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詩的誕生與魏晉自然觀的轉變

回歸文學 發佈 2020-01-19T13:46:40+00:00

代表有張載的《七哀》"秋風吐商氣。蕭瑟掃前林。陽鳥收和響。無餘音。白露中夜結。木落柯條森。朱光馳。忽西沉。顧望無所見。唯睹松柏陰。肅肅高桐枝。翩翩棲。仰聽離鴻鳴。俯聞吟。人易感傷。觸物增悲心"。

魏晉時期,按照文學上的劃分,是指漢獻帝建安初年(196年)~東晉末年(210年)。這一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動盪頻繁的時期,是歷史上的三國時期,經歷董卓之亂、三國爭霸等等,生靈塗炭,人民生活流離失所。

而這一時期,文學作品中自然觀發生了重大的轉變,直接影響了後世山水詩、田園詩的產生與發展。正如小尾郊一所說:"眺望自然而模寫其美的嘗試,卻畢竟是從魏晉時代開始的。"

一、建安時期:最早的寫景詩誕生

建安時期,文學作品延續了《詩經》中"興"的手法的運用,"寄物陳思",但《詩經》中被捕捉的只是具體的物象,而魏晉時期是整體的被捕捉,並且景中有情。這體現在"悲秋詩"的誕生與固定,以及與此相關的手法的運用。這一時期,秋,被更經常的利用來表現悲哀憂愁,影響了後世的《秋興八首》和《秋聲賦》等。

"觸物增悲心"的寫法也在這時出現。代表有張載的《七哀》"秋風吐商氣。蕭瑟掃前林。陽鳥收和響。無餘音。白露中夜結。木落柯條森。朱光馳。忽西沉。顧望無所見。唯睹松柏陰。肅肅高桐枝。翩翩棲。仰聽離鴻鳴。俯聞吟。人易感傷。觸物增悲心"。在此之前,人們往往先有悲情,才看到悲景,雖然"借景抒情"這種手法自古就有,但是"情"與"景"實際是相分離的,商風吹動枯枝捲走落葉,並不會增加人們的悲情,但是建安時期,人們聽到風聲,看到大雁南飛,不由自主的就會產生悲哀之情。自然,開始更多地與人們的心境融合。

這時期,"悲秋詩"所表達的"悲"是含義豐富的。詩人們藉助秋天,表達對死亡、人生的感悟,也寄託思人、思鄉之情。同時,秋天開始被"規範化和"固定化"。詩人描寫秋天就一定描寫同一類物象,比如:秋風、白露、落葉、衰草、大雁、星辰、冷月。久而久之,人們對這類物象就有了固定的認識,認為它們是秋天的標誌。這也體現了人們對季節感的更加明晰。

這一時期詩文中還出現了大量作為行樂與遊覽環境而寫的自然描寫。如曹丕《芙蓉池作》、《於玄武陂作》、曹植的《公宴》、《侍太子作》。儘管這一時期享受自然僅限於宮殿園林或有限的郊外,與此後蘭亭詩人所追尋的更廣闊的天地自然有較大差距,但這表明人們享受自然、追尋自然意識的覺醒,而三曹作為統治者的影響,無疑使這種意識更廣泛地深入人心。

此時還出現了最早的寫景詩《觀滄海》"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詩人面對秋風蕭瑟,書寫的是大海的壯闊,而不是悲秋。整首詩沉雄健爽,氣象壯闊,令人讚嘆。後來又出現了《步出西門行·冬十日》等完全是景物描寫的詩。

這些 文學作品中,景與情往往相伴而生,雖然寫景仍是為抒情而存在的,並且景與詩中其他部分仍有聯繫,但它不再是為了表達其他內容的橋樑,而是繪畫性的寫意。當然,要到唐代王維、孟浩然等人才全面推出這樣的寫法。

"悲秋詩"的出現,秋天的被"規範化",以及寫景詩、遊覽詩的產生,都標誌著古時候人們的自然觀進入到了新的階段,人們開始主動地欣賞、享受自然,並且把自然抬升到與人同等的高度。

二、正始時期:隱遁思想的盛行

接下來,司馬氏集團和曹魏宗室集團的鬥爭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正值魏晉易代之時,高壓政治使文人戰戰兢兢,文學由建安風骨轉向正始之風。"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是這一時期文人心態的真實寫照。於是,這一時期的時代特徵與主導思想變成了清談與老莊。"及正始明道,詩雜仙心。"詩歌中更多的出現了出世求仙之心。

嵇康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主張衝破虛偽的禮教而追尋自然通脫之風,這與當時的時代背景密不可分,司馬氏專權的黑暗統治、玄學的急劇演變、盛行的老莊思想中"無為而治""逍遙齊物""天人合一"的觀點都深深影響著渴望逃離的文人們,於是,山水在這一時期成為了一種符號和一條途徑,它是隱遁和避世的象徵,也是親近老莊感悟老莊的途徑。以竹林七賢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創作了大量詩歌表現著追尋自然的想法,但因其目的性,而並沒有純粹的欣賞自然,大部分是"設景而畫",不是因為熱愛山水而進入山林。

但也正因為嵇康將老莊思想世俗化、現實化,使得隱遁思想盛行,形成了中國古代又一重要的自然觀:歸隱山林,催生了後世的山水詩、田園詩,山水與歸隱的聯繫在這一時期被建立,對中國人自然觀的影響持續到今。



三、太康時期:行旅詩和招隱詩的出現

太康元年到八王之亂,出現了我國歷史上短暫繁榮的太康之治,這一時期遊仙詩等到了高度發展,雖然遊仙詩從春秋戰國時期就已萌芽(如《楚辭》中的《離騷》、《遠遊》),但對仙境自然的描寫,卻在這一時期才出現。代表如左思的《招隱》"岩穴無結構,丘中有鳴琴。白雪停陰岡,丹葩曜陽林。石泉漱瓊瑤,纖鱗或浮沉。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

同時,在這一時期,行旅詩和招隱詩也正式出現,前者有陸機的《赴洛陽道中作》和潘岳的《河陽縣作》,後者有左思和王康琚等人的作品。

繼後漢末的亂離之世和三國的鼎立時代以後,晉雖然統一了天下,但其實仍是亂離的時代。西晉五十二年,內有八王之亂,外有五湖十六國之亂,如果說無一日安寧也絕非過言。政治的不穩定深刻影響文人的創作。而這一時期的自然觀因與隱遁思想、老莊思想、神仙思想、山水思想、佛教思想相互纏繞而呈現複雜性。而山水也逐漸從單純地逃避現世之地演變成涵養心靈之地,"屢借山水,以化其鬱結。詠一日之足,當百年之溢"很好地反映了當時人們的自然觀。雖然當時尚未出現"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的養生修性思想,但自然以賞心的觀點已經有意識的體現在蘭亭詩人的創作中,山水與"散懷"開始相聯繫,如"散懷山水,蕭然忘羈"、"乃攜其契,散懷一丘",正是在這個時代,山水成了和自己切身相關的東西。儘管蘭亭詩中有大量玄學的成分,與謝靈運單純愛好山水、認為"山水性之所適"還有所不同,但已經初步實現了老莊向山水詩的轉變。

但其實,老莊與山水詩是相伴而生的,只是此消彼長的過程。老莊的萌芽,就已經意味著山水詩的萌芽,這是在魏的建安時期,在以曹氏父子為中心的鄴下;而老莊的盛行,意味著山水詩被抑制地發展,這是在正始太康,在阮籍嵇康、陸機潘岳等人的詩中;老莊的告退,意味著山水詩的壯大,這是在晉代,在蘭亭詩人的創作中,在會稽山陰之蘭亭。而謝靈運的出現,意味著山水詩的確立。

清代王漁洋這樣總結中國古代山水詩的發展:"詩三百五篇,於興觀群怨之首,下逮鳥獸草木之名,無弗備矣。獨無刻畫山水者;間亦有之,亦不過數篇,篇不過數語,如'漢之廣矣'、'終南何有'之類而止。漢魏間詩人之作,亦與山水了不相及。迨元嘉間,謝康樂出,始創為刻畫山水之詞,務窮幽極渺。抉山谷水泉之情狀,昔人所云'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者也。宋齊以下,率以康樂為宗。至唐王摩詰、孟浩然、杜子美、韓退之、皮日休、陸龜蒙之流,正變互出,而山水之奇怪靈密,刻露殆盡;若其泛濫於康樂,則一而已矣。"

其實山水詩如同遊仙詩和玄言詩一樣,與魏晉之後隱逸之風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在傳統觀念中,山林隱逸總是與社會仕途對立的。自漢代以來,遁跡岩穴即被視為一種清高。到了魏晉,他們又往往把自己理想的生活和山水之美結合起來。

通過以上的探究,我們大致看到了中國古代自然觀的逐步演變,它經歷了從一開始的借用自然到後來的隱遁自然,再逐漸到最後的讚美自然的過程,正符合了中國文學發展從"詩言志"到"詩緣情"的變化。而山水詩的萌芽,並不是像王漁洋所認為的開始於謝靈運,早在魏晉的建安時期,就已經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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