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松本清張到東野圭吾,二戰後日本推理小說是怎麼發展起來的?

廁讀大歷史 發佈 2020-03-10T15:40:06+00:00

在日本的文學史中,推理小說是十分特殊的一個文學類型,它發源於西方的偵探小說,但在經過日本文人的思考、改良後脫胎換骨,成為了一種具有明顯日本文化烙印的新型文體。


在日本的文學史中,推理小說是十分特殊的一個文學類型,它發源於西方的偵探小說,但在經過日本文人的思考、改良後脫胎換骨,成為了一種具有明顯日本文化烙印的新型文體。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推理小說打破了束縛,重新煥發活力,作家松本清張以現實主義的筆法,大大拓展了推理小說的文學性內涵,他創立了所謂的「社會派」推理,深刻地影響了後來的推理小說作家,比如森村誠一、橫山秀夫、宮部美幸,以及最重要的東野圭吾。

東野圭吾雖然明顯帶有松本清張的創作特點,然而在繼承松本清張的基礎上,他也將「本格派」與「社會派」兩種推理風格融為一體,形成了自己的寫作風格。

從松本清張到東野圭吾,我們能夠梳理出一條戰後日本推理小說的發展路徑。

日本推理小說的誕生

日本推理小說的發端,可以追溯到明治時代,1895年黑岩淚香發表了《悽慘》,被認為是第一部日本推理小說。進入20世紀,日本推理小說進入百花齊放的時代,作家們嘗試了五花八門的創作題材,但評價褒貶不一。

1923年,江戶川亂步發表了《二錢銅幣》,確立了「本格派」推理小說的基本型態。所謂「本格」推理,就是將之前摻雜幻想、靈異、冒險等內容的小說類型化、規範化、現代化,確立了推理小說的基本型態及要素。

簡單來說,「本格」推理小說不注重犯罪動機與主角性格的描寫,主要關注經過精巧設計的謎題和犯罪過程,其中科學的解謎過程是小說的核心。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集》便是「本格」推理的典型作品。20世紀20年代的日本推理小說還處於發展期,並沒有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推理小說因為有濃厚的西方色彩,所以在日本被禁止,直到1945年日本戰敗後,對推理小說的束縛才被解除。1946年橫溝正史的《本陣殺人事件》問世,宣布「本格派」推理小說開始復興。1957年,松本清張的《點與線》問世,開啟了推理小說「社會派」的道路。

一般來說,江戶川亂步首次建立了日本推理小說的基本型態,使其部分脫離了西方的影響;橫溝正史讓日本推理小說成功復活,並使之與日本社會結合,第二次脫離了西方的影響;松本清張創立的「社會派」推理小說,象徵著寫實主義的來臨,使得日本推理小說完全脫離了西方偵探小說的語境,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至此,日本推理小說正式誕生。

關於推理小說的地位,一開始時,甚至連江戶川亂步也認為偵探小說和純文學隸屬不同範疇,日本推理小說難登大雅之堂,然而到松本清張出現,使得「文學性的推理小說」成為現實,將推理小說帶入了純文學的領域。因此「推理小說」的概念實際上是因為松本清張才得以最終確立,並獲得學界認可和接納。其實,在松本清張之前,日本推理小說還沿用「偵探小說」「犯罪小說」等西式的叫法,直至松本清張的作品大量問世,使用日語拼寫的「推理小說」才出現,「推理小說」這個詞一開始就專門指松本清張的作品。

松本清張:推理小說的文學化

松本清張作為推理小說的巨擘,對日本推理小說的最大貢獻,就是使其擺脫了低俗讀物的形象,變成了有文學內涵的小說形式。

松本清張踏入文壇很晚,42歲才開始寫作,1957年於48歲時開始連載《點與線》,正式開創了「社會派」推理,他的寫作有三個特點:

第一,描寫對象的下降。

不同於先前的推理作家橫溝正史等人,松本清張不以地方豪族、貴族階級為主要描寫對象,而以普羅大眾為主角,並且在敘事時故意以瑣碎的日常生活為出發點,逐步揭開案件核心,使小說與現實相互呼應。由於描寫對象由精英下降到普通人,因此較之以往的推理小說更能引起社會大眾的共鳴,他的讀者遍及日本,使得推理小說成了國民讀物。

第二,強調犯罪動機。

松本清張的「社會派」推理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強調小說中的「犯罪動機」。「本格」推理注重案件的懸疑和意外,如果深入描寫犯罪動機就容易泄露謎底,但松本清張的作品不僅僅滿足於解謎,他更強調犯罪動機的設計。他認為犯罪動機應該具有人性深度,這種深度不是挖掘一個普通人的命運,而是折射了整個時代和社會的大環境。

因為用犯罪動機折射時代的鏡像,松本清張為推理文學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他深信推理小說可以對社會產生重要影響,並藉由描寫死亡、犯罪、陰謀等真實題材,揭露社會和時代亟待解決的問題。

比如在《日本的黑霧》中,松本清張記錄了當時日本發生的各式金融、政治犯罪案件,並將這些懸案的幕後黑手指向當時盟軍在日本的最高司令部,揭露了戰後日本與盟軍愛恨交織的特殊關係,描繪了特殊時代的詭譎現象,耐人尋味,發人深省。

第三,濃厚的文學性。

松本清張對推理小說最大的改造,是讓這種通俗小說寫出了文學性。所謂「文學性」指的是能夠對社會問題和人性展開深層次的討論。二戰後,日本開啟了快速發展的節奏,在這樣的現代社會中,人們必須不斷變化以適應各種社會規範和要求,而這個適應過程無可避免地包含著遺忘和拋棄。

在松本清張的作品中,主角往往背負著試圖掩蓋和捨棄的腌臢往事,其醜陋來源並非個人的主動選擇,而是社會環境和時代背景的產物。松本清張這種對拋棄「黑歷史」的描繪,雖然摻雜了自身的人生經驗,但更多的是他關於人生和社會的思考。

綜合來看,松本清張的推理小說就是他質問人和這個世界的關係,並尋找人在社會中存在意義的探索方式,在他之後很少有推理小說作家能做到這一點,不過幾十年後,東野圭吾的小說再現了松本清張的主題。

東野圭吾:推理小說的融合

1985年,東野圭吾以《放學後》獲得第三十一屆江戶川亂步獎,開始了推理小說作家的生涯。由於社會審美的變化,在松本清張之後,日本推理小說中「本格派」作品的數量遠遠超過「社會派」,受環境影響,東野圭吾沒有明顯的風格偏好,他既寫作「本格派」,也創作「社會派」,但在他眾多的作品中,真正最受歡迎的都不是以「本格派」推理為核心的作品,反而是那些大量對現實的刻畫、對社會問題的反映的作品更受到認可。在比較成功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東野圭吾的兩個寫作特點:

著力描寫「人」

東野圭吾對「人是什麼」的問題濃厚興趣,這一點與松本清張高度一致。

比如《白夜行》描述女主角成長過程發生的很多事,顯然都跟她童年的遭遇有或多或少的關聯,往事一言難盡,女主角只能努力尋找某種拋棄過去、邁向未來的方法。

在帶有明顯松本清張風格的《祈禱落幕時》中,小說角色同樣試圖隱藏、遺忘過去,但是他們努力想保持的平靜卻被人無意破壞,為了保護當下的生活,他們只能採取極端的手段。不論是在松本清張的《砂之器》中,還是東野圭吾的《白夜行》等小說中,都能看到類似的情節設計,在這些小說里,反派基本上都不是惡貫滿盈的大奸大惡之人,而是有著身不由己苦衷的普通人。

松本清張喜歡描述「過去」與「現在」的聯繫,並從中討論人的生存意義,東野圭吾延續了松本清張的做法,《祈禱落幕時》跟《砂之器》在討論人的際遇上幾乎一模一樣:嘗盡世間辛酸,即將迎來命運轉機的人們,卻在此時遇見了知悉他們黑暗過往的人,於是引發了令人哀嘆的故事。

關於時代熱點

東野圭吾另一個寫作特點,就是緊抓時代熱點,思考當代人的共同問題。

比如他在小說中曾描寫了被稱為「核電候鳥」的核電廠工人的故事,這些人收入微薄,從事危險性極高的核電廠維護工作,卻得不到尊重和關注。他意圖通過小說,表達一種觀念:日本經濟的繁榮,科技的飛躍,要歸功於這些被社會遺忘的人們。

核電廠工人們暴露在輻射危險中,以他們的身體和生命做為代價,給千家萬戶帶來了光明,這種帶有「犧牲」性質的情節,一直是東野圭吾小說中的主題,他的作品中類似的隱喻思考層出不窮,他一直在發問:如果幸福必須以犧牲為前提,那麼人們願意犧牲什麼?或者說,日本社會為了想像中的進步和繁榮,以追求幸福之名,願意犧牲什麼,乃至已經犧牲了什麼?

「核電候鳥」的現象,只是諸多日本發展過程中產生的一個現象,也是人們忽視的時代熱點,東野圭吾企圖用推理小說包裝嚴肅的題材,借著推理小說討論社會問題,這正是松本清張「社會派」推理的核心特徵。

雖然最近幾十年,人們對於小說娛樂性的要求遠大於對思想深刻的需要,日本推理小說迎來了「本格」推理的再次興起,然而,東野圭吾在尊重「本格」推理的行文邏輯時,特別注意小說的內涵和深度,將「社會派」推理的精神灌入文章之中,繼承了松本清張的衣缽。

戰後日本推理小說的發展路徑

每一種文學,都體現了所屬時代的特質。20世紀20年代,日本推理小說興起,裡面充斥著各種獵奇和冒險內容,這與當時日本剛剛步入市民社會有關,人們渴望簡單、直接和刺激感官的通俗文學作品,於是以解謎為主的「本格」推理就應運而生了。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迎來了經濟的高速發展,在享受繁榮文明的同時,產生了諸多的現代問題,所以松本清張用「社會派」推理來提醒人們,日本社會還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松本清張之後,雖然「社會派」推理逐漸式微,但東野圭吾異軍突起,延續了「社會派」推理的生命力。東野圭吾試著繼續用文字追索人性、歷史和社會問題,並且將「本格派」與「社會派」兩種推理風格融為一體,使社會議題被更廣大的群眾看見,從這方面來說,戰後日本推理小說的發展路徑,實際上就是松本清張鋪開一條路,而東野圭吾順著這條路走了下去,二人一前一後,將戰後日本推理小說連成了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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