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年代,是「一個不嫌少,兩個恰恰好」的年代,
但很顯然的,我爹媽對於政府當時的人口政策不是很買帳,硬是多生一個,
於是我打從出生就有兩個「次要敵人」。
「次要敵人」是很棒的詞語,它代表某種微妙關係,
將彼此之間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模糊情感包裝得既專業又理智,還不失俏皮。
規則很簡單,
當我不服哥哥管教的時候,我就聯合姐姐來壓制他,
不只是女對男的優勢,還有長對幼的優勢;
如果我不爽我姐姐,我就聯合哥哥來壓制她,
這種時候就是人數的優勢,以及拳頭大小的優勢。
我想我哥哥姐姐在聯合我這個次要敵人的時候,運用的策略也大抵如此,
目的達成之後,原本就不存在任何協議的聯盟自然解散,
等到有需要的時候就會再次組成,準備迎擊另一次戰爭中的主要敵人。
看,多麼彈性!多麼人性化!
手足就是手足,長大之後慢慢發現到彼此之間的相似性(果然是一家人),
當然,也開始意識到「家人也是別人」。
我和哥哥姐姐都有很強烈的「孤鳥性格」,也都是反骨特別大支的人;
我們可以和平共處,但最好不要一直住在一起。
後來哥哥姐姐各自因為不同的理由搬出去住,偶爾他們也回家聚首,
因為知道什麼叫「距離」,才能享受親近的美好,
也才知道家人其實跟自己的朋友沒什麼兩樣,都是「別人」,
必須要用適合的禮儀和分寸對待,
小時候因父母忙碌,採取「放養」政策而導致太過獨立、感情不甚和睦的我們三個,
好像才終於找到了和解的起點。
我記得某次和姐姐因細故吵架,驚動了娘親,
但不知為何,到後來反而是姐姐站在我這邊,
對著我娘抱怨「世界上就是有些事情再怎麼努力也做不到。」
(那時我正為了物理念不好而傷透腦筋)
然後在那個還沒有捷運的年代裡,
哥哥曾在半夜開著車載我到淡水沙崙海邊,
只因為當時我處在身心低潮,隨時面臨崩壞。
在姐姐任職的醫院做核磁共振掃描和正子掃描的時候,
她會事先問好檢查時間,然後默默地在下刀後到那陰冷孤懸的檢查室外等我。
而哥哥會為了我需要把書從學校研究室搬回家,
特地調整休假,然後從桃園開車到新竹,搬回台北的家之後再回桃園去。
很多事情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盡在不言中」;
從小時候微妙的競爭關係,到長大後彼此理解,
(不用「了解」的緣故是因為我們真的沒那麼了解彼此)
我常常覺得還好我們有三個人,三個點組成的三角形變化總是比兩個點之間的直線有趣多了。
現在哥哥姐姐也成了別人的爹媽,我們看著下一代的孩子們,
看著他們彼此培養感情,經歷我們小時候曾經歷的競爭與合作,
(不過合縱連橫的把戲玩得沒我們純熟就是)
我多希望孩子們都能記住有人陪伴的美好、有人一起長大的感覺,
血緣太過奇妙,那種不知道是親密還是麻煩的關係是朋友難以替代的。
也許以後的孩子都是獨生子女了,
再也不曉得夜半伸手就能觸到來自他人的溫度會是多令人安心的事。
嗯?是的,我的確是因《莎士比亞三姐妹》而有感。
文/中年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