月既熱鬧又平靜。北京市文物局專門組織了文物界、美術界的專家論證法海寺壁畫的價值。專家公認,法海寺壁畫擁有精湛的繪畫藝術、典雅的人物造型與高超的製作工藝,堪稱明代壁畫之最。敦煌壁畫自6世紀到清代,唯獨缺少明代作品,法海寺壁畫完美地補上了這一環。上世紀90年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壁畫專家特別前來觀摩,高度評價法海寺壁畫是「對人類藝術史上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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