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東巴紙,人神溝通的一紙契約

旅遊世界雜誌 發佈 2020-02-28T01:25:27+00:00

寫在東巴紙上的東巴文,傳承著納西族的文化薪火白水台,仙人遺田落人間前兩次去香格里拉旅行,看到縣城青年旅館牆上的白水台照片時,都有過呼朋喚友說走就走的衝動。

文字的起源,是從象形文字開始的:埃及的象形文字、西臺象形文、蘇美爾文、古印度文以及中國的甲骨文。這些象形文字經過多年的發展後,最終都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但有一種文字—— 納西東巴文,還薪火相傳。在香格里拉有一個名叫白地村的村莊,還有一個東巴家族,保留著用東巴文書寫、占卜的傳統。他們至今還手工做書寫東巴文的獨特紙張——東巴紙。這一次,「紙」為你而來,將給我們帶來無盡驚喜的「絲路紙道」之旅,便從香格里拉的東巴紙開始。(文丨雷虎 圖丨阮傳菊)



白水台,仙人遺田落人間

前兩次去香格里拉旅行,看到縣城青年旅館牆上的白水台照片時,都有過呼朋喚友說走就走的衝動。但白水台距香格里拉縣城有百公里,進出白水台得翻越幾座高山,來回得整整兩天時間。我最終和青年旅館中的驢友一樣,認為孤零零的一座白水台花兩天不值,兩次都選擇了放棄。



而這一次,赴白地村是特地為東巴紙而去。白地村「紙旅」,白水台便成為了超值「彩蛋」。

進白地村的山路十八彎,這讓一直就方位感不好的我一上路就處於「找不到北」模式。同伴中去過白地村的紙設計師黑余說:「從香格里拉坐車只需兩個多小時,抵達白地村時估計正踩上午飯飯點!」

結果,車顛簸了四個鐘頭,連綿的山峰還不見盡頭。當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大伙兒北方餓狼看綿羊一般的目光向黑余聚焦時,他就渾身不自在了:「看,雪山,雪山近了,白水台不遠了!」

誰信?大家對黑余這樣轉移矛盾焦點的拙劣方式表示鄙視。

「看,雪山!哈巴雪山!停車,我要下去拍!」不知是誰突然吼了一聲,一語驚醒車上餓得昏昏欲睡的眾人。只5秒鐘,整車人都不見了,全下車拍照了。

哈巴雪山就如同白頭宮女立在小丫鬟間一般,在青色的群山中顯得鶴立雞群。看到哈巴雪山時,我就開始做著「面朝雪山,日照金山」的美夢。但車輛拐進山谷,立馬讓我黃梁夢醒——哈巴雪山不見了,但是我也沒有太過失望。因為我發現車窗外有座山峰竟然像一位系了玉腰帶的土豪一樣立在我眼前,它腰際的玉腰帶反射過來午後的餘輝,炫得我睜不開眼——那土豪的玉腰帶便是白水台了。

一車人都端好相機準備朝白水台奔,頗有「磨刀嚯嚯向豬羊」的味道。

「現在可是到晚飯的點了,你們午飯還沒吃吧?你們還有登山的力氣?」納西族打扮的大姐一句話把我們拉回現實。納西大姐名為李秀芳,是白地村東巴紙傳承人,我們的香格里拉之行正是因她而起。李秀芳建議我們先在村裡休整,第二天一大早隨她登白水台。因為,朝陽初升時的白水台最神聖。作為白地村的大東巴家族傳承人,她得在朝陽升起時登台祭拜。

清晨六點半,李秀芳起床登白水台晨祭,和她一起登仙台的,還有她家的三隻狗。祭祀,是東巴家族的家族義務;而狗的義務,便是陪伴主人。

白水台在村口的半山腰,山高千仞如巨人,台高十丈似玉腰帶。天未亮,李秀芳已站在白水台頂。台頂有幾汪泉池,納西人稱之為仙女浴池,是納西傳說仙女下凡沐浴的地方。李秀芳把竹背簍放兩在汪池水中間,開始對著鏡面一樣的池水梳洗打扮。晨霧起,白水台下的村莊完全被覆蓋。我在尋找白水台下霧氣中「消失的村莊」時暮然回首,池水中的世界已經乾坤突變——一道金色的陽光射向池水,池水中灰色的山峰倒影立刻被鍍上了一層金箔——白水台附近沒有雪山,但附近的山峰卻在朝陽中呈現出日照金山的景象。

白水台在納西語稱為「釋卜芝」,意為「逐漸長大的花」。白水台的確是一朵成長的花——和普通的花一樣,白水台的成長也離不開陽光、水和空氣。當雨水流過石灰岩後,在白水台上形成飽含氫氧化鈣的池水。太陽升起後,池水中的水在太陽照射下和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反應,白色的碳酸鈣就沉澱下來。植物光合作用一年,便能形成一朵美艷動人的花。但池水、空氣和陽光的每一次反應肉眼卻都無法看見。但正是這「不可見」的一顆顆碳酸鈣分子經過千百年的沉澱,白水台最終「逐漸長大」成高60米,占地3平方公里的白色花朵。

傳說納西族東巴教的第一聖祖丁巴什羅從西藏學習佛經回來,路經白地村時,就是被白水台這朵逐漸長大的白色巨花吸引,最終留下來創立了東巴教。東巴教創立之後,東巴(東巴教信徒)就從四面八方向白水台集聚。年常日久最終在白水台下形成了納西族聖村白地村。

白地村,這哈巴雪山山腳下的納西族古村落。因為有納西人傳說中的「仙人台」為白水台做背景,慢慢地從一個普通的小山村演變成納西族的祖地。最終,白地村也和白水台一起成為了傳說。

東巴紙,納西人神溝通媒介



李秀芳祭完天地神,下了白水台,又得面對柴米油鹽的人生。

在路經白水台下的灌木叢時,她從竹背簍里拿出一把菜刀。順勢向灌木砍去,砍下一株株大拇指粗的灌木,這是她今天要做東巴紙的原料——蕘樹。

她和丈夫和玉紅一起,一人一把菜刀,開始剝蕘樹皮。剝、煮、捶、攪、撈、曬。東巴紙和所有的手工紙一樣,工序都大同小異。只不過,在紙的進化中,東巴紙還處於新石器時期。而納西族已經跑步進入了社會主義,所以東巴紙只剩東巴家族會也就合情合理。

「東巴紙並不神秘,任何人只要智力正常,學做七天便能做得跟我一樣好。」和玉紅的話,我信了,因為做東巴紙難度係數真的很低。但是難度係數高的是一輩子都做這事情。



剝完蕘樹皮後,和玉紅到東巴紙作坊開始蒸煮樹皮,李秀芳則起身在東巴古村落中穿行,在路經一座小院落時,院門像普通的漢族院門一樣,門廊上有雕花,門上貼著門神。但不一樣的地方是——這門上貼的對聯是用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文字寫成,這文字便是世界為數不多的活態象形文東巴文,而最原始的造紙術東巴紙則是東巴文的唯一載體。所以東巴紙是納西最後的祭祀家族的獨家秘術。



而這扇門內,便住著納西族碩果僅存的大祭祀「大東巴」和志本。納西祭祀之術僅大東巴和志本會,懂東巴紙造紙術的也僅有和志本及其兒子,兒媳三人。兒媳李秀芳,則是千百年來會做東巴紙的唯一女人。

現在還只是秋天,但大東巴和志本已經蜷縮在火爐邊烤火了。這與我們印象中高深莫測的祭祀判若兩人。李秀芳進屋後做便湊到火爐邊,為和志本打了一碗酥油茶。一碗酥油茶進肚,和志本就像一塊吸足了水的海綿,慢慢舒展開來。



他走到屋子中堂的神龕邊,拿出了一疊卡片,那是老東巴的占卜之書。

以往,有人到老東巴家登門拜訪,多半是為了占卜求籤。老東巴猜測此次來訪者目的應該也一樣。果然,看到老東巴的卦書,同行的所有人都兩眼放光。未婚者求桃花,未孕者求子,未立業者求事業……這時,眼前的老人,再也不是那位無精打彩的老人,而化身神靈代言人。而他手上的那些東巴文寫主的卡片,則成為了他用來溝通人神的媒介。



東巴家族,千年不變的守護人

東巴家族做了多少輩東巴紙,和志本自己也說不清。他只知道,父親把怎麼造東巴紙,寫東巴文的方法交給他,他就怎樣傳授給兒子。而爺爺也是這樣教父親的,他也要求兒子這樣教他的孫子。

「為什麼要做改變呢?如果東巴紙、東巴文需要改變的話,那也不會原始成這個樣子!」當聽到有人問有沒有想過對原始的東巴紙工藝提出改進時,和玉紅開始反問。在和玉紅眼中,東巴紙雖然只處於手工紙的新時器時期,但這正是東巴紙存在的意義。因為東巴紙是為東巴文而生的。而東巴文比東巴紙在手工紙的進化中的位置還靠前。用東巴紙書寫,最符合東巴文的脾氣。

大東巴和志本在東巴紙上寫了兩行文字後就開始顯得疲倦了,又在兒媳李秀芳的攙扶下回房間喝酥油茶去了,這時站在旁邊恭候多時的和玉紅才拿起筆開始為來者書寫東巴文祈福。




和玉紅說,東巴文有1700個象形文字,這1700個象形文字組成過5000多部東巴經。但因為眾所周之的原因,全世界,東巴經能保存下來的不足十分之一。而身為納西族祖地白地村的東巴家族和氏,擁有的東巴經也不到100部。東巴經是納西族的文化基因譜。從這個意義上說,納西族的基因,幾乎消失殆盡。而作為東巴經衍生品的東巴紙狀況也不容樂觀。

「父親以前身體好時,每天做完農活時,都會在村裡開個夜校,教村裡人識東巴文,但最近幾年,父親行動不方便了,村裡學東巴文的傳統就斷了。會造東巴紙的人比識東巴文的人多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兒去!」和玉紅邊給我們寫東巴文邊說作為大東巴的父親的故事。

在傳統的納西村寨,很多事情,像是教人東巴文之類,只能由大東巴來做,這是他作為大東巴的義務也是權利。因為,這些納西村寨,是由東巴文化構成的一個完整的小宇宙,這小宇宙有自己的文化體系。而這個小宇宙則都圍繞著大東巴旋轉。



大東巴的使命,便是以大東巴的身份用抄在東巴紙上的東巴經來教化納西人。奈何大東巴和志本已經不教東巴文已經好多年。如今,就連納西祖地之稱的白地村,絕大部分納西人已不懂東巴文。年邁的老東巴,只能用夾生的普通話,把東巴文的故事,講給普通話比他還利索的特地不遠萬里來尋訪東巴紙的洋妞聽。

「東巴紙,是成為大東巴的必要條件。而其它的四大條件分別是:識東巴文、抄和背東巴經、打卦和祭祀。我和秀芳每一樣都符合,卻依然成不了大東巴。因為每個東巴家族只許有一位大東巴存在!」當被問及為什麼不替代父親教東巴文時,和玉紅說出了自己的苦衷——老子還在,兒子就別想「篡位」。

「真的是有那一天,我希望東巴學校能重新開起來!而秀芳,她則希望能在家開一個東巴文化博物館!」當來訪者求的東巴字都寫完時,和志紅看著滿地的東巴文開始遐想。他已經很久沒有寫這麼多東巴文了,以至於很多文字他都生疏了。

和玉紅說,現在大東巴這身份並不吃香,他和他兩位哥哥一樣,對大東巴之位並不感興趣。但兩位哥哥先跑了,准大東巴這燙手山芋就只有自己接了。因而,為東巴文而生的東巴紙也便被順便繼承了。

每天,天還未明時去白水台祭拜,然後夫唱婦隨做東巴紙,或者陪老爺子抄東巴經……如今的東巴家族每天的生活一如前百年前的東巴家庭一樣,簡單而原始。進化論者見之可能輕蔑一笑。好在,世事不為堯存,不為舜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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