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真正的春秋之吳越爭霸篇（6）
主筆：閒樂生
吳越夫椒之戰，越國慘敗，三萬雄兵，最後只剩了五千甲士，好在越軍雖敗，還有城山之險可守，據《越絕書·外傳記地傳第十》載：「會稽山上城者，句踐與吳戰，大敗，棲其中。因以下是木魚池，其利不租」。城山及其相連的四周，完全被「木魚池」的湖水包圍，山下一片汪洋，煙波浩瀚。城山巍立其中，山屹於水，水環著山，頗有點八百里水泊梁山的意思。而正因為這天然屏障，城山變得易守難攻，吳軍追趕到此，面對山高水險，只好將其團團圍住，安營紮寨，跟越軍耗著。
句踐龜縮在城山上跟吳軍對耗，可吳軍主帥伍子胥卻一點兒不著急，他派兵守住木魚池，不讓越軍取水，心裡想：「句踐困守此山，五千甲兵，沒水可不行，我不讓他們喝水，不出十日，越兵就得全部渴死，哈哈！」他又派人給句踐送去米鹽，看起來頗厚道，其實在是告訴他們：「你們缺水，送給你們米鹽都沒用，沒辦法，你們只好干吃啦！」
誰知這城山可是個好地方，其山頂有「兩竅通泉，圍不逾杯，深不盈尺，冬夏不竭，曰佛眼泉。山半有池，曰洗馬泉。中產嘉魚。」（《明·嘉靖蕭山縣誌》），句踐他們根本不缺水，還可以每天抓魚吃，不知過得多滋潤。句踐收到了伍子胥送的米鹽後，轉頭回贈了吳軍幾百頭鯉魚，伍子胥一看，傻眼了，看來越國人根本不缺水，沒辦法，只好跟越軍繼續耗下去了，咱們就在山下蓋房子種地，娶老婆生孩子了，看誰耗的過誰。
轉眼過去了十幾天，吳軍沒有一點撤退的意思，每天坐在山腳下和越軍大眼瞪小眼，這下子輪到句踐傻眼了，他本以為伍子胥會知難而退，沒想到他這麼死心眼，非要跟自己過不去，看來吳國人這次不滅掉咱越國是不會罷休了。咋辦，咋辦呢？
無奈之下，句踐只好向三軍傳令說：「凡我父兄昆弟及國子姓，有乃助寡人謀而退吳者，吾與之共知越國之政。」
先前被冷落的文種一看，這可是自己翻身的好機會，忙找到句踐，先矯情一番，說：「我聽說做生意的人，夏天就儲備皮貨，冬天就儲備麻布，旱季就儲備舟船，雨季就儲備車輛，等待缺貨時賣大價錢。所以國家平時即使沒有四方的襲擾，但謀臣武將一類的人才，不可不事先選拔培養。現在君王退守到會稽山上以後，才想到尋找謀臣，豈不太晚了嗎？」 意思是說，你現在知道找我們想辦法啦，之前你幹嘛一意孤行不聽我們的話呢？
句踐心裡是一肚子火，可他畢竟理屈，只好降低姿態，說：「是是是，之前寡人聽信了石買的讒言，冷落愛卿，是寡人的錯，寡人悔不當初！文大夫有何高論，就快點兒講吧！」說完親熱的拉著文種的手，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他，星光閃閃，一臉真誠，深情如水。
文種掉了一地雞皮疙瘩，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的臉紅得像紅蘋果！」
「好好好，寡人不看你就是！」
文種於是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有更好保存自己，才能更大的消滅敵人，如今之計，大王您只好派人給吳王送去優厚的禮物，卑恭屈膝，祈求原諒，如果他不答應，您就親自去事奉他，把自身也抵押給吳國。」
句踐抱著頭想了半天，覺得現在也只有這個辦法了，於是派文種帶著金銀財寶去吳國求和。
文種於是來到吳軍營中，跪地膝行至吳王面前，使勁叩頭說：「亡國之臣句踐讓下臣來請求大王：越國本來就是給吳國納貢的屬國，大王用鞭子驅使它就可以了，根本不值得屈尊您親自前來征討。所以，句踐請求向吳國稱臣，並送上一個嫡女，拿著掃把侍奉您幫您掃地鋪床；再送上一個嫡子，捧著盤子伺候您幫您端菜洗碗；春秋兩季的貢品，也一定按照諸侯向天子進貢的標準，決不懈怠。大王您聖明聞達於天下，慈悲為懷，存留越國的宗廟，一定能讓四方的諸侯對您俯首帖耳，臣服在您的威名之下。」
夫差一聽這話，十分受用，是啊，寡人的聖明聞達於天下，多一個死心塌地的小弟，對我的稱霸事業，不也是件好事兒嗎？正要答應，伍子胥衝上來反對說：「大王，你千萬不能答應越國的求和。古語有云：『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成語「除惡務盡」典出於此）吳國和越國，三江(吳淞江、錢塘江、浦陽江)環之，土地相連，世世代代都是仇敵。有吳就不能有越，有越就不能有吳，這是不可改變的事情。如今上天把越國賞賜給吳國，這麼大的好處，我們不要就太可惜了。更何況，越王句踐為人陰險，能忍辱負重，又喜結交各方面的人才，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我們要是就這麼輕易放了他，今後他發展壯大了，咱們就悔之晚矣。」
文種無奈而歸，句踐得知，一拍桌子，怒道：「好你個伍子胥，寡人什麼時候招惹你了，你非要致寡人於死地不可！哼，吳國人不答應就算了，寡人大不了殺掉妻子兒女，一把火燒光所有金銀財寶，帶著五千甲兵和吳國人拼個魚死網破，就算是死，也不給他們吳國人留半個人，半毛錢！」
文種忙勸句踐：「大王您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如今雖然有個伍子胥百般阻撓，但事情也並非完全沒有轉機……」
「哦？大夫有何高見，快快道來！寡人現在啥都聽你的！」句踐又露出了他水汪汪深情無比的眼神。
文種尷尬的咳嗽兩聲，避過句踐的視線，低頭道：「我聽說吳國的太宰伯嚭貪財好色，嫉賢妒能，明著跟伍子胥稱兄道弟，暗地裡卻對他在吳國的崇高地位十分嫉妒，我們可以拿他做突破口，用錢財和美女去誘惑他，讓他去跟伍子胥唱對台戲，必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
句踐一拍頭，叫道：「對呀，我怎麼就忘了這個人呢？」說著他翻出了越國派駐吳國的情報部門編制的「吳國重要人物檔案」，大聲念道：「伯嚭，楚國人，名門之後，因其父遭奸臣陷害而遭到滅門慘禍，走投無路之下逃到吳國，靠著伍子胥的引薦而投靠吳王闔閭，此人善於誇誇其談賣弄自己的知識見聞，靠著這一點，他青雲直上，用阿諛奉承討得了吳王夫差的歡心，得以能在很多重大問題上左右吳國的決策，不過此人雖然博聞強記熟悉歷史，卻缺乏戰略眼光沒有遠見，又貪財好色，尤其喜歡越國美女……」念到這句踐突然高興得跳了起來，大笑道：「什麼？他最喜歡越國美女，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咱們越國別的沒有，美女最多！文大夫，你現在馬上在我後宮裡精選八個絕色美女，除了我夫人，其他人隨便你挑……嗯，再從我的小金庫里取白璧二十雙，黃金萬兩，全部拿去送給伯嚭！」
文種於是再次出發，偷偷找到吳太宰伯嚭，獻上美女寶器，跪在地上拍馬屁說：「寡君句踐年幼無知，不懂事，以至得罪了大國，現在他已悔過自新，願舉國請為吳臣，但是貴國的伍相國卻對我們成見太深，多加阻撓。後來寡君聽說太宰大人您以巍巍功德，外為吳之干城，內作王之心腹，所以特派小人前來求大人您為我們美言幾句，這裡有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堂下堆積如山金光閃閃的珠玉寶器，照的伯嚭眼睛發花腦袋發暈；八個風情萬種媚眼橫飛的越國美女，迷的伯嚭心旌動搖口水橫流。
然而，就在文種認為大事已定的時候，伯嚭突然臉色一變，正義凜然的說道：「這可不行，本太宰可是清官，怎麼能厚顏無恥貪污受賄呢？再說伍子胥是我的好兄弟，我可不能拆他的台！」
文種心裡暗罵：這小子明明已經心動了，偏偏還要拿架子裝清高，正宗的虛偽小人！
當然，文種心裡這麼想，嘴巴上卻不能這麼說，只見他微微一笑，又道：「不對不對，話不能這麼講。越國的東西就是吳國的東西，吳國的東西就是大人您的，大人您拿您自己家的東西，怎麼能算貪污受賄呢？至於伍子胥，您拿他當好兄弟，他可不拿您當好兄弟。現在如果越國被滅，那滅越的功勞都是他伍子胥的，跟太宰您半點兒關係都沒有，而如果您保住了越國，讓越國盡心盡力為吳國效力，那麼存越的功勞就都是大人您的了。如此，您對我們越國，就有如同讓死人復活，讓白骨重新長肉一樣的大恩大德。從今往後，太宰您就是我們越國的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伯嚭還要裝模作樣：「你說的這些都是廢話！如果越國被滅，越國所有的東西，都是我們吳國的。誰還在乎你們這麼一點兒小玩意？」
文種明白了，原來這才是伯嚭的真實想法，那麼我只有使出絕招了！於是他突然站了起來，拂袖道：「哼，越兵雖敗，然保會稽者，仍有甲兵五千，堪當一戰！我們大王說了，如果你們吳國人不答應求和，我們就和你們拼死一戰，戰而不捷，則盡毀庫藏之積，來個玉石俱焚，讓誰都得不了好處！」
伯嚭慌了，忙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也沒說不幫你們嘛！」
文種見自己這招以進為退已經奏效，忙又換了臉色，跪下來陪笑道：「我就說嘛，太宰您是個大大的好人，絕對不會見死不救的。太宰您想想，滅掉越國，越國的金銀財寶只會進入吳國的國庫，能到太宰您腰包的，撐死了也不過一二成，而如果大人您肯幫忙的話，今後越國的貢獻，未入王宮，先入您的府第，要什麼隨您先挑！」
千說萬說，還是文種最後這句話最動聽，伯嚭聞言是心花怒放，一邊吞口水一邊說：「此話當真？」
「當然當然，咱們大王說了，只要大人您肯幫忙，越國的美女寶器，自當如長江之水，源源不斷連綿不絕。」
伯嚭連連點頭：「好，好，好。越王真是識相，有前途，有前途！」
文種又將那八個越國美女拉到伯嚭眼前，讓他近距離觀賞，口中說道：「這八個美女，都是寡君在後宮中精心為大人您挑選的，您看看怎麼樣，還算滿意嗎？如果您放我們一條生路，我們還會在民間竭力搜求，挑選更美的女子進獻給您。」
伯嚭流著口水淫笑道：「不錯，不錯，我一向認為，你們越國的美女是天下間最鍾靈毓秀最溫柔多情的……嘿嘿嘿，你們真是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呀！」
文種強捺住喉嚨里泛起的嘔吐感，陪笑道：「哪裡哪裡，這天下間也只有太宰您這樣的風流才子，才不會委屈了我們越國這些楚楚動人的美女喲……那幫忙求情的事……」
「好說好說……」
文種大喜，連忙緊緊握住伯嚭的手，大聲道：「好，那就這樣，我先告辭，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回過頭，伯嚭便找到夫差，進言道：「大王，我看您還是答應了越國的請降吧！我看人家挺有誠意的。」
夫差遲疑道：「不行！寡人與越國有不共戴天之仇，絕對不能這麼輕饒了他們！」
伯嚭早就預料到了夫差的反應，忙將自己準備好的一套說詞講了出來：「大王您不記得從前孫武的話了嗎？『兵，兇器，可暫用而不可久也。』越國雖然對大王有殺父之仇，但罪魁禍首靈姑浮既已授首，大王您的仇也應該算是報了。再說句踐已答應將其所有寶器珍玩全部獻給大王賠罪；又肯讓自己的女兒給大王做女奴，大夫的女兒給吳國的大夫做女奴，士的女兒給吳國的士人做女奴；還答應從此以後徹底歸附我國，聽憑大王的調遣；而他所要求的，只是存留越國的宗廟而已。從前楚莊王攻滅了陳國、鄭國之後，也存留了他們的宗廟，結果諸侯歸心，成為天下霸主。大王何不效法楚莊，赦越之罪，則既可得越，又可揚霸主之名，此一舉兩得之事，何樂而不為呢？否則，若大王非要致越於死地的話，那越國還有五千甲兵，困獸猶鬥，背城一戰，咱們傷敵一萬，也要自損三千。再不濟，他們往浙東丘陵的山林里一鑽，跟咱們打游擊，那這戰爭就沒完沒了了。還有，萬一句踐來個狗急跳牆，燒掉自己的宗廟，殺死自己的妻子，將越國所有金銀財寶全部毀掉，咱們就算滅了它，也啥都沒了！所以啊大王，您與其滅掉越國，還不如得到它的臣服，哪個更為有利些，還請大王您多加考慮。」
伯嚭的話其實也有一定的道理，當年楚莊王確實是能滅陳、鄭而不滅，這才成就了楚莊霸業。但問題是，時間已過去一百年，戰國的大爭之世已將來臨，春秋爭霸的思維就要開始落伍了。但很可惜，無論在哪個時代，大部分人的思維都是跟不上時代發展的，所以伯嚭這番話，讓吳國君臣都連連點頭，覺得真是太有道理了。
只有伍子胥思維先進，眾人皆醉他獨醒，跳出來堅決反對：「不可，千萬不可，今天不滅亡越國，大王必定後悔莫及。句踐是個可怕的對手，他的手下文種、范蠡也都是賢能的大臣，如果句踐能夠返回越國，必將作亂。」
伯嚭對夫差道：「伍子胥目光短淺，只明白一時的計策，而不精通安國的道理，接受越國的投降才是真正的『霸道』，大王您切不要被小人的意見所蒙蔽了！」
什麼，你居然說我是小人，你才是小人呢，你全家都是小人！伍子胥氣壞了，好你個伯嚭，枉我還把你一直當兄弟，我真是瞎了眼了！
兩人爭論不休，夫差腦袋都快被他們搞暈了，他站起身來，看了看二人，最後拍板道：「別吵了，你們兩位都是寡人的肱骨大臣，誰也不是小人。寡人想清楚了，決定接受越國的投降，條件時句踐必須帶著他老婆來吳國為奴，聽話我就饒他一命，不聽話寡人就滅了他！咋樣，寡人這個計策不錯吧，哈哈哈，寡人果然是個天才，我太佩服我自己了！」
伯嚭連忙拍馬屁：「大王真是亘古未有的聖君呀。越人強悍好鬥，難於驅使，咱們滅了他們的國家，未必能震得住他們，可要是將句踐扣留在吳國，攥住他的小命，他雖然活著，也就等於是死了。反之，如果殺死他，他的百姓固然會成為一盤散沙，但這些越人蠻性難服，我們恐怕沒辦法在短期內完成對這樣一個四分五裂的越地的整合。到時候，今天這個部落搗亂，明天那個部落搗亂，我們怎麼辦？這豈不是重蹈了我們當年在楚國郢都先勝後敗的覆轍，這豈不是耽誤了我們稱霸中原的大事？伍相國，你怎麼就不明白咱們大王的苦心呢？」
夫差顯然對伯嚭的馬屁十分受用，聞言大笑道：「沒錯，我夫差，不只是吳國的君王，而將是四海的霸主！一個四海的霸主，應該既有軍威，也有仁義。我要天下人知道我能嚴能寬，能收能放，能擒能縱，我意已決，伍相國無需再言了！傳寡人的命令，放句踐還越，作一些必要的國事交待，然後帶著老婆來吳國報到，寡人與伍相國率大軍先行還吳，伯嚭太宰你就率領一萬兵馬在此監視越國、催促行程，並為寡人接收越國的財貨和寶器。」
伯嚭大喜，忙告辭出去找文種再要好處。而伍子胥也只好恨恨的走出大營，跟身邊的另一位大夫王孫雒（音洛）抱怨道：「越十年生聚，再加以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後，吳宮為沼矣！」
伍子胥雖是個英雄，卻顯然不是個當官的料，你就算有怨言，也該埋藏心中，暗做謀劃，怎可在此大庭廣眾之下隨口而出，對領導的決策妄加詆毀，難怪以後夫差越來越看他不順眼。咱們的古人不是說了嗎：皎皎者易污，你穿一襲白衣一頭白髮行走江湖，怎麼可能不沾上泥點子呢？看來，伍子胥雖文武蓋世，但在人際關係方面卻相當低能，此生註定只能當一個寂寞的英雄。
其實，夫差最終接受了伯嚭的意見，不僅是因為想要追求仁德的美名，更重要的是，如今吳國北面的楚國已經從當年柏舉之戰中徹底恢復了元氣，並趁著吳越相爭一舉攻入了蔡國，蔡國戰敗投降，楚國掠走大量蔡國人口，並將其遷往楚國境內長江與汝水之間。蔡國向吳國求救，夫差只能選擇回去救火；因為對他來說，北方戰場比南方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