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葉寒
詩詞世界（ID：shicishijie）原創
我原本是沒有名字的。
我的生命是由一首詩開始的。
後來，我便有了一個名字，他們叫我絳娘。
我住在長安都城的南郊，這裡是一個很美的地方。
尤其是春日裡，看不盡的紅花綠草，賞不完的春山春水，聽不厭的鶯燕啁啾。
可我最愛的還是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如火般熱烈，如女子的胭脂般艷麗，如天邊的朝霞般短暫。
我似乎天性喜歡一切極致的、富有戲劇性的東西。
就好像這桃花般，絢爛到極致，一片花瓣也可以被文人墨客們寫出千萬種心事，編出千萬個故事。
那麼多的故事，哪一個是屬於我的呢？
我常常覺得自己在等待著什麼，在寂寞的風中翹首盼望著什麼，可，那是什麼呢？
娘親總說我傻，我的腦子裡為什麼總在想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一般閨閣中的女子到了我這個年紀，便該成婚了，提親的人一次次來，可我卻一次次視而不見地走過。
他們都說我瘋了，可只有我知道，我只是在等待一個真正屬於我的故事。
直到那一天，我終於等到了，那輕輕叩擊門扉的聲音。
一聲一聲，像叩擊在我靈魂的深處，心裡忽有溫柔的陣痛泛起漣漪。
那時我正在青石井邊提一桶水，是木質的水桶，很重，在上升的過程中與青苔的井壁不時碰觸，發出一聲聲沉重而悠遠的響聲。
便是在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接著便是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請問屋裡有人嗎？我是來南郊遊玩的士子，想討一碗水喝。」
我走了過去，像走入自己的命運。
門開了，桃花灼灼，桃花樹下，站著一位書生，含笑而立。
他走前一步，笑著道：
「小姐，我是進京趕考的士子，我叫崔護。今天到南郊遊玩，走了很遠的路，想向你討碗水喝。」
我也笑了，道：
「請進，我叫絳娘。」
他走進院落，細緻地打量著。院子是由竹籬圍成，院外是大片大片的桃樹，花瓣落進院中，堆了厚厚的一層。
院中有一方小小的石台，四方石凳，觸手便是一番涼意。
他的眼中顯出欣喜神色，想是很喜歡這處風景。
我端著一方茶盞，朝他輕輕喚了一聲：
「公子，請用茶。」
他這才回過神來，朝我不好意思地一笑。
良久，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卻都能感到彼此目光的膠著。
我原本想說些什麼的，卻突然又覺得，這樣安靜其實很好，什麼也不必說。
他原本囁嚅著唇，幾次三番想說些什麼。
我含著笑望著他，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終於也笑著看向我。
他走了，臨走前，鄭重地承諾道：
「等我一年，明年今日，我必來尋你。」
我笑著點點頭，看著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桃林深處。
我以為一年很短暫的，但其實病痛中的一年卻漫長地仿佛一生。
在日日的煎熬里，我看著窗外桃花一點點萎謝。
可我終於沒能等到他來，沒能等到我們約定好了的那個日子，沒能等到桃花再開。
我讓娘親將我的骨灰埋在了門前的桃花樹下，那是他曾長身玉立含著笑叫我一聲「小姐」的地方。
我想，等桃花開了，我便是那萬千桃花中的一朵，一樣地絢爛，一樣地短暫，一樣地等待著有人把自己的心事書成詩箋。
然後他便來了，他來了，可我已不再了。
我能看到他眼裡的悵然若失，面對一扇緊緊關閉的門扉，面對一扇怎樣敲也再沒有人來開門的門扉。
第二天他又來了，然後是第三天、第四天......我想告訴他讓他不要傷心，我只是化作了萬千桃花中的一朵，我很好。可我已是一朵桃花了，桃花是不會說話的。
終於，他悵然地走了，走之前，他留下了一首詩，一首很美的詩，一首寫桃花的詩，一首寫我的詩。
我仿佛聽見呼呼的風聲，聽見光陰穿行在雲海間，聽見桃花在枝頭綻放，聽見一個男子穿越無數個世紀的黑夜白天，輕輕叩門，聽見他說：
「小姐，我叫崔護，想向你討一碗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