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飲食男女》到《推手》,看李安為我們揭示生活表象下的暗潮

長腿小白鷺 發佈 2020-01-14T06:27:33+00:00

一、「飲食男女」的烈酒人生《飲食男女》里的父親是一位退休的名廚,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興致盎然地做好一桌豐盛的飯菜,等待三個女兒回來參加家庭聚餐。

前言:斯巴達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海倫被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拐走了,墨涅拉俄斯的哥哥邁錫尼王阿伽門農率各路諸侯征伐特洛伊。十年硝煙散去,希臘聯軍取得了勝利。阿伽門農得勝回朝,然而他的妻子克呂泰涅斯特拉與她的堂弟埃吉斯托苟合日久、怕姦情敗露,一起將他殺死在床上。

十年流血漂泊的大戰,沒有傷到阿伽門農的毫髮,但是這位叱剎風雲的統帥、力敵千軍的傳奇英雄,卻在家庭風波里送了命。帝王將相、英雄豪傑的家庭,總是潛藏著呼之欲出的腥風血雨,家庭也是他們的另一個戰場。

然而,凡人的家庭未必就是一片祥和的,導演李安在他的家庭題材電影里,就為我們揭示出普通人的家庭也並不是風平浪靜、天高雲淡的港灣,在平靜的表面下,總是掩藏著暗潮洶湧。

一、「飲食男女」的烈酒人生

《飲食男女》里的父親是一位退休的名廚,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興致盎然地做好一桌豐盛的飯菜,等待三個女兒回來參加家庭聚餐。

這一段使用的背景音樂十分詼諧有趣,帶著濃郁「中國味」。這樣的配樂和影片里做飯過程中發出的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表現出父親等待女兒回家吃飯的快樂和期盼,同時也引起觀眾的共鳴,讓我們想起了一家人準備年夜飯的場景。

老父親想借大家團聚的機會宣布自己的一個重大事項,想不到剛開口「我這兩天」,二女兒的表情就開始質疑他的廚藝,一種不快的情緒在飯桌上蔓延開來。

接著又因為老友的求助而匆匆離席,開場白後面的話就此被掐斷,直到影片快要結束,「我這兩天」後面的內容才有了下文:老父親要和鄰家少婦錦榮結婚,而不是兒女們一直以為的會和少婦的媽媽結合。

之前的幾次家宴,話題的主導都讓位給了幾個女兒。先是二女兒在外買了房子,要搬出去住,再是小女兒未婚先孕匆匆嫁人,然後是大女兒從一段虛構的失戀中清醒過來後閃電戀愛並結婚。老父親的個人婚事被一再拖延,直到三個女兒都折騰完才輪到他一吐心事。

步步為營、保密工作謹慎到位的老父親,和鄰居少婦的媽媽虛與委蛇,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最後在家宴上力排眾議讓女兒女婿們接受了既成事實。在家庭政治里,老父親還是具有掌控力的。正如老父親所說的:即使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大家還是可以各過各的互不干擾。

這一家子人都各懷心事,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小小瘋狂。

二女兒和分手男友保持親密關係,小女兒搶了好朋友的男朋友,大女兒九年不戀愛,據說是沒有從上次戀愛的傷痛中恢復過來。事實上,那次讓她很受傷的戀愛是她想像出來的,被妹妹揭穿後,她馬上畫了殺氣騰騰的濃妝要揪出那個一直寫情書給她的人,當發現情書不過是學生和她開的玩笑後,趁勢綁架似的把前來勸解的體育老師變成了男友。

老父親在家宴上的一番話,無疑是抖了一個驚天大包袱。小小的家庭,各自曲折各自瘋狂,雖然不至於引發國家動盪、宇宙裂變,但在李安的娓娓道來中,也頗有驚心動魄之處。

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里,晚輩對於年邁單親的「黃昏戀」有時是持開明態度的,但當一切真正體現在自己的親人身上時,又總以自己的道德制高點去評判,而忘記這一切種種其實都是屬於別人的生活,我們無權干涉。

《飲食男女》的結局處理得意味深長,不善言辭、默默付出的老父親在不歡而散的家宴中,無比堅定地維護了自己的想法和立場,堅持與錦榮生活在一起,並且還迎來了「新生命」。

飲食、男女,密不可分,五味雜陳的人生滋味,就似一口烈酒,辣得人直流眼淚,既然無法一口咽下,那就唯有相互體諒。

二、「喜宴」中的心知肚明

《喜宴》是李安揚威國際影壇之作,曾獲柏林電影節金熊獎及台灣金馬獎最佳影片。在這部電影中,李安將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文化糅合在一起,沉著而克制的收放衝突和矛盾。

《喜宴》的主題是以中國人特有的家庭倫理觀和中庸思想來處理同性戀問題,使這個幾乎令所有家庭困擾的社會問題在影片中得以用一種喜劇的方式解決。這種處理方式和看待同性戀的理念,是東方式的,甚至可以在中國古典小說中找到類似的觀點。

但這個故事卻又發生在最繁華最現代的都市紐約,古典和現代在這裡交融,新舊觀念在衝突後又實現了相互包容。

影片中,身在台北的父母要為在美國開公司的兒子物色對象,兒子偉同開出的條件是:女方要有兩個博士學位、會五國語言、身高一米七八以上、還要會唱歌劇。

能開出這種擇偶條件的人只有兩種:一、他是一位王子;二、他不是王子,並且瘋了。偉同不是王子,也沒有瘋,他是個Gay,正和他的男朋友賽門如膠似漆。開出這樣的條件是為了讓父母知難而退,不再過問他的婚事。

正所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居然有女孩子可以達到他的變態高要求,並奔赴美國來和他相親。一見之下果然不凡,相貌氣質修養都上佳,只是該完美女性和偉同一樣早有秘密情人,敵不過父母的嘮叨才假意順從的來美國,偉同自然是求之不得,慶幸自己虛驚一場。

父母不依不撓,偉同只好和他的一個租客(沒有綠卡的女畫家)協定假結婚。為此舉行了兩次婚禮,一次西式的簡單倉促,一次中式的繁雜盛大。東方式婚禮的鬧洞房後,偉同和女畫家有了一次親市接觸,想不到竟鬧出人命,女畫家懷孕了。

偉同父母自然是喜上眉梢,但賽門不樂意了,和偉間發生爭執。偉同向母親說出了實情並和其他人一起訂立了攻守同盟,一起來騙過身體越來越不好的老父親。

影片的高潮處倒很是風平浪靜,老頭子把賽門約出去,塞給他一沓錢,祝他生日快樂,並感謝他照顧自己的兒子。原來老頭子閱世深廣,並略懂英語,一看一聽之下自然把他們的把戲看了個通透。

偉同認為兩代人在婚戀觀念上的代溝是無法跨越的,所以才會一開始就採取了瞞騙手段去求得表面的一團和氣。哪知到最後,對整個事件心知肚明的只有賽門和老爸,並聯手對偉同隱瞞了真正的秘密。為了兒子的幸福,偉同父親這位前高級軍官,認同了年輕人的新型倫理觀。

影片最後,父親走到機場安檢處接受檢查時,高舉雙手放鬆的舒展,何嘗不是對這種局面的無奈和妥協。當然,皆大歡喜式的結局雖然有點苦澀,但畢竟大家都做了讓步和犧牲,各自得到了理想的結局,為自己,也為他人謀得了幸福。

沒有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的劇情,一切都是婚戀家庭的雞毛蒜皮,只不過這次在李安一個一個的小包袱中,倒也一步一驚魂。

李安在徐徐訴說的故事中,將一個傳統中國家庭面對現代社會觀念的困惑、無奈以及寬容淋漓盡致地傳遞了出來。

三、「推手」也無法糅合的鴻溝與隔閡

父親三部曲的開篇《推手》,講述了退休太極拳教授朱老先生被兒子接到美國後,由於語言不通,生活習慣不同而造成家庭衝突的故事。電影中充滿了中西差異的衝突,包括飲食習慣、對孩子的教育方法、中國人的含蓄與西方人的直接等等。

李安通過對小家庭中衝突的描寫,實際上反映出了傳統的中國文化與異域風土人情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文化的魅力在於多姿多彩,同時也造就了不同文化之間勢必會有衝突。這與社會心理學的基本觀點「人類的共性與個體的獨特性互為悖論」有異曲同工之妙。

電影《推手》中,朱老先生雖然是以一敵眾的太極高手,但就是擺不平家裡的那點事。由於文化差異,朱老先生和美國兒媳從飲食作息到對孫兒的教育都有分歧,而朱老的兒子在中間受夾板氣,兩頭都不討好。

在文革的時候,朱老先生善用功夫保護了兒子而未能顧及到妻子,致使妻子被紅衛兵打死,此後父子情誼的深厚可想而知。但最終兒子還是倒向了自己妻子一邊,和另外一個陳太太的女兒聯手撮合本來就相互有點意思的兩老,希望他們在一起後能搬去老年公寓繼續黃昏戀。

兩家組織了一次郊遊,製造機會讓兩老親近。本來是美事一樁,孰料陳太太對女兒的別有用心早有察覺,和朱老交流後,兩個驕傲的老人就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了。朱老負氣出走,流落到小餐館刷盤子,和老闆相處不愉快,發生衝突後用精深的太極推手把相繼而來的中國流氓和美國警察都收拾得夠嗆。

老先生最終進了監獄,兒子來探望時,獄中的一段父子談話讓人倍感沉痛淒涼。朱老的那一句:「我對不起你媽,我就對得起你。」道出了當今多少父母的心聲。

最終老先生搬齣兒子家以教授太極拳為生,陳太太也搬出了女兒家。陳太太站在老人中心門外,看著陽光凜冽的天空,一時百感交集,不由得深深嘆息:為維護小家庭安寧的兒女竟然用花招算計長輩,可見親情淡薄,世態炎涼。最後兩位老人的交往,沒有帶上陰謀的氣息,而是兩個有尊嚴的老人做出的自由選擇。

李安沒有採取控訴的老橋段,而是讓朱老用太極的寬和溫厚對待兒子,體現了山高水長的長者風度。

影片中朱老把一肚子邪火發泄在了黑心刻薄的餐館老闆身上,不過是看似溫柔綿軟的推手裡也有凌厲的殺招。就像看似溫情脈脈的家庭也有人際關係的堅冰,李安用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手法,為我們揭示了現代家庭中親情的淪落。

在這部電影里,李安巧妙的用做飯時不同聲音與畫面組成對比蒙太奇,砧板上的切菜聲和烤箱裡的叮噹聲,就像雙方各自無法溝通的母語,將並不寬闊的房間隔絕成兩個彼此無法交融的世界。即使坐在同一張餐桌前就餐,也無法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李安用不動聲色的鏡頭,為我們展現了中產階級家庭生活中人際關係的驚人冷漠和巨大隔闔,讓我們看到,在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富足生活中,悲劇正安靜的埋伏在左右。

結語:導演李安的感性與理性

李安是感性的,他對人類各類情感的表現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不過在他的家庭題材電影里,除了感性溫情的一面,還帶有對親情倫理的冷靜思考和殘酷拷問。

李安的家庭題材電影猶如蘊含內勁的太極在從容舒緩中藏著激烈衝突,在風平浪靜下暗流洶湧。也讓我們看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凡人的家庭也有矛盾衝突,就像一個微型的戰場,只是不如偉大的英雄家庭那麼劍拔弩張,而更多的是平靜的瘋狂、危險的暗涌。

家庭風波里,總是會消耗掉大量的家庭成員間的信任依戀,家庭政治的風暴過後,無論多麼堅實溫暖的關係,總會出現裂隙。正如張愛玲所說:生於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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