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托邦的不同面相 日本大正時代的女權、軍人和文藝氣息

鍛彰趣義 發佈 2020-02-09T01:10:45+00:00

近來,讀舒明月《大師們的寫作課》,裡面解題電影《黃金時代》的文字里,有一段是這樣寫的:「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當事人為虱子的咬噬困擾不堪,可是隔著時光的河,文藝青年們的眼中就只剩華美,以及華袍與虱子比對的戲劇性。因為不切膚,因為不痛不癢,乃有了種種誤讀,天花亂墜,玄之又

近來,讀舒明月《大師們的寫作課》,裡面解題電影《黃金時代》的文字里,有一段是這樣寫的:「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當事人為虱子的咬噬困擾不堪,可是隔著時光的河,文藝青年們的眼中就只剩華美,以及華袍與虱子比對的戲劇性。因為不切膚,因為不痛不癢,乃有了種種誤讀,天花亂墜,玄之又玄。」

向時光的河的對岸看去,光怪陸離,反而看出美來。如今的看民國如是,日本人的看大正也如是,由此誕生亞文化的種種風格。


大正時代(1912年7月30日——1926年12月25日),上承明治,下啟昭和,年號取自《周易·臨·彖傳》:「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意思是「使物大得亨通而利正」。或許是年號取得好,這還真是個「至大亨通,守持正固」的時代,簡直是福澤諭吉所謂「和魂洋才」的真實寫照。

明治時代,日本成為亞洲第一個開放吸納近代文明的國家,政治和經濟領域的重大改革逐步完成。大正時代,改革逐步下沉,開始影響到最廣泛的社會生活,改革的成果逐步顯現,明治貴族、財閥、軍人、中產階級的生活都還不錯,有餘力模仿西方的生活方式,這經濟騰飛、生活進步的獲得感,和打贏了中日甲午戰爭、日俄戰爭的自負混合在一起,混亂而自由。


上流階層被放大的氣量,庶民階層享受到的自由風氣,和文藝界的百花齊放,共同構成了大正浪漫。要找出幾個典型人物來代表這個時代,那恐怕只能是軍人、外出工作的女性(尤其是少女)和文豪了。而他們所棲身的舞台,就是帝都東京。

大正元年,東京的人口突破200萬,這個數字只略低於同時代的上海。受惠於戰爭,曾經連「官廳集中計劃」都沒錢推進的東京,突然就有了路面電車和軌道交通,文化住宅和文化公寓取代了長屋和角屋,成為庶民住宅的主流,這裡有電、自來水、現代廁所。上流社會則聚集在鹿鳴館一類的奢華歐式建築中,體驗歐洲貴族的生活。


受到同時代第一代女權思潮影響的女性們乘坐著電車出外上學、工作,曼妙的倩影出現在高等學校、咖啡館、電影院、劇團等各處,梳著學自大正三年首演的「寶冢少女歌舞劇」的燙髮,或是大正九年資生堂美容講習所教授的短髮式,看電影,泡咖啡館,讀《婦女公論》、《婦女之友》。


咖啡館裡,既有女學生、女僕,也有作家們。他們靠著給發行量突破百萬份的報紙《大阪每日新聞》、《大阪朝日新聞》和倡導各類新文藝的雜誌寫稿來維持生活,比如《新青年》和《赤鳥》。這其中包括深度影響了魯迅的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泉鏡花、幸田露伴等人,也包括宮澤賢治和菊池寬。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大正年間開始推理小說創作生涯的江戶川亂步,和不僅改變了日本繪畫審美,也極大影響到了豐子愷先生美術創作的竹久夢二、高畠華宵。

怪奇幻想文藝、偵探劇、依賴鐵道線的生活方式、對軍人的崇拜和警惕、女性工作權、洋裝……後來逐一出現在了「大正浪漫」風格的作品中。

《帝都物語》

荒俁宏是個很奇怪的人,寫小說、搞收藏、研究神秘學和圖像學,還是妖怪學者,當然,首先是個陰謀論者。他在《帝都物語》這部小說里,將真實人物和世界與陰謀論的虛構結合在一起,頗能反應大正時代的「壽喜燒」風格。


在他筆下,澀澤榮一於大正元年實施了他的「帝都改造計劃」。為了保衛東京都的永固,還邀請陰陽師平井保昌安撫長眠於地下的平將門。但魔人加藤保憲試圖喚醒平將門以摧毀東京,還綁架了平將門的末裔辰宮由佳理作為靈媒。1923年9月1日,加藤引發了關東大地震,在殊死搏鬥中幸田露伴將其打傷。1927年,日本首列地鐵即將開通,而加藤放出的魔物妨害了這項工程,寺田寅彥運用西村真琴發明的日本第一台機器人解決了問題。

史實是,「帝都改造計劃」也許是「官廳集中計劃」的變體。關東大地震後,負責重建的是後藤新平,他提議內閣成立「帝都復興院」,聘請專家研究東京復興計劃,以他此前提出的「東京市政要綱」為基礎,以巴塞隆納為樣板重建東京市。


選擇寺田寅彥和幸田露伴保衛東京,除了這倆都是懂科學的文藝男外,大約還因為寺田寅彥「天災總是在被遺忘的時候來到」的名言和幸田露伴的反戰態度。西村真琴怕是造不出什麼機器人,他是生物學家、醫生,和魯迅先生關係頗親密,魯迅還有一首《題三義塔》送他,當然,他也反戰。

用一批真實存在的反戰人士,利用科學、宗教、藝術手段去對抗身穿軍裝的魔人加藤保憲,就好比用新的對抗舊的,用進步對抗大和民族而千年積累的怨念,要庶民安居的生活而不要軍人政治。這種價值觀,也很符合大正浪漫的自由風氣。所以後來的作品,要塑造大正時代的風貌,總繞不過這一部。《惡魔召喚師:葛葉雷道對超力兵團》如此,《櫻花大戰》也是如此。

《櫻花大戰》

這個系列完美體現了製作人廣井王子的混搭風格。廣井酷愛混搭,新撰組要是「機動」的,艦隊要叫「聖少女」,「空想科學世界」里還要有魔法……當然,這個「一個瘋子帶著幾個傻丫頭騎著垃圾桶抗擊敵人」的遊戲系列也不例外。


遊戲繼承了荒俁宏的部分設定,還從別處找到了佐證,比如蒸汽朋克和寶冢風並存的機甲設計,充滿女權意識的描述了身高近兩米的怪力女桐島神奈,真宮寺櫻二尺袖配袴和皮鞋的穿衣風格,光武要用靈力來驅動,作戰服統一是洋服……等等。這其中最重要的設定,來自寶冢歌劇團。

遊戲中幾乎都是女性的「帝國華擊團」,完全是寶冢歌劇團的翻版,連全是女性這一點也是,從大正二年招收學員開始,寶冢歌劇團的演員就都是未婚女性。廣井照搬過來,順勢把遊戲做成了戀愛模擬。


當然,這個系列也反戰。《櫻花大戰2》的副標題「望君珍重」就來自與謝野晶子在《明星》9月號上發表的反戰詩《你不能死去!》,這首詩是寫給她出征旅順絞肉機的弟弟的。其中寫道:「吾弟切勿去送死,君王消遙復消遙。讓你替他去灑血,讓人殉在虎狼道。」

大正元年,與謝野晶子和丈夫與謝野鐵干一起前往法國巴黎,這段經歷也被廣井王子放在了遊戲中(大神一郎在二代結束後前往巴黎)。這個身為女權主義者的日本男人代表,算是廣井王子對寫過《貞操論》的與謝野晶子的紀念吧。可惜無論是反戰還是女權思想,在昭和年間都一併倒退了。

《多謝款待》

這部2013年的NHK晨間劇算是最正常的大正浪漫風格的代表。西餐館「開明軒」家的女兒卯野芽以子從小就很愛吃,大正元年時,她正好七歲,在學校偷雞蛋,在寺廟偷草莓,在玩鬧中逐漸長大,和帝國大學學生西門悠太郎結合,體驗了西門家複雜的家庭關係、大阪迥異於東京的風俗,以及在接下來充滿戰火與磨難的歲月里,頑強地生活著,體驗了人生複雜況味的兩人,終於懂得了「多謝款待」四個字的真諦。


150集,大正、昭和兩個時代,從民主、浪漫到炮火連天,的確是應該說一句「多謝款待」。但老實說,「我想讓你一生都吃喜愛的食物,早飯,中飯,晚飯,我會讓你一輩子都吃好」、「要讓丈夫幸福就要讓他的家人幸福」的家庭倫理實在是不對我的胃口。但或許這就是隱藏在大正時代浮華現代的表殼下的部分?畢竟與謝野晶子帶著老公去巴黎的一大原因,就是為了安慰因情人早逝而消沉的他嘛。

《大正野球娘》、《椿色夢想》

大正四年,高中棒球大賽正式開幕,大正十三年,日本棒球聖地甲子園竣工,造成棒球大流行,當然,這跟女生唯一的關係就是無數中二病人對女孩子說:「我要帶你去甲子園」。同樣,日本女警察少得可憐,截至20144月1日,日本全國女警察的數量為19856人,比上年增加1137人,女警察的比例增加0.5個百分點達到7.7%,別說一半,連10%都沒到。


所以這兩部帶著大正浪漫印記的動畫片,一部讓穿著皮靴和二尺袖的女學生們為了迎擊傲慢的男人而聯繫打棒球,一部讓同樣打扮的少女立志成為警察,都有著隱藏的女權主義思想內核。為什麼倡導女權要這麼隱晦地藏在大正浪漫風的作品裡?大概是因為明治、昭和、平成,都和女權主義沒什麼關係吧。大正浪漫的表象下隱藏的那一點自由,和那個時代文藝界的百花齊放,對後來的創作者來說也算是造就了一個「黃金時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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