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年一樣，王小虎這次照例帶著妻子和七歲多的女兒回了老家過年。
老家是一個邊遠的山區小鎮，空氣好，水好，特別是自家種的蔬菜，水靈新鮮又甜凈，女兒胃口很好特別喜歡。可王小虎卻總是呆得不安心。
大年初三這晚，他放下酒杯，跟幾個姐姐哥哥說，明天就想帶著妻兒回省城長沙。「這麼早回去幹什麼呢。現在這個情況，政府都下文了，初九之前不能開工。」「企業不開工，你們開飯店的也沒得人來吃。」「在家多玩幾天咯，侄女一年才回來一次。」這是姐姐哥哥們的意見，家人團聚其樂融融，政府又多給假，在情在理。
王小虎不是不想在老家多玩幾天，做餐飲的難得休息，一年到頭都是忙，也就趁著過年大家都放假，稍微有點「心安理得」。可今年這情況，卻有點不一樣。
臨近臘月底，一場不知道怎麼由來的新冠病毒疫情，突然從武漢開始爆發，短短几天就蔓延至全國，弄得人心惶惶，使本就難做的餐飲生意，更是雪上加霜。很多做餐飲的都抱怨，2019年的生意不好做，這下可好，病毒「人傳人」的消息一出，加上年關已至，來店裡吃飯的人越來越少，外賣也寥寥無幾。
「總有留守長沙的人要吃飯吧，生意能做多少算多少。」年前那幾天，王小虎把店開著，如此安慰自己。那幾天天公也不作美，又冷又下雨，附近寫字樓里的公司差不多都放假了，整條商業街冷冷清清。除了隔壁新疆人開的羊肉串店全年無休之外，這條街就王小虎的小飯店堅持營業，一直開到了農曆年的最後一天。大年三十那晚，家家戶戶幾乎都在家團圓了；而且受疫情影響，出來吃飯的更少。
送走最後一桌客人，王小虎算了一下當天的營業額，860。「夠回老家往返的油費了。」說這話的時候，王小虎看了一下正在搞衛生的妻子，未免有點心酸。王小虎骨子裡很傳統，即便父母親早就不在了，仍舊會每年大年初一回老家給姐姐哥哥拜年。「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圖的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那種無法用金錢替代卻踏實可貴的溫情。大年初三的這一番交談之後，經不住家人們的熱情挽留，王小虎在家又多呆了幾天。
接下來整個疫情形勢依舊嚴峻，政府又陸陸續續發了文件，各地企業開工不能早於2月10日也就是正月十七以前。一家人對這個延遲開工的消息表現得心情各異，單位或企業里上班的自然樂於接受，還在讀書的小朋友為能多玩幾天甚至覺得有些開心。
王小虎卻是憂心忡忡，不顧疫情暫未轉緩，帶著妻兒在正月初七這天，驅車趕回了四百公里之外的省城。
王小虎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眼下就是2月份，馬上就到了店裡交房租的日子；月中又要還房貸；此外還有各種信用卡、欠款要還。過去幾年投資別的生意失敗，弄得血本無歸還欠了不少債，原本好過的日子一下跌到谷底，萬般無奈之下，開了這個小店，也就指望著這個小店有點生活來源。東山再起的事先不想遠了，先活下來才說以後的發展。好在腳踏實地經營得當，小店慢慢有了起色，也終歸有了點收入。
過去這一年，為了節省成本，從未學過廚的王小虎甚至親自上灶做起了廚師。不開店就沒有生意，沒有生意就沒有生活來源。王小虎的邏輯就是如此，眼前的現實也是如此。
王小虎心裡盤算著，即便疫情嚴重不能做堂食，那就做點讓客人打包走的外賣生意也行，總好過這樣天天在家呆著，不然入不敷出的困境更難改變。今非昔比，刻不容緩，心裡這樣想，也不管那些需要吃飯的客人開沒開工，火急火燎地就趕了回來。
可眼前的現實卻是，回長沙的第二天，正月初八，王小虎來到店裡稍做準備，開了門，從上午十點到下午六點，整條商業街異常冷清，除了偶爾一兩個戴著口罩的街坊鄰居匆匆經過，門口路上連一隻落地找食的麻雀都沒有，跟從前同時段的熱鬧完全不同。
王小虎去打聽過隔壁一直開著的羊肉串店，問這幾天生意如何，新疆夫婦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回答：「嗯，沒有人嗯，沒有，沒有生意。」又問每天能做多少錢，透過口罩也能看出新疆人從未有過的失落與無奈：「不到200。」
說這話時，新疆人兩歲的小孩正拿著口罩坐在一邊玩，幾塊零碎的饢掉在地上，小孩咧嘴笑著，全然不懂自己的父母從平日裡每天至少做3000，掉到如今一天只做200營業額的心情落差。
正月初九的情況同樣如此，沒有絲毫改變，商業街里沒經過幾個人，也沒有做一單外賣。王小虎心裡很清楚，生意之所以落到這樣的冰點，跟附近的公司還沒開工有關，跟街坊鄰居不敢出來也有關。在疫情還沒完全抑制的情況下，人都只敢也最好呆在家裡，畢竟，生命比一切都重要。
可即使心裡清楚，又能如何呢。在人人自危的大勢面前，個人真的如螻蟻一般無能為力，除了等，做不了任何改變。
為了公眾生命安全，為了社會秩序穩定，政府一紙公文延遲開工，自然沒錯；可為了生存，盼著假期早點結束，有人開工有人要吃飯有人來照顧生意，店子才能正常運轉，像王小虎這樣的苦楚和迫切，誰又能設身處地體會理解呢？
假期無奈被延長，不同處境不同位置的人，面對的心情也不一樣：有單位發工資的不會這麼著急，有公司領薪水的也不會這麼著急，家有餘糧口袋裡有餘錢的也不會這麼著急。
心急如焚的是王小虎這種生存壓力大、沒有客人就不能開工、不開工就沒有收入來源的個體戶，以及不開工卻照樣得背負租金與工資壓力、運轉壓力、訂單壓力等等的中小企業主。這個紛紛擾擾吵吵鬧鬧的世界，人活著都是各為目的。
眼下這個被新冠病毒擾亂了的新春特別時段里，人們著急著忙碌著各自的不同。別無選擇的醫護人員晝夜奮戰，為了使命、為了職責、為了病人；聽風就是雨連夜排隊搶購「雙黃連」，為了官媒一句話；從城裡想著法子逃到城外，為了逃離恐懼、為了好好活著；豎起障礙切斷交通關閉城門，為了阻止疫情蔓延、為了隔離危險；早早離開家門支起小攤，為了微薄收入為了生存……
都說生命最重要，可在許許多多你不曾體會的小人物小角色面前，錢比生命更重要，道理很簡單：沒有錢就沒法生存，沒法生存，生命又如何有依附的環境？早點滾蛋吧，可惡的病毒。王小虎這樣想著，終於沉沉睡去。窗外，天已破曉。
寒冬終將逾越。
太陽始終會出來。
作者：老虎出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