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四十年的懷想

潮頭文學 發佈 2020-04-16T02:03:46+00:00

作者:彭明凱為一個人我曾整整懷想了四十年。沒有了家,沒有了工作,更沒有人理解,更沒有人同情。剛走幾步,仍覺意猶未盡,正遲疑間,忽聽得她說:「都四十多年了,歸他還記得!那時也是太年輕幼稚了,喜歡去攬那些閒事,弄得我第一次上峨眉山就沒睡好、玩好……」


作者:(四川)彭明凱


為一個人我曾整整懷想了四十年。

四十年幾前,十我八九歲的我剛踏上人生的第一步就遭遇到世間最大的不幸。父母均因所謂的「反革命」罪被折磨得含冤而死,我這個「反革命」的兒子也被趕下了尚未踩熱的神聖講台。

沒有了家,沒有了工作,更沒有人理解,更沒有人同情。孤苦無依的我懷著對滿世界的悲憤與絕望決定選擇一條最簡單的人生之路——自殺。不過自殺之前,我有個願望,就是去趟峨眉山。去峨眉山看看是我從小的宿願,我不想將這一遺憾帶到另一世界去。我還知道,峨眉山有個捨身崖,那是專為悲觀絕望的人提供的最好的去處,我想我若能在捨身崖下選擇一個歸宿也算我今生終於有一個願望實現了。

那是一個七月流火的季節,除了穿在身上的薄衫薄褲外,我攜帶的唯一身外之物便是一根長簫。是的,一個選擇死路的人不會為自己的旅程準備什麼生存物品的。只有那根簫是我唯一的心愛之物。

可上了金頂才知上面如冬天一般寒冷。爬上金頂已是薄暮時分,山頂上到支滿了各式各樣的簡易帳篷(那時上面沒多少供旅客住宿的賓館,旅客們很多都自帶蓬布在山上露宿)。我無視熱熱鬧鬧的遊人,徑直來到捨身崖邊,拿出長簫吹奏起來,算是自己為自己送行吧。我吹啊,吹啊,吹得我雙淚直流。我哪是在吹簫啊,我分明是在對蒼天哭訴,對大地質問。我感覺不到身上的寒冷,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不知什麼時候,身後突然「哎」了一聲,回過頭來,一個女孩站在我身後。藉助月光,我發現她清純美麗的臉上分明閃著亮晶晶的淚珠。

「你的簫聲太淒涼了,」女孩說著便拽起我的手,「都深夜十二點多了,你走吧!」

「除了這兒,我還能去哪裡?」我突然有了冷了感覺,渾身禁不住戰慄起來。

「別說了,你跟我走吧!」女孩不由分說拉起我就走。

跟著女孩我來到一個小帳篷里,裡面沒有別人。燭光下我發現女孩跟我年紀差不多,左邊白皙的臉上有一顆豆大的黑痣。女孩趕緊讓我鑽到她的棉睡袋裡。

那晚,我與女孩在一個睡袋裡度過了一夜。女孩不僅用她青春的體溫暖熱了我身體,更用她真誠的安慰暖熱了我的心,讓我感受到世間畢竟還有溫暖,讓我打消輕生的念頭。

我只知道那女孩名叫王穎,成都人,是一個大學生,別的她沒說,我也沒心思問。在那個奇遇般的夜晚,單純的我們沒發生任何不該發生的事。

第二天我們便匆匆道別了。

從那以後,我的人生雖也經歷過許多的曲折與磨難,但我都走過來了,一直走到了今天。是的,是那個素不相識的女孩讓我改變了人生軌跡。四十年來,我一直懷想著那個名叫王穎的女孩,為此,我還無數次到成都去尋訪過。我不僅僅是感激,還有一種說不清的複雜的情愫氤氳在心中。可一次次的尋訪都沒有結果。

沒想去年到成都參加省作協的年會,在春熙路的一個茶館裡,卻無意中遇見了她。那雖已是一個渾身雍腫的中年婦女形象,但憑著那左臉上的黑痣,我還是認出了她。她正在與幾個老太太圍在麻將桌上。當我情緒激動地談起那件往事時,她說,還有點印象。接下來便忙著摸她的牌。我站了一陣,總想還表達點什麼,可看她專心致志於牌上,我終究沒能說出來。只好怏怏地離去。

剛走幾步,仍覺意猶未盡,正遲疑間,忽聽得她說:「都四十多年了,歸他還記得!那時也是太年輕幼稚了,喜歡去攬那些閒事,弄得我第一次上峨眉山就沒睡好、玩好……」

啊!我震驚不已。一個美好的夢一下子支離破碎了……

近來從電視里看到,央視主持人問台灣作家李敖:為什麼不會回北京看看當年的老朋友?李敖回答說:他怕看到許多的「羅鍋」。意思是說,早年的青春時期的朋早已失去當年的風姿了。

我不由想,僅看到青春的面貌「羅鍋」了倒沒啥,怕就怕當年的心態也變得「羅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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