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昨天播出的《奇葩說》——一個由蔡康永、李誕、馬東等人作為主力的娛樂節目，竟然出現了有關中國「國難將至」觀點。
它來自客串嘉賓梁建章：如果大家都維持這個現狀，按照中國現在的生育率延續下去的話，一千年以後就不存在中國人了。中國人作為一個文明，作為一個種族，就滅絕了。
這個節目本來的辯題是「生二胎必須經過老大同意嗎？」而梁建章更像一個拆台者，他算了一筆帳：
「如果在人群當中有50%的人，一半的人是來自於二孩家庭的話，也就是說，你們上一輩只有1/4的人生了二胎。如果上一輩只有1/4的人生了二胎，其餘的人都生了一胎的話，這個生育率平均一對父母只生了1.25個，這還是假設所有人都生孩子，如果把不生不婚不育的那一部分人去掉的話，平均生育率不會到一點二五，可能只有一點一左右。（梁建章認為，中國這幾年的自然生育率僅有1.1左右）在人口學上，1.1就是說每代人會減半，這是一個數學問題。如果每代人減半的話，那一百年以後中國的人口就會少於美國。一千年以後，也就是三四十代以後，中國人還剩幾個。二的三次方，三十代以後，二的三十次方就是十個億，現在中國就是十幾億個人，也就是說，維持這個現狀，按照中國現在的生育率延續下去，一千年以後就不存在中國人了，中國人就滅絕了。所以從數學上說是不可持續的。」
因此，梁建章認為，「生二胎必須經過老大同意嗎？」這個問題太奇葩，在其他的國家，很少人會問這個問題。「如果那1/4生二胎的家庭還被老大否決了一批的話，那我們可能滅絕的就更快了。」
這聽起來是國家層面的問題，但其實與每個人息息相關。人口走向老齡化，社會創新力將下降，養老成本變重，年輕人將承擔很高的稅負，生活質量將直線下降。「從長遠來說，從國家層面，從社會層面，也不允許我們聽任老大有這個否決權。」
在國際上，梁建章這種觀點不乏同道者。
2014年韓國國家立法機關研究顯示，在朝鮮不與韓國統一以及沒有大量移民湧入韓國的前提下，如果將生育率維持在每名女性1.19名孩子的水平，韓國人將在2750年自然滅絕……
更狠的是日本，這個全球老齡化程度最高的國家，承受著最大的人口壓力。來自日本東北大學的兩位經濟學家吉田浩和石垣政裕，曾根據日本生育率推算出一個結論：公元3766年8月16日這一天，或將成為日本人滅絕的末日時鐘。
到了2019年，日本新生兒數首次跌下90萬人。就這一「少子化」問題，日本首相安倍焦慮地說：「現在事態十分嚴峻，說是國難也不為過。」也正因為如此，日本政府痛下決心：2019年10月起，日本生活的所有日本人、外國人納稅人，3-5歲的保育園、幼兒園所有費用全部免除。在初中畢業以前，學費全免、看病全免、每個月政府還給每個孩子發1千多元人民幣的「兒童工資」。
總之，為了讓日本人生起來，日本政府無所不用其極，不惜背上重重的財政包袱。
現在，梁建章也喊出了「滅絕威脅論」。在參加完《奇葩說》之後，他似乎意猶未盡，又寫了一段話，直接對比日本、韓國：「雖然中國近幾年的生育率高於日本和韓國，但2016年~2018年的中國出生人口，大約有1/4可歸因於全面二孩政策帶來的暫時性的生育堆積。如果扣除二孩生育堆積，中國這幾年的自然生育率僅有1.1左右，顯著低於日本的1.42，只是稍高於近兩三年的韓國。」
此外，如果從生育意願來看，中國人近年來的平均生育意願遠遠低於日本和韓國，中國人根本就「不想生」。
（KGSS（韓國綜合社會調查）和世界銀行的調查數據說，2006年至2014年，韓國人平均的理想子女數為2.45~2.55個。JGSS（日本綜合社會調查）和世界銀行的調查數據說，從2000年至2012年，日本人平均的理想子女數為2.41~2.60個。而根據我國國家衛計委2017年進行的全國生育狀況抽樣調查數據，2006~2016年，中國育齡婦女平均理想子女數為1.96個，而育齡婦女平均打算生育子女數為1.75個，顯著低於日韓。）
換言之，中國的人口問題，遠比自稱面臨「國難」的日本嚴峻。
我們延伸一點看，在這個意義上，生二胎不僅是個人問題、家庭問題，甚至還是一個「救國」問題。這就與我們社會的普遍認知不同了。如果這個論點成為共識，那麼，整個社會體系都要因此進行重大調整：醫療、教育、就業、養老、稅收、財政……牽一髮而動全身。
梁建章是一位比較難以定義的人。他是攜程網的創始人，一個創業者，同時，他更熱衷的，似乎是與攜程網毫無關聯的人口研究，把大量精力投入到寫書著作上。
2019年年初，我買過一本書《人口創新力——大國崛起的機會與陷阱》，就是梁建章與黃文政（某對沖基金合伙人及董事總經理，同時是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生物統計學博士）的著作。這本書說，200年前，馬爾薩斯提出，生產力提高必然導致人口出現指數級別的增長，因為人們擁有更多食物的時候，將會養育更多的孩子，隨之而來的，是過多的人口將會全部消耗掉社會的生產力，導致饑荒、戰爭和各種災難。1972年，羅馬俱樂部的報告《增長的極限》預測：在隨後的幾十年里，人口爆炸將會導致能源耗盡和資源枯竭。但事實證明，這些預測都是錯誤的，生活在已開發國家的人們比200年前富裕了100倍，但人類社會所遇到的情況，與馬爾薩斯主義經濟學家們的預測完全相反：隨著經濟發展，人們開始少生孩子了，由此導致勞動力短缺、老齡化和經濟活力下降。
該書的結論是：國家之間的經濟競爭，將在異常激烈的創新領域展開，而老齡化對創新和創業的負面影響巨大。
再往前，梁建章在2012年作為第一作者，與人合著了《中國人太多了嗎？》，呼籲「只有儘快放開生育政策，中國的發展才能持續」；到2014年，出版《中國人可以多生！反思中國人口政策》。看起來，他對人口問題的熱情，足夠持久。
1999年，梁建章歸國與三位朋友聯合創建了攜程網，不過，他在攜程網擔任執行長的時間，卻分成了兩段：2000-2006、2013-2016，穿插在這中間的，是2007-2011年，他到史丹福大學讀博士，研究領域是勞動經濟學，進而鑽進了人口問題研究。（梁建章是復旦大學第一屆少年班成員，其年15歲，後來赴美留學，在喬治亞理工學院取得碩士學位。）
2016年卸任CEO後，梁建章擔任攜程網董事局主席。我很好奇，於是就問一位在上海攜程網工作的朋友兩個問題：
我：梁先生這樣整天不務正業，對公司還管得過來嗎？
答：哈哈，我恰好也問過，他其實70%精力還是放在公司的，他是那種精力充沛早上六點半就能到公司上班的人。
我：他的人口研究有具體影響到公司運營中嗎？
答：公司內部有幾個小政策，和生育有關的，一是女同事懷孕後上下班打車報銷，二是生寶寶公司發紅包，三是親子園（出事無奈關停了），四是帶薪凍卵。
問完後，我總覺得這兩個問題問得很糟糕。人家公司老闆投入多少精力到公司運營上去，這是人家內部的問題，不是我該關心的；一千年後中國人要滅絕了，這又離我太遠了，我又關心不過來。
真正與我切身利益相關的，是這個問題：2019年，中國社科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發布了《中國養老金精算報告2019-2050》，預測說，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基金累計結餘到2027年有望達到峰值6.99萬億元，然後開始下降，到2035年有耗盡累計結餘的可能。2035年是什麼概念呢？那一年，81年出生的我，還沒有到退休年齡（而且據說退休年齡將來還會推遲）。也就是說，我現在天天交的養老社保金，沒等我退休，就被花光了。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到時候老年人太多，而交社保的年輕人太少了，這就是老齡化的人口結構在現實中直接壓到我們身上的力量。
所以，我特別同意梁建章在昨天《奇葩說》里那句話：「這聽起來是國家層面的問題，但其實與每個人息息相關」。目前，中國的人口學研究很是不足，未能準確分析人口形勢，導致政策也偏離目標，比如，2013年和2016年，國家先後落地了「單獨二孩」和「全面二孩」政策，可生育率並未如期上揚，2017年中國出生人口1723萬人，比2016年減少63萬，遠低於國家衛計委此前2261萬人的預期，2018年中國出生人口1523萬人，與2017年相比，又減少了200萬人。希望拿著國家俸祿的人口學教授們也能加油，拿出勁頭來，如果讓一個做網際網路企業的人超過了自己的研究，那就很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