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網路重新互聯,然後向何方?

極客公園 發佈 2021-09-19T21:26:25+00:00

當天,微信官方推送了《微信外部連結內容管理規範》調整的聲明,目前能夠看得到的變化包括:用戶升級最新版本微信後,可以在一對一聊天場景中訪問外部連結,而群聊尚不支持;


連結所代表的流量,只是表面問題。

9 月 17 日是工信部要求各大網際網路公司解除「屏蔽網址連結」的最後期限,變化已經發生了。

當天,微信官方推送了《微信外部連結內容管理規範》調整的聲明,目前能夠看得到的變化包括:

  1. 用戶升級最新版本微信後,可以在一對一聊天場景中訪問外部連結,而群聊尚不支持;
  2. 有些用戶已經可以在微信一對一聊天頁面打開抖音和淘寶的連結;
  3. 點開外鏈後,微信會提示用戶進行二次確認。

原本在 17 日上午,QQ 已經解除了對於淘寶和抖音的連結屏蔽,用戶不再需要通過複製口令來打開 APP。但到下午,QQ 又重新封禁了淘寶、抖音 APP 的連結。

根據微信官方說法,「以安全為底線來推進『分階段、分步驟』的互聯互通方案」。目前看,這些變化還只是起點,但可以預見的是伴隨著各方博弈,也許還會有反覆。

微信此次關於外鏈內容管理規範的出台是基於監管的要求。

9 月 9 日下午,工信部有關業務部門召開了「屏蔽網址連結問題行政指導會」。會上,工信部提出有關即時通信軟體的合規標準,要求 9 月 17 日各平台要按標準解除屏蔽網址連結,否則將依法採取處置措施。

9 月 13 日,工信部新聞發言人、信息通信管理局局長趙志國強調,企業需按照整改要求,務實推動「互聯互通」分步驟、分階段得到解決。

當人們依舊在爭論「互聯互通」對巨頭產生的利弊時,其實沒有看到這場變化背後真正的「變革」。


連接是怎麼斷開的?

監管整治的重點放在即時通信微信上,但就微信和淘寶互相屏蔽來說,其實是淘寶先動的手,甚至騰訊還頗為正式地掛了一個如下圖的官方說明。


這其實是一個帶著些反轉的故事。

2013 年 7 月,阿里首先屏蔽了微信淘寶客類營銷應用數據接口。據當時媒體報導,淘寶有一個賣家服務平台,允許第三方開發者,通過收費方式為賣家提供增值服務。比如能夠幫助賣家在微信上建立專屬頁面乃至店鋪,可以實現直接在微信內瀏覽商品,並可以直接調用手機支付寶進行付款,很明顯這避開了「拍下-支付-收貨-確認付款」阿里所定義的支付流程。

對於阿里來說,如果放任微信成為手淘的最大流量入口,不僅自己的支付寶面臨著被削弱的危險,自己的流量控制權也有失控的風險。

11 月,手淘封殺了微信的所有連結,從微信的淘寶商品及店鋪的連結點擊進入,會跳轉到手機淘寶的下載安裝頁面。手淘官方給出的理由是「大量用戶反映,通過微信朋友圈或者營銷號發來的連結點擊進入了偽造淘寶店,掉入錢物兩空的陷阱,有的用戶還誤入釣魚連結,支付帳號和密碼被套取,銀行卡里的資金被盜空,威脅了消費者的個人隱私和安全。」

手淘的「硬氣」,並非衝冠一怒,而是做了充足準備。

2013 年 4 月阿里收購了新浪微博 18% 的股份,8 月新浪微博淘寶版正式上線,已經在謀求建立自己穩定可控的前端社交流量來源。

據當時媒體報導,封殺讓淘寶客「叫苦不迭」。


後續微信也屏蔽了淘寶天貓的相關連結。但形勢很快發生了逆轉,阿里的「流量焦慮症」,讓其重新試圖謀求微信的社交流量的可能性。

2015 年 6 月,阿里對外發布淘口令功能,「複製淘口令後打開淘寶就能直接跳轉到相應頁面,憑藉淘口令,淘寶客可以在微信賣貨」。後續微信方面並未解除對於阿里的完全屏蔽,而是變成了「如需瀏覽,請長按網址複製後使用瀏覽器訪問」,複製淘口令則可以正常分享。

微信和淘寶的互相屏蔽,其實很有代表性,是網際網路巨頭們基於業務和商業競爭的邏輯之下的典型選擇。而在當前監管推動下,這樣的邏輯發生了變化,以「連結封禁解除」為核心的互聯互通,會給網際網路帶來多大的改變?

有觀點認為,微信、支付寶、淘寶等網際網路平台,在反壟斷之下,平台屬性會更加偏向「開放基礎設施」。此舉影響在於,巨頭此前構建的封閉系統優勢可能會被破壞——支付寶可能失去對於淘寶和天貓的獨占支付權,而拼多多和京東在微信渠道的優勢也會被削弱。

整體的競爭邏輯會更加轉向以全鏈路能力為核心,而非單環節優勢。

但這樣的估計有些過於樂觀。首先,在監管推動互聯互通這一過程中,必然伴隨著複雜的博弈,平台們不一定會讓競爭對手輕易討到便宜。比如微信這次外鏈管理改革,很重要的一點便是群聊不支持訪問外部連結,誘導分享與拼團也仍被禁止,從而壓縮構建私域流量和商業營銷的空間。

其次,整體網際網路的競爭格局已經穩定,改變是一定程度,而非顛覆性變化。

原因在於,連結所代表的流量,只是表面問題。

互聯互通真正的本質問題,是數據。


網際網路巨頭的壟斷,其實是數據壟斷,他們形成了豐富的領域數據,比如滴滴在出行領域積累的巨量數據。

而從用戶角度看,其數據被分布在不同的「封閉花園」中,比如社交數據在微信、購物數據在京東和阿里,信息流消費數據在字節跳動。這使得各大網際網路公司拿到的主要都是用戶的切片數據,而非而全面數據。

此外,以騰訊為例,就算依靠投資建立的紐帶,形成所謂的「騰訊系」生態。但流通的是流量,而非數據。騰訊雖然投資了京東和拼多多,但是拿不到後兩者的用戶消費數據。

這帶來的一個結果,便是騰訊因為缺乏交易數據,難以建構足夠強大的徵信能力和風控能力,在理財、保險乃至貸款等衍生收入方面難以有較大突破。而阿里反而憑藉自己天貓和淘寶的消費交易數據,建構了較為完整的用戶畫像,為支付寶的風控能力提供了強大數據支撐。

如果只是「通連結」而不「通數據」,就算微信支付能夠用於天貓和淘寶,微信依然拿不到消費數據,對於微信的體系化數據的建立幫助不大。而對於阿里來說,在支付上還會出現「測不準」問題,用戶可能用微信支付,也可能用支付寶,反而破壞了阿里作為一個閉環生態的數據完整性。

所以,不通數據的「互聯互通」,不過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數據到底有什麼意義?

網際網路公司的擴展主要得益於網絡效應,這已經是共識了。但數據對於網絡效應的意義還是不夠清晰。

網際網路早期,數據只是網絡效應的附庸,甚至也只是軟體的附庸,但數據慢慢地開始從邊緣走向中心。

數據帶來了網絡效應的自我強化,而這在網際網路初期,谷歌打敗雅虎搜索的案例上,有著極為鮮明的體現。

雅虎有最老的「分類目錄」搜索資料庫,依靠人工的編輯,「像圖書管理員整理書籍或生物學家整理植物和動物種群一樣對網頁進行分類」。儘管如此,這種模式還是成功地運行了一段時間。

但隨著用戶和網頁製作者的迅猛增長,這種方式已經無法滿足需求。「有一個作者回憶起向雅虎提交網頁的經歷,在提交之後等了幾天甚至幾個星期才看到結果在總清單中顯示。」


而谷歌卻是另外一個思路,拉里·佩奇和謝爾蓋·布林發明的網頁排名 PageRank 算法,其核心原理是「在網際網路中,如果一個網頁被很多其他網頁所連結,說明該網頁非常的重要,那麼它的排名就高」基於用戶的搜索數據,谷歌利用算法有效地啟動了雙邊網絡效應,即更優質的搜索結果,吸引更多的用戶。這使得谷歌的網絡效應有更強的規模擴張能力,從而可以創造更多價值。很快,谷歌就把雅虎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而後,移動網際網路帶來了數據爆炸,並引爆了 AI、大數據、雲計算等一輪技術創新。他們也成為更好的數據的「價值挖掘手段」。很快網際網路平台價值創造的核心開始轉向數據,這一變化符合了《創新者的窘境》作者克萊頓·克里斯坦森建構的「高利潤守恆定律」:當模塊化和平價化使得價值鏈上的某一環節的高利潤消失時,與之相鄰的環節往往會出現高利潤的專有產品。

從 AI 的三要素(算法、算力、數據)來講,算法大都基於開源的算法框架構建,而算力可以基於開放的公有雲服務來滿足,數據反而成為了真正的核心。搜狗 CEO 王小川在公開採訪中提出「今天的人工智慧,我更願意稱之為是數據智能。」

從組織結構來看,和平台公司所服務的動輒上億的用戶來比,公司自身反而是「小而靈活,並附帶一個巨大的網絡」。其中原因正如《平台革命:改變世界的商業模式》一書所談到的那樣「平台商業本身通常非常賺錢,創造財富的中心現在在機構外部而不是內部。」

如何在這張「附帶著的巨大網絡」上創造合適的商業模式?網際網路公司大都採用廣告的商業模式,主要是面向用戶免費,而免費基本上是最快擴大網絡規模的辦法。進而基於數據為基礎,利用算法做精準的廣告推送。

紀錄片《監視資本主義:智能陷阱》對網際網路的這一模式進行了反思,有一句印象深刻的總結「如果你沒有花錢買產品,那你就是被賣的產品。」用戶要變成待價而沽的產品,就需要有清晰的用戶畫像數據,才能進行精準的廣告推薦,而用戶才會有更高的打開的可能性,從而提高轉化,這樣廣告主的付費意願才更高,網際網路公司收入也才會更高。

很明顯,數據是這個鏈路能夠實現的核心。


從另外一個維度看,在商業競爭中,數據日益成為直接的「生產力工具」,正如 Google 首席科學家 Peter Norvig 曾經就語音識別技術所說的:「我們擁有的算法並不比別人的好,我們只是擁有了更多的數據」。再比如,當其他智能硬體失敗時,而 Apple Watch 反而能成功,也恰恰在於蘋果公司能夠將手錶變成基於數據的健康服務閉環。

在這一過程中,數據不再可有可無,甚至變成了財富本身,數據逐漸成為資產和生產資料,正如中國信通院雲大所所長何寶宏所言「網際網路傳遞的數據,不僅僅是信息,還有價值不菲的數字資產。如果數據是信息,複製、傳播和共享就是關鍵詞;如果數據是資產,獨占、控制和交易就是關鍵詞。」

數據不僅是一個商業問題,更成為了國家資產,進而和國家安全以及發展緊密相關。而在另一方面,肇始於網際網路的智能化浪潮在吞噬世界,而現在的智能,其實是「數據智能」。因此,如果數據的問題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網際網路的封閉化和分裂化的問題也很有可能成為整個社會都逃不掉的問題。

換句話說,數據的互聯互通,絕不只是網際網路行業的專屬話題,而是這個時代的議題,它是關乎社會生產力的問題。

如果要解放生產力,就要解放數據,這正是這件事情本身的「變革性」所在。


變革進行時

我國政府其實想得很清楚,2020 年 4 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於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將數據與土地、資本、勞動力、技術並列為五大生產要素。

這樣的定義帶來了什麼變化?其實這意味著「流轉、交易和融合」變成了數據的關鍵詞,這會成為互聯互通真正的發展推動力。

而這樣改革的探索其實已經走在了路上。2021 年 7 月,廣東近日印發《廣東省數據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行動方案》,廣東省政務服務數據管理局局長楊鵬飛稱,預計到 2021 年底,廣東將初步構建起統一協調的公共數據運營管理體系;到 2022 年底,初步構建起權責清晰的數據要素市場化配置制度規則和組織體系,在數據要素市場流通的運營模式、交易模式、技術支撐、安全保障等方面形成可複製、可推廣的經驗做法。

此外,廣東省還在支持廣州南沙 (粵港澳) 數據要素合作試驗區和珠海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建設,探索建立「數據海關」,開展跨境數據流通的審查、評估、監管等工作。

將於 2021 年 11 月 1 日起正式實施的《個人信息保護法》,在第四十五條中首次規定了數據可攜帶權,增強了個人對個人數據轉移與再利用行為的控制。同時在立法精神上強調「保障個人信息依法有序自由流動,促進個人信息合法利用」。這意味,在能夠切實保障數據安全的前提下,未來轉向推動數據的交易、流轉是可預見的。

從這個角度來講,這正是網際網路公司推動「互聯互通」更大的意義之所在。這些公司的數據的「互聯互通」將提供借鑑價值。

與大眾認知不同,監管並非推動互聯互通的唯一邏輯,網際網路本身的內在也在積蓄一股技術變革的力量:隱私計算。

隱私計算興起於移動網際網路紅利終結之時,其中邏輯在於,移動網際網路紅利結束其實是數據紅利的結束,因為可以從新增用戶數量、數據質量、用戶時長這三個數據維度看,其增長都陷入瓶頸。這時單純依靠公司自有的數據,業務模型很難有進一步的優化。而另一方面,各國監管對於數據安全的要求越來越高,特別是歐盟的《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簡稱 GDPR),數據的利用需要安全可信。

在這既要安全又要流通的「苛刻」要求之下,隱私計算誕生了。它能夠做到只將模型加密上傳,而把用戶的數據留在了本地,從而實現「數據的可用而不可見」。

隱私計算包含多個子技術,聯邦學習便是其中一種,微眾銀行的首席 AI 官楊強,曾經把這個模型比作是「羊」,而數據便是「草料」。之前訓練模型是集中式的,把草各集中在一起來餵羊,但在運送過程中,草會有丟失的風險,這就是數據泄漏。而聯邦學習的做法,是讓這頭「羊」在各個草場中移動起來,自己去吃草。這樣,草就永遠只留在本地,主人也不知道吃了什麼草,保障了數據安全。


很明顯,隱私計算可以將「數據孤島」變成「數據群島」,從而實現互聯互通。但其仍然處於早期,技術的成熟度還有待進一步的提升。

此外數據牽涉的主體非常之複雜,上至國家戰略,下至百姓的一飯一蔬。而數據還存在著確權、定價和估值等問題,數據真的實現互聯互通還有非常多的問題有待解決。而如果創業就是去解決值得解決的問題,那麼基於數據的創新,會是接下來非常值得關注的重要領域。

向遠看,在互聯互通這件事情上,我們可能高估了「破除連結封禁」帶來的影響,而低估了數據互聯互通可能帶來的真正變革。


本文作者:君輝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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