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故事主題到視聽語言,解析奧斯卡獲獎電影《炎熱的夜晚》

宿夜花 發佈 2020-03-12T05:56:02+00:00

從《為黛西小姐開車》到《綠皮書》於奧斯卡頒獎禮上的奪魁,可以看到:一方面,隨著時代發展、文明變遷、觀念更替,觀眾樂於看到消弭族裔隔膜、建立理解包容的溫情電影;而另一方面,也是近年來尤為凸顯的問題,隨著這類題材影片內容的同質化、視聽語言方面中規中矩缺乏突破性,逐漸引起觀眾的審美疲勞

文:宿夜花

如果仔細觀察上月剛結束的第92屆奧斯卡的提名名單,便會發現,似乎在最佳電影的提名中看不到那類反映種族歧視、文化隔閡、非裔平權的電影。儘管辛西婭·艾莉佛憑藉著《哈麗特》中的非裔女英雄提名了最佳女主角,影片仍舊無法獲得觀眾的普遍好評(豆瓣評分僅5.9)。

從《為黛西小姐開車》到《綠皮書》於奧斯卡頒獎禮上的奪魁,可以看到:一方面,隨著時代發展、文明變遷、觀念更替,觀眾樂於看到消弭族裔隔膜、建立理解包容的溫情電影;而另一方面,也是近年來尤為凸顯的問題,隨著這類題材影片內容的同質化、視聽語言方面中規中矩缺乏突破性,逐漸引起觀眾的審美疲勞,《弱點》、《綠皮書》等溫情片中的「白人救世主」、「神奇的黑人」、「柔化矛盾衝突」等模式化、概念化的問題也越來越受到觀眾的詬病與指摘。

這其中所觸及到的問題便是:關於非裔、社會底層弱勢群體的生存狀態、生活困境、價值實現等重要主題要通過什麼樣的方式講述才能避免淪入矯枉過正、概念先行的套路化創造模式,從而做到接近現實、不偏不倚、誠摯動人?

在此,將以《炎熱的夜晚》為例,通過劇作結構、表演特色、攝影風格、配樂風采等方面來簡要探析此類電影的藝術魅力。影片獲得了1968年第40屆奧斯卡包括最佳電影在內的5項大獎,主演西德尼·波蒂埃是歷史上第一位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非裔演員(憑藉電影《原野百合花》)。

主題內容上的應時性

01.調和娛樂性與思想性:用商業類型片方式完成文化批判與反思

《炎熱的夜晚》誕生於1967年。在這一年,《雌雄大盜》、《畢業生》問世後引發了巨大反響,因此該年度也被認為是好萊塢邁進新時代的標誌。因為這一時期的影片在思想性與現實性上的側重、在電影語言上探索之深遠,對後世影響頗深。戰爭的動盪、戰後的反思、文化的批判使得觀眾的情緒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反叛,這也就促成了各種具有突破性佳作的誕生。

因此,與以往《掙脫鎖鏈》、《陽光下的葡萄乾》等傳統反映非裔群體爭取權利與自我價值的影片相比,《炎熱的夜晚》一定程度上沒有停留在古典情節片(側重文本的文學性、和台詞的表意性)的套路,而是採用了一種融合刑偵片、驚悚、犯罪元素的新型類型片的方式呈現。比起同年側重劇本台詞對白的《猜猜誰來吃晚餐》中對跨種族婚姻的古典劇情片式展現,《炎熱的夜晚》的「應時性」體現在從影片類型到影像風格等多個方面。

02.對立到融合:多組二元模式的巧妙運用

影片中的二元模式的靈巧運用,實現了將主題的反思寓於對人物性格的詮釋中,這樣處理的優秀之處在於,容易調動觀眾對人物的感性認識與喜惡情緒,繼而在對角色感情色彩建立之上進行主題思索。

首先是,主流族裔的代表白人警探(羅德·斯泰格爾飾)與弱勢群體非裔偵探提布斯(西德尼·波蒂埃飾)的對照。影片在刻畫白人警長時注重了角色的典型性,他既不是極端的種族主義者,也並非價值觀極為開化包容的現代價值觀踐行者,他對非裔偵探提布斯的態度某種程度上代表著「大多數」的態度。

其次是,北方工業化的現代城市文明(費城來的非裔偵探)與南方鄉鎮的落伍閉塞(密西西比小鎮警長)的衝突。白人警探與他的屬下助手面對案情一籌莫展、束手無策,他們缺乏推理經驗、斷案思維,處理事情總是粗枝大葉、思維簡單,因此總是頻頻錯誤斷案。非裔偵探提布斯擁有更現代化的頭腦、更專業化的職業技能,並且不乏膽識與氣魄。因此,他的闖入在喚起他們族裔偏見的同時,也使得他們在面對現代化思維、城市文明時更清晰地審視自我、發現自己認知的缺乏與視野的局限。

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化也顯示出了豐富的層次感。警長對他先是有種先入為主的傲慢與偏見,其次是逐漸佩服他的才智天賦與業務素養、對其萌生敬意,但礙於自己的顏面與對於所處地方小鎮的話語權,對其仍無法完全消除敵意。在三番兩次、啼笑皆非的錯判中,警長進一步感受到他的正直秉性、不凡的才智與氣度,他開始暗中保護提布斯。當結尾之時,他喊出提布斯的姓名並露出微笑時,這表明他們已經成了心照不宣的朋友。

飾演警長的羅德·斯泰格爾,從《碼頭風雲》到《典當商》,一直擅長於各類不同性格、不同調性角色,即便面對馬龍·白蘭度等演技派高手也絲毫不落下風,他表演的最大特點是人物性格豐滿、情感轉折流暢、細節豐滿。而本片中,他飾演的警長時時刻刻都在咀嚼口香糖,那種散漫、驕橫、獨斷專行同時也不失親和力與人情味的形象便展現得生動逼真。對提布斯的態度轉變、對自我困境的反思(缺乏斷案思維、蠻橫的態度與鬆散的生活),都成了影片內容進展的關鍵,因此第40屆奧斯卡將最佳男主角授予他,羅德·斯泰格爾可謂實至名歸。

影片隱含的價值反思是不言而喻,消弭偏見最有效的方式是通過自己的專業技能來創造自我價值,用自尊自強的人格特質、包容豁達的精神品格去收穫尊重,而並非是各種先入為主的偏見、自怨自艾的頹廢、仇視他人自我封閉自我放逐。提布斯儘管性格不夠圓融,但最終在偵破過程中,他展現出強大的偵探素養、推理能力、自尊自愛的氣魄,引發了一系列人物對其態度的改觀。

視聽語言上的突破性

01.爵士樂奠定哀而不傷基調

理解影片的主題內核首先要從片名理解起來。無論是「惡夜追緝令」還是「月黑風急殺人夜」,此類譯名儘管凸顯了影片犯罪、懸疑、驚悚等類型片屬性,但是卻無法凸顯非裔特色文化獨有的那種意境與風采。影片的同名主題曲「In the Heat of the Night」從很大程度上揭示了影片的情感內核,由非裔作曲家昆西·瓊斯作曲,雷·查爾斯演唱(正是2005年傑米·福克斯獲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靈魂歌王》中的角色)。

歌曲帶有濃烈的生活氣息與南方特色的爵士風格,這是影片在配樂上的一大突破,比起過往好萊塢大片中占據主流的交響樂所滲透的白人精英審美,這種配樂風格符合大眾審美心理、更為雅俗共賞。爵士樂(Jazz)來源於布魯斯(Blues),融合了歐美管弦樂與非裔民間音樂元素以及拉格泰姆(Ragtime)。因此,這種慵懶閒適不失浪漫幽默、憂鬱愁苦又不失純真樂觀的音樂風格,給影片注入了獨一無二的迷人氣質。

02.視覺造型襯託人物心理

哈斯克爾·韋克斯勒的攝影無疑是影片最大的亮點之一。傳統好萊塢影片的攝影,多是受到保守的中產階級審美趣味影響,典型卻單一的三點布光法、工整卻乏味的大片廠攝影棚布景、柔光特寫賦予「巨星光環」,最終呈現出的多是工整精緻、紛繁華麗。儘管瑰麗堂皇,以十足的夢幻感滿足了觀眾、實現了舊好萊塢的「造夢」主題,但在新好萊塢時代,這種矯飾的浮華、空洞難以符合年輕人的審美。因此,經歷了新舊好萊塢交替的哈斯克爾·韋克斯勒,在影調、光線、色彩、構圖上進行了精心的設計。

夜景占據了影片重要篇幅,《炎熱的夜晚》中運用了大量的低調攝影,荒僻、凋敝的南方小鎮,幽深、壓抑的環境,正是看似光鮮卻精神孤寂、忍受煎熬的主人公精神狀態的寫照。

影片的夜景中紅色與藍色無疑是最具有表意性的,紅色象徵著罪惡、陰暗與慾望,警車的信號燈、街道商店的霓虹燈,無不是危機四伏、犯罪墮落的預示。在60年代的南方小鎮,單一的經濟模式,匱乏的物質生活,無休止的戰爭,那種精神世界的空洞與焦灼,使得每個人都通過釋放青春焦慮、宣洩壓抑情緒來反抗一種凌亂苦悶的生活狀態。因此,對提布斯的憤恨既有先入為主的偏見與歧視,也有對自身處境的憤懣與自我放逐的頹廢情緒。

藍色象徵的憂鬱焦慮、冷漠哀愁,配合著虛焦鏡頭製造出的朦朧感,無不奠定著影片的疏離與傷感基調,而藍色的光影又暗合了非裔音樂民間藍調(Blues)中苦悶、憂鬱的氣質。此外,部分場景採取了手持攝影,例如,威利偷了錢包逃跑後穿越叢林、江邊碼頭、大橋,攝影便採取手持攝影結合鏡頭的推拉搖移並輔以視角、景別的變換,展現出了更廣袤壯闊、富於縱深感的南方小鎮空間。

因此,影片視聽語言上的嫻熟表現力,更能從感官角度去調動觀眾的審美感受,並不淪為刻意炫技,而緊緊把握住影片所處的時代背景與人物的精神狀態,實現「鏡頭語言服務於故事主題」。

結語:儘管奧斯卡在表彰電影人時囿於審美習慣、行業規律對很多類型、題材的電影有所偏愛,但第92屆奧斯卡上非裔電影的「失語」,正昭示著一種新的局面。而《寄生蟲》克服了重重阻力創造了亞洲電影甚至是所有非英語片前所未有的紀錄,也正說明了主題內容的深刻性、故事的觀賞性、視聽語言的藝術成就仍舊是電影審美的關鍵。

而《炎熱的夜晚》作為60年代好萊塢新舊交替時代的一個經典範本,儘管尚且因為時代的局限而難以做到盡善盡美,但將主題寓於乾淨利索的故事與動人心弦的表演之中,並通過時尚化、現代化的鏡頭語言講述,不失為一種賞心悅目的表達方式。即便是用現代的眼光看來,仍舊是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我們也希望看到更多的非裔題材電影跳出既定模式,呈現出更真實多彩的精神世界、更嫻熟豐富的電影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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