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好文」林徽因與費慰梅:在最好的時光,遇見你

向經典致敬者 發佈 2020-02-06T00:08:54+00:00

初相識緣份天空。林徽因與費慰梅相識在1932年的北平美術俱樂部。那天,林徽因與丈夫梁思成去看畫展,與畫家費慰梅及其丈夫費正清一見如故。當時正清正在讀哈佛研究生,來到中國要進行四年的學習,慰梅剛從哈佛女校美術系畢業,而思成曾在哈佛研究生院就讀。

初相識


緣份天空。林徽因與費慰梅相識在1932年的北平美術俱樂部。


那天,林徽因與丈夫梁思成去看畫展,與畫家費慰梅及其丈夫費正清一見如故。當時正清正在讀哈佛研究生,來到中國要進行四年的學習,慰梅剛從哈佛女校美術系畢業,而思成曾在哈佛研究生院就讀。學長、學弟、學妹,一條無形的紐帶將素昧平生的兩對夫妻牽引。


林徽因是善談的,對文學、藝術富有敏感的品位。她往往結合一張畫談到中西建築的特點,東西文化的比較,從建築到美學、哲學、文學無所不談。而這一切,都讓慰梅深深地著迷。


1935年,正在清華大學哲學系任教的金岳霖、懷抱女兒梁再冰的林徽因、費慰梅、費家友人、費正清等人在北京天壇留影


正清與慰梅兩人都熱愛中國文化,剛剛在北平結成秦晉之好,安家在東城羊宜賓胡同,而梁家在北總布胡同,兩家相距不遠。


慰梅說,她和徽因幾乎「一見鍾情」。


「林徽因不但天生麗質,而且從容貌和眼神里透出她內心深處骨頭縫裡的文采和書香氣息。我今生今世,認定了她是我所見到的第一美人。沒有一個人使我一瞬難忘,一生傾倒。」


這是女作家陳衡哲(筆名莎菲)的妹妹所言,慰梅也會有此同感。


喜相知


林徽因爽朗熱情不失真誠,梁思成幽默風趣不失和藹,這對東方夫婦深深吸引著費氏夫婦。費氏夫婦為自己能在北平遇到梁林二人而驚喜。更重要的是梁林二人都精通兩國語言,通曉西方文化,他們很快建立起了友誼。


當時,梁氏夫婦和清華、北大等校的少數教授常有小聚會。周末,大家聚在一起吃吃茶點,閒談一陣,再吃頓晚飯。其中有物理學家、政治學家、社會學家、經濟學家、邏輯學家、作家、詩人等,各路名流如織,個個才華橫溢,一人即是一道風景,而林徽因是其中當仁不讓的女主角。她總是那麼淵博,不論談論什麼都有豐富的內容和自己獨特的見解。


1934年,林徽因與費慰梅在山西


慰梅曾這樣形容徽因——


她的談話同她的著作一樣充滿了創造性。話題從詼諧的軼事到敏銳的分析,從明智的忠告到突發的憤怒,從發狂的熱情到深刻的蔑視,幾乎無所不包。


林徽因渴望精神的交流與釋放,她追求美與自由。對有共同旨趣的朋友,她總是盛情接納。她是一位唯美主義者,追求心靈的一片凈土。


如果說客廳里眾人的談話是大合唱,而只有徽因與慰梅兩人時,那就是姐妹之間的諧奏曲。


林徽因的一生鍾情於建築、文學和詩歌,建築、詩歌、演講都是她施加情感的對象。


1920年,16歲的徽因陪同父親瀏覽巴黎、日內瓦、柏林、法蘭克福和羅馬等城市,各地的風土人情,所見所聞,一切都令她如此著迷。而今,林深情地為慰梅講述北平的歷史及建築,在不經意間為慰梅搭建了一個東方的建築書架,把零散放置的知識和思想放在整體發展的脈絡上,不再散失。


林徽因在陝西耀縣藥王廟考察


如果說林徽因為慰梅打開的是一個靜美世界,那麼慰梅為徽因拓展了一個動感空間。


慰梅比徽因小五歲,更像是林徽因的一個異國閨蜜。慰梅的父親卡農是哈佛醫學院的教授,生理學家,「全世界的科學家都知道他」。兩人相識前的1930年春天,徽因還在肺結核中煎熬,身體瘦削,臉色蒼白。如今,慰梅帶林徽因去騎馬,去體味一種全新的感覺。藍天、白雲、青草、跑馬、追逐、風聲、笑聲、心跳聲,這一切給林徽因帶來前所未有的激情,強健了身體。


意氣相投——文氣相通——同氣相求。


徽因也感謝生命中有慰梅出現:「遇見你真是我的幸運,否則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並享受到兩位女性之間神奇的交流。」


樂相伴


1934年8月,梁氏夫婦準備邀請費氏夫婦同往北戴河避暑,正巧費氏夫婦剛剛向好友借得山西一幢磨房別墅,邀請梁林二人隨他們到山西的汾陽城外峪道河去消夏。因為汾陽離趙城不遠,趙城的調查本已列入梁、林的計劃,因而也就欣然同往。


山西汾陽城外的峪道河,沿河有數十家磨坊,靠峪道河的清泉為動力,直到電磨機出現,平遙創立了山西麵粉業的中心,這些水力磨坊才漸漸地消寂下來。但此處依山靠水,風景幽美,於是有不少傳教士買下那些廢棄的磨房改成別墅。


在北京四合院舉行婚禮的費正清費慰梅夫婦


梁氏夫婦與費氏夫婦一行,以峪道河為根據地,向鄰近的太原、文水、汾陽、孝義、介休、靈石、霍縣、趙城等縣作了多次考察,發現古建築40餘處。正是這次晉汾之旅,使慰梅了解了思成的研究工作,並對中國古建築發生了興趣。


都說山西好風光,奇特的磨房別墅,真摯的異國好友,一路野外考察,坐馬車,騎毛驢,歡歌笑語,其樂融融,美哉,山西!


那段日子,幾乎成了徽因與慰梅彼此心中最值得紀念的生命歲月。


慰梅曾寫道:


我們的山西曆險記包括了四位主人公——兩位科班畢業的建築師、兩位天才烹飪大師、一位歷史學家、一位畫家、一位卓越有成就的攝影師、一位天津大公報的記者,一位行李打包專家、以及她在藝術上的死對頭、最早起床的人,第二名起床的人,兩位第三名起床的人……



傷別離


四年的學習一晃而過,費氏夫婦要回國了。


正清如此回憶1935年的12月:


我們不需要堅忍不拔。Wilma(慰梅)和我即將動身到一個比較幸福的世界去了。離開思成、徽因讓人黯然神傷,共度的日子讓我們已不分你我,難以割捨。徽因成了我和慰梅最親密的朋友。分別令人心碎。


萬分不舍,一草一木都訴說著離情。


1937年七七事變,梁氏一家離開北平。


費正清(右二)、費慰梅(左一)夫婦與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在中國


徽因一路給慰梅寫信,即使隔著萬水千山——


沿著生活的軌跡,居然積攢了這麼多雜七雜八!看著這堆往事的遺存,它們建立在這麼多的人和這麼多的愛之中,而當前這些都正在受到威脅,真使我們的哀愁無以言表。


有時,徽因也會向慰梅描述——


我們正在一個新建的農舍中安下家來……但看來除非有慰梅和正清來訪,它總也不能算完滿。因為它要求有真誠的朋友來賞識它真正的內在質量。


再冰常常帶著一副女孩子嫻靜的笑容,長得越來越漂亮。而小弟是結實而調皮,長著一對睜得大大的眼睛,他正好是我期待的男孩子。他真是一個藝術家,能精心地畫出飛機、高射炮、戰車和其他許許多多的軍事發明。


林徽因到了四川南溪縣的李莊後,不久就病倒了,身體消瘦得幾乎不成人形,她的肺結核病復發,連續高燒四十度不退,李莊沒有任何醫療條件,當時也沒有肺病特效藥,病人只能用體力慢慢地煎熬。



梁氏夫婦唯一的兒子從誡幾乎長年赤腳,只有到了最冷的冬天,才會穿上外婆給他做的布鞋。那個時候他們真正體會到捉襟見肘的滋味。


遙想北平當年,各種設施一應俱全,院中綠樹成蔭,花木蔥蘢,空氣流暢,此一時彼一時,兩相對比,已是天壤之別了。


這時,美國的一些大學和博物館寫信邀請思成去美國訪問講學。正清夫婦和一些美國朋友,知道他們的情況後也力勸他們到美國去工作並治病。


思成覆信說:「我的祖國正在災難中,我不能離開她;假使我必須死在刺刀或炸彈下,我要死在祖國的土地上。「


重聚首


1945年8月,慰梅來了,來到李莊,看到的徽因形銷骨立,面容蒼白,好在,徽因給人的是一種完整的美感:是她的神,而不是她的貌,是她那雙慈祥的眼睛裡深深蘊藏著的美。


當時的林徽因已病得不能獨立行走,但她堅持親身體味勝利的感受。於是,同事們做成一個滑杆抬著徽因,慰梅伴在一側,來到鎮上與鄉親們共同慶祝勝利。


1943年,林徽因在李莊上壩家中病榻上。


後來,林徽因又與抗戰期間在昆明工作、生活的「北平朋友們」相見,在致慰梅的信中所言——


我們是在遠離故土,在一個因形勢所迫而不得不住下來的地方相聚的。渴望回到我們曾度過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的地方,就如同唐朝人思念長安、宋朝人思念汴京一樣。


在這個多事之秋的突然相聚,又使大家滿懷感激和興奮。直到此時我才明白,當那些缺少旅行工具的唐宋時代詩人們在遭貶謫的路上,突然在什麼小客棧或小船中或某處由和尚款待的廟裡和朋友不期而遇時的那種歡樂,他們又會怎樣地在長談中推心置腹!我們的時代或許和他們不同,可這次相聚卻很相似。我們都老了,都有過貧病交加的經歷,忍受漫長的戰爭和音信的隔絕,現在又面對偉大的民族奮起和艱難的未來。我們的身體受到嚴重的損傷,但我們的信念如故。


林徽因 費慰梅 費正清北平三十年代中


兩茫茫


思成回憶——


抗日戰爭勝利後,我到美國講學,常在周末及假期到他們家住上幾天,那時正清已是美國赫赫有名的中國問題專家,在哈佛大學講授中國歷史,擔任美國總統的中國問題顧問。慰梅也寫了不少介紹中國古代藝術的論文,她對中國的古建築十分感興趣。直到抗美援朝,我才與他們斷了聯繫。


費慰梅


相遇,帶著喜悅;分開後,心中飽含牽掛。


林徽因由衷地思念著身處美國的慰梅,心靈的相知相契讓她沉醉。她們是一生的好友——哪怕烽火連天,他們也還保持通信,相互支持和鼓勵,尋求精神上的慰藉。


遙想當年,徽因向慰梅講述——北京四周雄壯的城牆,城門上巍峨高大的城樓,美麗的街市牌樓,如數家珍似的侃侃而談,眼中放著光芒,帶著深厚的感情,似乎是在向異國好友展示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如今,城牆的拆除,是林徽因心中永遠無法言說的痛。如果慰梅在,她又會怎樣安撫自己的好友呢?


天各一方,杳無音信。



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1955年徽因走了。


林徽因的一生用建築、文學、詩歌抒寫了她多姿多彩的一生,決非虛言。


有人說:造物主賦予林徽因驚艷的美貌,就不必再賜給她絕世才情;而賜予她絕世才情,就無須再給她光輝燦爛的淒艷之美。既然兩者兼而有之,則必假上帝之手設法令其不壽。天耶?命耶?抑或天命歟!


在註定的因緣際遇里,我們真的是別無他法。


續前緣


無論時光怎麼變換,慰梅一直忘不了徽因。那種心靈上的溝通與默契,都是其他人給不了的生命體驗。


1971年美國桌球隊訪華後,思成接到慰梅的問候信,並談到他們希望回到北京,來看看這個他們青年時代度過美好時光的城市。


但時不我待,1972年思成走了,就在費氏夫婦到來前的不久,這使正清與慰梅極為懊喪。



回到北京,費氏夫婦對看到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處處是自己年輕的足跡,只是思成、徽因已不在。


夫復而言。


在中美建交後,思成的第二任妻子林洙遵照思成的囑咐,寫信向費氏夫婦祝賀。這封簡短的信使正清、慰梅悲欣交集,至此重新延續了費梁兩家中斷了三十餘年的友誼。


思成的英文遺稿《圖像中國建築史》於1984年在美國出版。麻省理工學院出版社也因此獲得1984年全美最優秀出版物的榮譽。


這一著作是思成於1944年在李莊完稿的,他用英文寫這本書,就是為了向世界介紹中國建築的寶藏及其結構原理。在外國人看來,他在自己專業中的成就幾乎是無與倫比的。



這裡有一個插曲。


1946年思成把稿子帶到美國,因為印刷成本高,找不到出版人,就把它留在了慰梅處。1948年,留英學生劉某為寫畢業論文,向思成求助。雖然素不相識,但思成毅然請慰梅將稿子寄給劉,並囑劉用過後將稿子交給中國駐倫敦代辦處帶回。之後,劉某杳無音信。


1979年,慰梅得知這一情況後,如同晴天霹靂,心意難平:這份稿子是思成在李莊艱苦的環境下,嘔心瀝血寫成,而今稿子竟不知下落。好在慰梅還保存著劉當年的地址及收到資料後的回信,通過一個倫敦的朋友找到劉某的下落,交涉多次,原稿失而復得。慰梅功不可沒。


思成在前言裡寫道——


我要感謝我的妻子、同事和舊日的同窗林徽因,沒有她的合作與啟迪,無論本書的撰寫,還是我對中國建築的任何一項研究工作,都是不可能的。


在此,慰梅又看到了徽因,一個投契相知的東方女性。



憶往昔


記憶像鐵軌一樣長。


林洙對慰梅(Wilma Cannon Fairbank)說:「你和正清(John King Fairbank)的中文名字真好,既有中國式的典雅,又與你們的英文名字諧音,原來我一直以為你們是美籍華人呢。」


「喔!難道你不知道嗎?我們的中文名字是思成給起的。」慰梅答道。


溫馨絮語,歲月留聲, 正清如是說——


思成和徽因在我和我的妻子的一生中所產生的影響是獨特的。在我們歷來結識的人士中,他們是最具有深厚的雙重文化修養的。因為他們不僅受過正統的中國古典文化的教育,而且在歐洲和美國進行過深入的學習和廣泛的旅行。這使得他們得以在學貫中西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的審美興趣和標準。


費正清


1993年正清告別了這個世界。


慰梅獨自在家,讀著林徽因的詩歌——


我們都知道,奼紫嫣紅的春光固然賞心悅目,卻也抵不過四季流轉。


該開幕時總會開幕,該散場時終要散場,


但我們的心靈可以栽種一棵菩提,四季常青。


如此悲傷——如此喜悅——如此獨特。


慰梅好像看見徽因站在她的面前,四目相對,了會於心,一切盡在不言中。


2002年慰梅告別塵世,享年92歲。徽因比她早走了將近半個世紀,而慰梅卻用後半生的追憶來紀念這位「論中西文學及品貌,當世女子舍其女莫屬」的東方閨蜜。


人生中或許總得有這樣一個朋友,他們互為風景,交相輝映,小心記取。


在最好的時光,遇見你。


作者:山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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