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式太極拳名家劉晚蒼先生論太極拳走架與太極勁

武術人 發佈 2019-12-31T19:53:02+00:00

太極拳是道,象劉老的太極勁,確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能量,使你搭手就漂,無勁可使。"練武人有個得心應手的器件,也跟富人家有個寶貝似的。我有個雙手帶,舊的,四五個銅板疊起來一刀下去就能劈開,想請一位熟悉的刀槍匠朋友修飾,他反覆看了看,說我照樣給你打個新的,這個歸我吧。我想了想,沒答

太極拳是道,象劉老的太極勁,確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能量,使你搭手就漂,無勁可使。因對劉老懷有的崇敬之心,師兄弟們常常向老師詢問一些與劉老接觸的情景。老師早年家境艱難,學拳不易。時家庭成份不好,上有老父母,下面五個弟弟年幼,為生活計,不得不忍棄相對穩定的教師位置,能有收入之事就做。每做總能好於別人,收入也多些。稍有積蓄,留夠一段時間家用,便置鹹菜粗糧於袋中,四出求學。耗費空時,再回來做事掙錢。年復一年地,漸漸對太極拳由懷疑到失望。

大約是七三年吧,有聶姓朋友提及,北京地壇公園劉晚蒼老師的手很好,因此再赴北京。心中對自己說啊:「無論如何,這是最後一次了。」再也折騰不起了。當到了北京地壇公園時,正見到劉老和徒弟們推手。劉老身材偉岸,比老師還要稍高些,稍壯些。行坐間,皆很有氣魄,一看就象是武術家。吸引住老師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劉老的推手,和故事中說的一樣啊。來一趟不易,哪能不體驗呀。上前攀談,聽到鄉音,劉老很高興。劉老家是蓬萊的,過去蓬萊和黃縣(今龍口市)曾是一個縣,口音也很似,外人聽來都一樣。對老師的試勁要求,劉老很爽快地答應了。這也是老師第一次感受到什麼是太極勁,上來就發出二三丈遠,跺的腳都痛,就是收不住。當年的老師正是好時候,力氣大的很,可在劉老面前一無是處。於是,老師這原本的最後一次,竟又成了新的開始。以後往返多次,並請劉老到龍口小住過一段時間,漸入得此門。


劉老不善言談,講拳一是手上說話,二是以物事喻拳,都能一下子把人帶進拳里。有次在北京劉老家中,劉老一時興起,說:「看你在公園裡,還是不好意思。這兒就咱爺倆,沒旁人。你就隨便把所有本領都拿出來。不過得看好這些傢什,別給我砸爛了就行。」機會難得,老師當然不會放過。與劉老一搭手,什麼法子都使了,就是一點也摸不著。前俯後仰,站立不穩。

劉老以物事喻拳的例子也很多,就了解的說說,希望能夠略表其意。劉老講雀起尾勁:看著海浪層層疊疊湧向碼頭石壁,觸之又給反彈濺射出去。劉老說:「這就是雀起尾勁。」石壁不會上手去打海浪,象是浪趕上手去給石壁放出去,這其中是否也有站住中定往開里打的道理呢?劉老講合勁:過去海運煤炭,需雙人抬擔通過長長的舢板裝船,看著舢板隨抬擔人有節奏上下陣顫,劉老講:「你看,這就是合勁,他倆勁不合,就掉到海里去了。」海邊長大,年齡稍大些的人,應該能記得這種裝船情景。劉老講離沾粘:老師和先生推手,有次未接觸就感覺到要被放出,劉老說:「對呀!這叫離沾粘(所謂凌空勁),現在很少有人研習。」劉老講空勁與彈勁:一隻鳥往一個樹枝上落,枝條朽透了,鳥塌空差點摔到地上;鳥又落在一樹枝上,枝條柔軟且有彈性。鳥落上去給空了一下,接著被樹枝的反勁彈了出去。另外還有一個爬山的比喻,也很形象。有人爬一個很陡峭的山坡,累的筋疲力盡。看到了一把草,伸手試著還挺結實,當放心拉住往上爬的時候。草突然斷了,人呢?也就滾下山坡。


劉老也常常以自身的經歷,來講述生活中的太極拳。有次南行曾誤陷一沼澤,越動越是往下沉。遇當地老鄉不讓其動,用木板慢慢脫出。回來後於拳上有感:「太極勁就象沼澤似的,對手越掙扎,陷的也就越深。」劉老為人樸實,嚴以律已、寬以待人。老師於十幾年間,沒聽過劉老說他人的不是,反常常聽其說某某老師好之類的話。

有一年,老師取道天津,碰上一幫推手練拳的,講有位郝姓老師常來此地指導推手,因趕火車未遇。劉老聽後說:「那是郝家俊郝老師,你沒遇上很可惜。」另一次,在劉老處見到一位白須飄然的長者,要和我老師推手。劉老介紹他是吳鑒泉宗師的徒弟,還特意說:「雲龍啊,你要好好推,這樣的手你一輩子也見不到幾個。」正是劉老的樸實厚道,諸多拳家都願意到劉老的場子裡推手。老師去的時候,幾乎每次都能遇上吳斌芝先生。吳先生是八卦名家王斗(音,董海川的關門弟子)的徒弟,曾在上海跟武匯川學楊式,後到北京從學於崔毅士先生,再以後就基本呆在劉老那兒推手。吳老的手也很好,很輕。他也有自己的場子,在青年湖,曾領我老師去過。老師每次都是來去匆匆,同門見過的並不多,印象深的先後有潘明皋、王舉興、馬長勛等老師。記得王舉興老師有個徒弟,別人都叫他二張,當時得了北京推手比賽的亞軍,冠軍是王舉興老師的公子王盤林先生。

劉老已去,只能於追憶中思念,於懷念中思索。也就這幾年,上網後才知道劉老名氣原來這麼大。雖說劉老的事跡耳熟能詳,然心目中只是個樸實的長者,與名氣好象牽不上邊。可能與觀念有關,認為名家應該有與眾不同的樣子,眾星捧月的氛圍,優越的生活條件。特別是貨真價實的名家,只有這樣,才能與他相匹配。也許真有那一天時,才算得上是傳統文化的春天。

與劉晚蒼先生初識的時候我剛剛初中畢業,孩童天真尚不懂事,真正的相交應是在我上大學以後,能夠每天早晨到北海盤桓一個多小時,彼此慢慢熟悉,這樣大約有三四年的樣子成了忘年交。又因為住址相近,有是我也跑去串門,總想幫著做什麼,總沒有幫上,只有爺孫倆聊聊天。

劉先生練武,大半是出於愛好,年輕時喜歡練拳、書畫、聽戲、下棋,因為下棋太愛著急,放棄不玩了,晚年則一直練武、寫字不輟。但練武並不單為了玩,年輕時在糧行,運糧卸糧都需有把子力氣;身上背了幾千塊大洋去送錢,走村越嶺,夜裡住在大車店,決不敢寬衣睡個踏實覺,沒有點真本領是不敢出來跑的。

他練功也苦,無論是運糧宿在荒郊旅店,夜半在院裡看護貨物的時候,還是回到北京,獨自跑到天壇外的葦子地里,他都刻苦用功。也有時約上幾個朋友帶了吃食,在荒野地泡上一天,練練聊聊,直到天黑才散去。有一年春月,正下著毛毛細雨,劉先生仍在天壇外練八卦圈,儘量壓低了勢子,前膝幾乎就是平的了。這時候遠處談笑著來了兩位老者,撐著傘不進不遠地站著看了好一會兒,談話聲有高有底,只聽一人說:"這要是將來不出名才怪呢。"他們在說誰?反正後來北京城練太極推手的都知道有位劉三爺--劉晚蒼。

晚年無所事事,每天在家裡寫大字,他極喜米芾和何紹基的字.以前家中也曾珍藏幾卷古人書畫,後來連同一些兵器都尋不見了。"練武人有個得心應手的器件,也跟富人家有個寶貝似的。我有個雙手帶,舊的,四五個銅板疊起來一刀下去就能劈開,想請一位熟悉的刀槍匠朋友修飾,他反覆看了看,說我照樣給你打個新的,這個歸我吧。我想了想,沒答應。人一輩子遇見個可心的物件不容易,這和讀書人愛惜書、愛惜筆硯的意思一樣。"我送他一部《歷代行書墨跡精華》,他前後仔細看了一遍,尤其注意米芾和何紹基,衷心說好,退給我不肯要。我也深知老人的倔強脾氣,想法哄著他收下了,他問我這書多少錢,我告訴他四塊錢,老人衝口說:"真便宜呀!"接著解釋道,"這麼些古物,早年間想見上一件就得花去多少銀子,今天科學發達了,能夠匯聚一塊印出來,這是我們的福份吶!拿著它再不好好練,真是有愧於古人。"劉晚蒼練字像練武一樣勤奮,用的是舊報紙,有時還裁剪出式樣,一有空就正襟危坐研墨塗抹,字體樸素、雄厚,正如他的為人,他的派頭、他的"份兒"。所書字句大多是記憶中青年時背誦下詩詞名句,隨念隨寫十分過癮,就是"一不留神就弄髒別的東西,那都是墨黑,她(劉老夫人)就說我,瞧你那臭字,還寫呢!我說是墨臭,我的字不臭!"可是劉先生的書作也從不輕示人,有人向他討要,他只爽快回答:"好,我寫--等我練好了的。"劉晚蒼終於沒有機會說"我把字練好了"。

日前劉氏親屬整理其生前書畫墨跡,囑咐我取走一冊以為紀念,突想若是劉先生將他的推手技藝也留在紙上能有多好,自己也情知是痴話,一個人一輩子含辛茹苦練就的功夫,留得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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