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6月初，敘利亞爆發反巴沙爾-阿薩德總統的示威，波及全國。甚至在以德魯茲為主的蘇韋達省憤怒的人群也在高呼：「巴沙爾滾」。號稱祖上來自中國的德魯茲人，哪怕在之前九年內戰對阿薩德都是忠心耿耿，可謂鐵粉。
遍嘗苦難的人民，備受煎熬身心憔悴，已是山窮水盡。對大多數人來說，2020年要比2014-15年武裝衝突最嚴重的時候還糟糕，敘利亞人受夠了。
與此同時，阿薩德政權也為高層內鬥所困。
好在敘利亞眼下並沒有重大戰事。始於2011年的內戰，實際已告結束。但風波激盪，敘利亞仍處於分裂中，大勢還得外部虎視眈眈的大國定奪。
2018年底，阿薩德似乎在這場戰爭中取得戰略勝利：叛軍失去了他們在南部的最後據點，川普總統宣布從敘利亞東北部撤軍，而西北部的叛軍日漸孤立。
再次回到2011年以前，一統天下？顯然不現實。美國勢力是像潮水一樣退出，但土耳其人的步伐有誰擋得住？何況阿薩德的最大支持者俄羅斯還要和安卡拉眉來眼去。
好吧，阿薩德政權還是控制著這個國家約70%的地區。但是，即使在這個勢力範圍，阿薩德也沒有回到2011年之前，穩定和統治看上去都是搖搖欲墜。
02
首先是經濟問題，敘利亞的廢墟四處生煙。無論是阿薩德，還是他的德黑蘭、莫斯科的贊助人，都沒有錢開始貼補急需的重建。大善人默克爾等人的歐洲和美國呢？只要阿薩德政權拒絕政治過渡改革，那就請免開尊口。
一路飆起的食品價格、不斷惡化的經濟狀況。一個月的薪水只夠一個西瓜或兩磅檸檬。2011年內戰前，50敘利亞鎊可兌換1美元，自4月以來敘利亞貨幣暴跌70%，一個多月時間。現在是2500兌1美元……
至少85%的敘利亞人生活在貧困線下。許多敘利亞家庭連基本的食品都買不起。旅居英國的敘利亞難民拉希德在Facebook上描述:「現在人們買不起基本生活用品。錢已經沒有任何用場!麵包店關門，醫生關門，商店關門，企業關門。面對嗷嗷待哺的孩子，數以百萬計的父母一籌莫展，他們沒辦法弄到食物、牛奶。有些人急得想賣掉自己的器官來幫助家人。」
即使與敘利亞政府關係密切的官方記者馬克基也發推稱，「敘利亞的經濟形勢正處於崩潰的邊緣，藥物非常稀缺，飢餓成為常態。貧窮是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人們甚至出賣自己的器官來維持生存。」
制裁、獨裁、內戰這些是老生常談的罪魁禍首，現在的又冒出了成堆的么蛾子：新冠病毒，還有因大流行的封鎖，這些對於本已奄奄一息的敘利亞經濟無疑雪上加霜。
大流行沒什麼新鮮，全球都一樣。可惜，鄰國黎巴嫩的動盪和痛苦也讓敘利亞窒息。在許多敘利亞人眼裡，黎巴嫩銀行是他們最可靠也最方便的錢袋子，他們將活命錢，為數不多的美元存在那裡。黎巴嫩陷入危機，美元根本拿不出來，唉，倒霉事敘利亞人全趕上了，全是壞消息。
也就這樣了，還能再壞嗎？地板之下還有地獄呢。
03
僵局總是要破的，不會無休止地僵持下去。沒資金何談重建？不重建，人民怎麼活？震盪就是破局。
在阿薩德政府控制的地區再次出現動亂。西南部的德拉省，自去年6月以來發生了489次針對政府軍的襲擊，造成的死亡322人。5月4日發生了近幾個月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暴力事件，9名警察死亡。
在擁有90%德魯茲族人口的蘇韋達省，上周發生了激烈的示威活動。在整個內戰期間，蘇韋達人都與阿薩德政權相依為命。現在，抗議者向阿薩德喊話：「詛咒你的靈魂」。 「敘利亞屬於我們，而不是阿薩德家族」，「一個自由的敘利亞，伊朗和俄羅斯滾出去」。
大約300名青年參加示威，規模很小，但非常引人注目。這是一場更大危機的徵兆。這場危機正衝擊著阿薩德政權生存的核心及前景。阿薩德隨後罷免總理哈米斯。這清楚地表明，經濟崩潰和新出現的反對聲音對他的合法性構成真正的挑戰。
土耳其代理人「敘利亞臨時政府」宣布，在其控制區敘利亞的西北部，敘利亞鎊將被土耳其里拉取代。這意思，土耳其人肯定不會走了。近幾個月來，那裡的賣家和商人開始用土耳其貨幣為商品定價，大量土耳其貨幣在該地區流通。
最近流傳在網絡上的視頻和報導表明，敘利亞的宮斗到了一個高潮，阿薩德在國內政治中開闢了新戰線。阿薩德這次矛頭指向了他的表弟，大亨拉米-馬克魯夫。
拉米是一路在敘利亞戰爭中發家的，有著5%先生的美譽：凡是這個國家的交易人家都要分利5%。就這樣馬克魯夫幾乎壟斷了這個國家60%的經濟，不過，這人對阿薩德還是非常效忠的。可以說，過去九年，馬克魯夫的錢對維持敘利亞政權的作用怎麼說都不過分。
但現在敘利亞情報機構奪走了馬克魯夫最值錢的資產。據傳，衝突最初起於總統的妻子阿斯瑪看上了馬克魯夫的財富帝國敘利亞電信。這場爭鬥在敘利亞商界引發了普遍的不安，總統表弟不可能是阿薩德的最後一個金錢目標。
嚴重的經濟惡化、政權內鬥、重新點燃的底層動亂以及即將實施的新制裁，這些加在一起，即便身強力健都夠受的，何況一個千瘡百孔的獨裁政權？
04
敘利亞可能會前所未有的惡化，陷入一場毀滅性的危機，撕裂這個國家每一根纖維，這是難以想像的。一個索馬利亞式的失敗國家，這既是人道主義的災難，又是危險極端分子和地區不穩定的滋生地。
敘利亞局勢已經引起俄羅斯的嚴重關切。這也是國際社會難以承受的。
過去十年里，敘利亞危機造成了一系列非同尋常的混亂，也改變了世界格局，這些都清楚地證明敘利亞的重要性：大批移民湧入歐洲，世界各地民粹主義和極右政治的激增，直接帶來英國的退歐；ISIS的爆炸性崛起、大規模的國際軍事反應也是敘利亞內戰的直接結果。
敘利亞問題沒有靈丹妙藥。最近幾周，美國國務院一直在幕後與莫斯科接觸。
儘管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付出了很多代價，殘酷地鎮壓了阿薩德的反對派，在一場高風險的遊戲中成功嚇阻了國際社會，但克里姆林宮今天同樣承受不起敘利亞未來糟糕的局面。
2019年12月，川普總統簽署《凱撒敘利亞平民保護法》，將對與阿薩德政權有業務往來的第三方實施懲罰。本星期三，該法案生效：世界範圍內的任何勢力，無論是盟友還是敵人，都將禁止與阿薩德政權進行任何經濟接觸。
這項法案是以一名敘利亞憲兵攝影師的名字命名，他在2014年首次提供了敘利亞監獄大規模殺戮的證據。《凱撒法案》對阿薩德政權實施敘利亞內戰爆發以來最嚴厲的制裁，目的是向四面楚歌的阿薩德施壓，要求其實施人權改革。
華盛頓的最後通牒很簡單:對阿薩德政權的經濟孤立很容易維持，而且代價高昂，也很危險。但如果大馬士革做出有意義的政治讓步，這種孤立可以得到緩解。
無疑，這個新的、幾乎史無前例的時刻為美國、為國際社會提供一個機會。儘管川普政府，似乎很少關注敘利亞，但它現在機會來了。在這樣一個敏感位置，美國應藉助於國際上廣泛的外交努力，為敘利亞迎來真正的和期待已久的變革。
05
今年4月，俄羅斯一家媒體發表系列文章，批評敘利亞總統阿薩德及其政權的腐敗。其中提到了一項民意調查顯示，只有32%的受訪者表示會在2021年的總統選舉中投票給阿薩德。據稱該調查是由敘利亞國家價值保護基金會主持進行的。而該媒體和該基金會都與俄羅斯商人葉夫根尼-普里戈津有關。普里戈津則是克里姆林宮密友，人送外號「普京大廚「。
不久之後，敘利亞最富有的人、阿薩德總統表弟拉米-馬克魯夫發布視頻，抱怨政府針對他旗下敘利亞電信的調查。
這兩個事件很容易引發人們對莫斯科和大馬士革之間出現裂痕的猜測。一些觀察人士稱，俄羅斯正對阿薩德失去耐心，正迫使他清洗親信。也一些人說，莫斯科希望大馬士革償還30億美元的戰爭貸款。
一如既往，實際情況要比公開信息複雜得多。俄羅斯官員幾乎沒有考慮過反阿薩德的行動，也沒有在反對馬克魯夫的行動中發號施令。克里姆林宮在這些事件中保持相對超脫的姿態。雖然一些俄羅斯媒體批評阿薩德是事實，但克里姆林宮並沒有公開贊成這些批評。原因很簡單，莫斯科沒有阿薩德的替代品，莫斯科也不希望看到阿薩德的政權不穩定。
為支持阿薩德，2015年俄羅斯有過一次冒險，直接干預敘利亞戰爭。現在的克里姆林宮並沒有再次冒險，而是直接走上前台，與阿薩德政權的反對派會談，與美國人在安曼討論政治和解的前景。這些都是沒有大馬士革代表在場的情況下進行的。
不過，莫斯科和大馬士革一直還是有點不穩。即便是兩個人的婚姻也可能出些插曲，何況國家？克里姆林宮目前不太可能拋棄阿薩德。
而且，如果真想敲山震虎，釋放核心圈子信號，曖昧的普里戈津和曖昧的媒體渠道不是最優選。俄羅斯有政府背書的成熟平台，國家電視台和知名媒體，樣樣不缺。
此外，俄羅斯前外交官阿克塞諾克等人對阿薩德的批評也是私人情緒。事實上，俄羅斯總統發言人否認了對敘利亞總統的不滿，指責那些是「假新聞」。
毫無意外，很快普里戈津的媒體刪除了批評文章，代之以一篇批駁阿薩德的「假新聞」的文章，據稱這些都是土耳其情報部門傳播的。那些民意調查也從基金會的網站上刪除了。
至關重要的是，俄羅斯並沒有真正的替代者。自2011年以來，敘利亞總統已經設法將任何可能對總統任期構成威脅的人排除得乾乾淨淨。
縱如此，一些人還是猜測，俄羅斯正在培養蘇海爾-哈桑將軍。哈桑是第五軍團的老虎部隊首領。但是，最近有報告說，由於哈桑將軍得到俄羅斯人的支持，阿拉維教派與他的距離越來越遠。那這樣，俄羅斯不太可能在一個贏面很小的賭註上押重手。
對莫斯科來說，敘利亞2021年大選是一個重要的政治節點。儘管阿薩德很可能會重演2014年那一套戲碼，在沒有任何競爭的情況下再次當選，但俄羅斯希望看到一種不同的安排。
而這將需要選舉程序更加透明，至少要競爭假戲真做，保證阿薩德當選。配套的手段就是，大馬士革可以宣布一些憲法改革，即使這些改革還是在演戲。當然有用。可以在充滿敵意的國際舞台上，俄羅斯可以更好地為阿薩德政權的合法性辯護。美國和俄羅斯的交易可以在這個環節發生。
俄羅斯似乎也沒有直接捲入馬克魯夫事件。有人猜測阿薩德追捕他表弟是因為莫斯科在追債，這種猜測毫無道理。他們聲稱，當敘利亞正努力償還俄羅斯債務時，馬克魯夫一家卻在莫斯科的豪宅上大肆揮霍，這讓克里姆林宮感到不安，並促使克里姆林宮要求用他的錢償還債務。
儘管俄羅斯已明確表示，它不願為阿薩德政權提供資金，俄羅斯外交官證實，他們否認莫斯科向敘利亞政權提出了償還貸款的問題。
俄羅斯非常重視阿薩德和馬克魯夫家族之間的衝突，這是一個相當令人擔憂的內部問題。對馬克魯夫的攻擊，是阿薩德打著反腐運動的幌子，充實國家財政資源的一部分。在這場所謂的反腐運動中，受害者不僅僅是像馬克魯夫這樣的大人物，還有一些小企業主。
到目前為止，阿薩德在與馬克魯夫的對峙中似乎取得了勝利，但攻擊馬克魯夫家族可能會導致阿拉維派內部出現裂痕，進而在敘利亞政權內部造成分裂，破壞政權的穩定。這是絕不是俄羅斯願意見到的。
追求阿薩德政權的穩定，在這一點上，俄羅斯和美國還有國際社會有著共同利益。
這樣來看，眼下岌岌可危的巴沙爾-阿薩德，儘管可能要進行表演式的改革和讓步，付出不具任何實質意義的代價，以此換來不倒台，那還是合算的，有驚無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