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身邊有一個買菜的男人

探秘與研究 發佈 2020-05-16T06:35:00+00:00

我媽問價錢,小伙羞愧地說了一個數,但又強硬聲明:我們自己屋頭種的,吃不完才拿出來賣,婆婆你懂行你挑媽。

如果你身邊有一個買菜的男人

央視新聞 昨天


5月15日,國際家庭日。

何為家?

柴米油鹽醬醋茶。

可否具體?

柴米油鹽,醃漬詩與遠方。

鍋碗瓢盆,盛滿悲歡離合。

酸甜苦辣,料理無味時日。

枕邊之人,名曰軟肋鎧甲。

一日三餐,吃罷笑傲江湖。

可否再具體?

這樣吧,不如隨四個有趣的靈魂出門買菜,看他們如何在雞毛蒜皮中覓得生活本真。


《四個買菜的男人》

作者丨故園風雨前 節選自《幸得諸君慰平生》


我爸


我原先一直有個印象,居家過日子,男人是不要去買菜的,他不是不肯做事情,他只是不耐煩與人交道。這一點印象全從我爸得來。

我爸買菜常常使我媽驚怒交加。他們一道去市場,看見農民模樣的小伙兜售他的洋芋,自行車馱了兩大竹筐。我媽問價錢,小伙羞愧地說了一個數,但又強硬聲明:我們自己屋頭種的,吃不完才拿出來賣,婆婆你懂行你挑媽。我媽笑笑,表示既不願承情更不肯上當,輕蔑道:前頭那個攤比你還相因(即「便宜」)些。

實際上我媽停在這裡半晌不走,就已經表明了購買意向,說什麼並不重要,這是買菜賣菜之間的默契,小伙也聰慧地拎起了他的土秤。可我爸看不慣,憤而道:「前面便宜你去買前面的好了!你說人家做什麼?」

圖自@微成都 @Only3毛

我大伯


我爸買菜買得壞,他的親哥哥卻堪稱大師。我大伯的職業是研究元史,但買菜的專精使他更富盛名。「挑不出第二個」,他的老朋友們說的,故意不給出表示範圍的狀語,全辦公室?全單位?全國?不說,意思是不拘哪個範圍都「挑不出第二個」。

有次大伯帶我去菜場,為晚飯的魚頭湯買魚頭。一路他就講那個魚販怎麼好,別人賣魚頭使勁帶脖子肉切,好多占一點分量,而他不。大伯一邊說一邊在自己下巴上抹了一下,意思是那魚販與眾不同,切一個一點脖子不帶的凈魚頭。我贊這魚販厚道。大伯卻說:「一開始也一樣,他還耍小聰明斜著切,後來我跟他講道理,把道理講給他聽,我是這麼講的,我講:(此處省去800字)。——道理講明了就好了,他聽的。」

圖自@微成都 @水月巴山

本來那天我們就去晚了,菜場眼看要閉市,偏偏大伯自己不爭氣,內急起來。找到廁所急躥而入,囑咐我獨自去買魚頭,「第三個攤啊!」從圍牆裡傳來他的喊叫。我臨危受命,十分憂懼。

魚攤只剩一攤,攤上只剩一人一頭。然而那魚販竟然不肯賣我,說等個人。

「等個老先生,我給他留的。」

「哪個老先生啊?是不是姓楊?」

「姓啥我不知道,老先生特好,特能講道理,呵呵我們這兒都怕他講道理。」

「啊對對!我就是老先生——派來的!」

他只是笑,並不鬆口。幸好大伯及時趕來,兩人激動地相認一番,方交割完畢。我拎魚頭細看,果然到腮邊戛止,不帶一絲脖子肉,再問價錢,果然講道理。


我姨夫


我爸要買整個菜場最爛的,而我姨父,我姨媽恨道:要買整個菜場

我姨父對蔬菜的愛,不僅是對食物的愛,他還懷有敬意,看著陽台上成捆的紅油菜白油菜,亂打的菜腦殼,紮成垛的萵筍,三十個青番茄,他常常要唱讚美詩。「蔬菜多麼偉大你知道嗎?它們把無機轉化為有機,賜給所有動物生存所需,它們是這個星球的恩人……」

「你吃得完啊?吃得完啊?最會亂整!」姨媽吼他。

姨父甚至對菜販菜農也一往情深,這大概跟他年輕時有過短暫務農的經歷有關。

姨媽本來最不耐煩他跟他們套磁,總覺得他們敷衍他就是為了賺他的錢,可後來出了「報恩紅苕」那件事,她就沒法再給他臉色看了。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姨父買了一輛帶斗的三輪車,常得意洋洋蹬著去菜場轉。在那個人們羨慕永久飛鴿的年代,一個哲學系教師快樂地蹬著三輪,車斗里有泥巴、稻草和爛菜葉子,一個系的同事碰見了都不敢相認。

一天他在菜場,聽見某人怯生生地叫「哥子……」原來是個熟臉的菜農,想借三輪車運東西。三輪車雖然醜陋,但畢竟是一項財產,又是姨父心愛的坐騎,我料姨父不肯。然而他馬上就跳下來,說了家裡地址,好教菜農知道往哪裡還。菜農話也少,點頭「要得要得!」就蹬走了。

圖自@微成都 @水月巴山

過了一會兒我想起來問:「那人叫什麼名字啊?」姨父突然愣住,「啊——!不不不不記得——不曉得!」「哈哈哈哈」我心想,又去向姨媽報了信兒。姨父在懊惱和姨媽的數落中度過了兩天,人家果然沒還他嘛。

然而第三天,樓下傳來嘶啞的叫喊:「哥子——!那個哥子——!」不僅車還回來了,千恩萬謝地,車斗里還裝了大堆的紅苕,根本吃不完。我們家也分了好多,有多多呢,這麼說吧,我就是從那以後不再吃紅苕了。另外這個菜農叫李毛娃,我們全家都不得不知道了。


我丹叔叔


「當然當然……不過你自己不覺得稍微貴了一些嗎?」這句話是丹叔叔對菜販子說的,很多很多年前了,他聽見菜販子報價以後發的一個問。現在白口這麼一說,好像也沒啥,但逢年過節家裡人吃飯我就要講這個段子,還是笑得不行,笑了多少年還沒笑夠。

二十八年前的那天是這樣:他去培根路的菜場買菜,帶著我。菜販子說的價格我不記得了,光記得丹叔叔的驚駭、駭呆:「當然當然……不過你自己不覺得稍微貴了一些嗎?」

圖自@微成都 @Only3毛

我和菜販子一時間都愣了,還快速對視了一眼,這叫什麼話?這種句型在菜市場上千百年來都沒有出現過。像電影里的台詞,譯製片的台詞,上譯廠譯製片的台詞。

菜場有菜場的規矩,嫌貴你可以上來就罵髒話:xxx!相因點兒!也可以挖苦諷刺:嘢,菜葉子金子打的嗦?也可以巧妙地激發對方憐憫:大哥,我今天買了明天就只好吃白飯了……也可以自來熟套近乎:今天你一個人來的啊?婆娘喃?在屋頭帶么兒?少點兒嘛哈!——但,你不可以拷問人家的靈魂。

「當然當然……不過你自己不覺得稍微貴了一些嗎?」什麼叫「不過」?什麼叫「你自己」?什麼叫「稍微」?什麼叫「嗎」?意思是我不說,你捫心自問,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眼睛問,用莎翁的口氣問。

成都夜景 圖自@微成都 @莫是悠的莫

丹叔叔常常因為在日常里使用異常詞句而被誤認為外語系或者哲學系的老師,但他實際上是數學系畢業的物理系老師。跟我姨父姨母做了十年鄰居,交情極深。

假如看丹叔叔是少爺出身,做派又像陳景潤,就誤以為他在生活上很低能就錯了。生活其實是他的強項,因為他用他可怕的專業知識和專業精神生活。

「您來買什麼菜啊?」我問。

「芹菜啊!」他很熱切,我記起來他從來就很喜歡芹菜。「我太喜歡芹菜了,簡直魔法(即「簡直沒辦法」)。」他承認。

「芹菜也喜歡你。」我嬉皮笑臉打趣他。

「當然當然,這麼多年它應該看出來了我是它狂熱的追求者。」

看著他一根一根挑選芹菜的專注,和極其克制也克制不住的狂熱,我真心希望芹菜能為其精誠所感,轉世成人來嫁給他。


配圖丨視覺中國 @微成都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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