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城舊稱臨城，是山東的南大門、華東交通樞紐徐州的重要屏障。作為一個無名小城， 1923 年發生在這裡的劫車案，讓臨城進入了國際視野。事件發生後，轟動國內外，史稱民國第一案。

1923 年 5 月 6 日 凌晨，一輛由南京開往天津的列車，經過沙溝直馳臨城車站。剛開過沙溝數分鐘到達姬莊時，司機突然察覺前方鐵軌被拆毀，此時已來不及剎車，霎那間車頭和三等客廂出軌，傾覆在地。

車內一片混亂，土匪破窗而入，一邊開槍，一邊搶掠。土匪們一邊搶掠財物，一邊用槍威逼著旅客快下車。乘客中除了華人旅客和路警，還有美國人鮑威爾和法國人柏如比，自動將隨身攜帶的手槍交出。

匪徒得到兩支新式手槍，喜出望外，對這兩人特別優待，允許他們穿好衣服、鞋襪再下車，來在官匪談判中這兩人成為中介人。

其餘外籍旅客，不分男女，只能從臥鋪車中穿著睡衣、睡裙，光著腳，被趕下火車，在鐵路附近的小河堤上集中。

此時，一名匪首提醒旅客，要保留好車票，以便按車廂等級交納贖金。三等車每人 2000 元，二等車每人 1 萬元，頭等車每人 3 萬元，洋人每人 5 萬元 ；遺失車票者，一律按頭等車論。

混亂中有幾十名中外旅客和乘警，在夜色掩護下，潛入莊稼地幸運逃脫。其餘 69 名中外旅客成為「俘虜」，被稱為「肉票」；其中有 39 名外國人，被稱為「西票」。

土匪們押著 69 名中外旅客，沿著山路向東行進。行到 10 余里處時，北洋六旅官軍聞訊趕來，雙方交綏，且戰且行。

被劫旅客恐危及自身生命，要求土匪停戰，土匪派人向六旅追軍喊話，聲言如再不停止追擊，則槍殺所有中西旅客。

追兵鑒於槍殺洋人責任重大，當即停止了追擊。於是，匪眾們驅趕中西旅客，奔向抱犢崮老巢。

土匪們在休息的間隙，開始清點在火車上搶到的物品。每個土匪都搶到一些小玩意兒，像

牙刷、牙膏、剃鬚刀、剃鬚膏、照相機等。一名土匪找來一件女人的胸罩，把它圍在腰上，利用胸罩的凹處來裝那些搶來的小玩意兒。在那個年代，這的確是個稀罕物。

經過一天的走走停停，終於到達抱犢崮。

起因：時局動盪，逼良為匪

盤踞抱犢崮的土匪首領名孫美瑤，棗莊市山亭區鳧城鎮白莊村人。他的祖父孫繼實是個務實本分、精明能幹的農民，到清末發展成為擁有近百畝土地的富裕戶，在魯南地區漸有名氣。

孫美瑤的父親孫守芝，子承父業。他不僅精通各種農活，還帶領家人和幫工兼營豆腐坊，生意紅火。經過 20 餘年奮鬥，一躍成為擁有 300 畝土地的殷實地主，成為富甲一方的大戶。

民國初年，軍閥割據，戰爭頻繁，土匪蜂起，災荒連年，民不聊生。抱犢崮山為兵爭匪擄的多發地，山區農民飽受苦難。

大戶孫守芝苦不堪言。當時的土匪首領白天祖兵敗，從白莊經過，孫守芝的府第便成了集聚點、指揮部。精明強幹的孫守芝撐不住雙重摺磨，從此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世了。

1918 年夏，孫美珠在官府相逼、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夥同五弟孫美瑤、同族叔父孫桂芝聯合各路杆首在抱犢崮起盟，拉起了隊伍。至 1919 年發展至 700 餘人、500 余支槍。

1920 年，他們在抱犢崮正式建軍，定名為「山東建國自治軍五路聯軍」，孫美珠任總司令，孫美瑤為副總司令。為規範管理，還建立了總櫃，孫桂芝為大總管。總櫃的任務是做事務工作，凡各路軍所得人票錢財，一律交總櫃處理 ；主持盤踞區域的集市貿易 ；照顧本部士兵家屬生活 ；負責公開對外聯繫。

1922 年中秋節前，孫美珠的岳父去世辦喪事，他帶領小隊人馬前往滕縣羊莊致祭。不料其仇人察覺了行蹤，急報鄰村滕縣警備隊，配合紅槍會、鄉勇 200 餘人，向孫部發起突然襲擊。由於孫美珠疏於戒備，致身陷重圍被擊斃，其他匪徒作鳥獸散。

孫美瑤繼任了孫美珠的職務後，即召集各路首領緊急商議，策劃為兄報仇。孫美瑤向各路首領們說 ：我們一定要報仇，一定要堅守抱犢崮，並集中力量和北洋六旅拼個死活。隨後，他們相繼發動了「三山戰鬥」，集中打擊了駐紮在魯南的北洋軍六旅。

1923 年春，山東督軍田中玉為了剷除心腹之患，集中 5000多兵力，鐵壁合圍抱犢崮。孫部幾次突圍，仍有隨軍家屬及票客 300 餘人困守山頂。

重圍之下，孫美瑤在「金鑾殿」召開緊急會議，共商解圍退敵之策，各路首領眾意見不一，便派聯絡員朱陶去上海徵求張聘卿的意見。

張聘卿是上海青幫中輩分很高的人物，在黑道中很有地位。他結合當時的魯南形勢，按照《奇門遁甲》中的「煙波釣叟」詞，推演出「窮干變幻，利在津浦線」，制訂出一個圍魏救趙、大鬧津浦線的驚世計策。

根據張聘卿的計策，孫美瑤與各路首領對劫車事宜作出周密部署，於 5 月 5 日夜開始行動，6 日 2 時 50 分對南京浦口開往天津的藍鋼列車的旅客實施了劫持。

救援：孫美瑤接受招撫

5 月 7 日，國內各大報紙連續報導臨城劫車案。山東督軍田中玉、省長熊炳琦，急電國務院有關各部 ；浦口鐵路局急電交通部，北洋政府一片譁然。

因為被劫持的洋人分別來自美國、英國、法國、德國、義大利、比利時、丹麥、羅馬尼亞等國，這場大劫案已經演變為涉及國際外交的政治事件，各國公使怕傷了僑民生命，堅決反對使用武力。

英、美、法、意、比 5 國公使先後向北京政府提出了最嚴厲的抗議，要求北洋政府 3 天內解救出被劫人質，不然將再發動一次「八國聯軍」對這伙土匪的剿滅。

北洋政府感到事態嚴重，趕緊命令山東督軍田中玉妥善辦理此事，為了防止孫美瑤撕票，田中玉只得停止對孫美瑤的圍剿，改為派出當地有名望的士紳上山談判。

5 月 13 日，雙方在中興煤礦舉行第一次談判。當天草簽一項協議 ：一、官方立即將包圍抱犢崮的軍隊撤至峨山口一線。二、孫部改編成師，自擇駐地，山東官長不得調動。三、官方發給孫部 3 個月軍餉。

上述一二項實施後，放還第一批「外票」；第三項實施後「中外票」全釋。

為了說服孫部降低條件，又請來早已洗手不乾的嶧縣大杆首郭安入山勸說。此時孫部意見分歧，與官方同孫部討價還價緊張談判的同時，民間救援活動也開展起來。

首先，上海總商會派出馮少山、聞蘭亭、孫籌成等人，帶部分救援物品和醫療隊前往棗莊；接著北京、天津等地商會也派出了救援人員。為了便於行動，成立了「全國各公團駐棗莊聯合救濟會」，統一安排救濟事宜。

5 月 21 日，田中玉到北京向總統府報告，建議改撫為剿。內閣總理張紹曾也同意剿，準備派馮玉祥為剿匪督辦。國務院下令直魯豫皖各省抽調兵力前往臨城增援，航空署派飛機到抱犢崮上空散發傳單，加以威懾。

這時孫美瑤等人發現形勢對他們不利，互相埋怨，為打破僵局，於 25 日派鮑威爾宣誓下山，限 24 小時之內回山，並派匪兵兩人隨從。鮑威爾所帶條件有三 ：一、發給 6 個月軍餉 ；二、收編一萬人 ；三、以張敬堯為山東督軍。

官方不予理睬。鮑威爾如期回山。

26 日，田中玉由北京回到棗莊，命令政府軍加強合圍，派飛機繞山飛行投下傳單。孫美瑤部惶惶不安，又派鮑威爾下山，攜帶兩個比較讓步的條件 ：一、官軍解圍撤退 ；二、收編以二旅為限。官方趁機要求 ：一、先釋放西人三分之二 ；二、收編以有槍者為限。匪方只得應允。

31 日，談判重新進行，雙方協議 ：孫美瑤釋放全部人票，請官方上山點名，有槍者改編為政府軍一個旅。官方承諾先發軍裝 2000 套及兩個月軍餉。6 月 2 日，時任徐海鎮守使的陳調元隨同孫美瑤上山辦理孫部點驗改編及釋放人質事宜。

6 月 2 日孫部放出第一批「西票」8 名。又經過反覆協商，6 月 12 日，各方代表在峨山口簽訂了保證書。當日孫部即將「西票」全部釋放，「華票」僅釋 4 人，而談判代表陳調元、吳邦植、黃參謀長及證人全部留在山中為質。

官匪談判從 5 月 11 日開始到 6 月 12 日結束，歷時 32 天，談判爭執頗多。開始匪眾要求條件甚高，官方也曾準備中止談判，發動新的圍剿，並調集了數架飛機，準備轟炸匪巢抱犢崮。後經多方周旋，最終達成如下協議 ：

一、包圍抱犢崮的各路官軍自現地撤退，以示誠意。

二、孫美瑤接受招撫改編，編成新編旅，由孫美瑤任旅長。匪眾有槍者收編 2000 人，成立 2 個團 ；無槍者收編500 人，作為補充兵 ；余者遣散。

三、無論就編與否，每個匪徒發給銀洋 20 元。

四、改編後歸北洋第六旅節制。

6 月 12 日北洋六旅派人進山收編匪眾，之後所有人質被陸續放出。至 7 月 29 日收編完成，孫美瑤率新編旅下山，設防於棗莊車站，旅部設在南馬道路南。新編旅接受棗莊防務後，當即發了一紙安民告示。

落幕：秋後算帳，孫美瑤被擊殺

1923 年年底，孫美瑤旅的士兵與駐棗莊的第十八團吳可璋的部下發生衝突，雖經地方士紳出面調解，暫時平息，但孫部與吳部矛盾日趨尖銳。

棗莊駐軍屬於兗州鎮守使管轄，臨城劫車案發生後，原兗州鎮守使何鋒鈺成為替罪羊被革職，由張培榮繼任。得知孫與吳的矛盾衝突後，張培榮匆匆趕來棗莊召見孫美瑤。

張培榮也是一位江湖人物，孫已向張遞過門生帖子，張以長輩口氣批評孫說 ：「美瑤，你是個旅長、將官，與小小團長吵鬧，不是讓人家看笑話嗎？」責備孫「太年輕！閱歷淺！」

張培榮見孫美瑤仍有不平之色，又說 ：「過幾天，我備桌酒席為你們和解，請各位紳商到場作陪。」張請孫同上煙榻，邊吸鴉片邊聊天。

孫美瑤說自己最近得了只鵪鶉，能斗善咬。張培榮說自己手下人員也有養鵪鶉的，自己也愛看鬥鵪鶉，不妨有空拿來鬥鬥。兩人談得志趣相投，張培榮當天返回兗州。

不久，張培榮在棗莊中興煤礦公司俱樂部設宴，向地方士紳、名流發去請柬，調解孫美瑤和吳可璋的矛盾。

次日上午 9 點，客人們陸續前來。張培榮還特地通知孫美瑤，把那隻鵪鶉帶來與他的鵪鶉斗一斗為大家助興。

不一會兒，孫美瑤帶著鵪鶉乘興而來。到二門處，張的副官將孫的隨從人員邀入二門內的客廳就座，孫美瑤一人大步跨向正廳。早有人大聲傳呼 ：「孫旅長駕到！」

張培榮帶領士紳正要降階相迎時，一位便衣竄向前從孫腰間迅速搶過手槍。與此同時，另一便衣猛將一把石灰撒在孫的眼睛上，孫大喊一聲 ：「幹什麼？」一語未了，撒石灰的便衣順手將孫的頭往下一按，另一人手起刀落，將孫的頭砍了下來。

此時，孫美瑤的隨從人員已被解除武裝，囚禁起來。張培榮事先為了使孫放鬆警惕，特將棗莊的軍隊外調，僅留一個營，而在殺孫美瑤的同時，又令外調部隊返回棗莊郭里集附近包圍了孫的部隊。

孫美瑤部群龍無首，被山東督理鄭士琦調重兵包圍繳械。12 月 24 日，官方給孫部士兵每人發了 3 個月的餉銀，有快槍者每人再增發槍價 10 元，有雜槍者每人增發槍價 5 元，所有人員均發給免死證一張，並由官方押送回籍。

孫美瑤集團完全被北洋政府消滅後，臨城劫車案至此畫上了句號。

孫美瑤幹了一場轟動世界的綁票，他只做了六個月的旅長就黯然落幕。不過臨城匪徒的幕後人孫桂枝仍然逃走了，他帶了一批殘部，在魯南山區流竄，官方始終對他沒有辦法。

按語：

時局動盪淪為匪，臨城劫車捅破天。

莫學宋江被招安，手中有槍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