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名人 邯鄲筆記|所謂伊人

燕趙都市報 發佈 2021-10-19T22:14:22+00:00

通過名人見聞式報導,全景展現第六屆河北省旅發大會舉辦地邯鄲傳承紅色基因、創新綠色發展、打造全域旅遊發展新格局的生動實踐,從9月22日起,由河北省文化和旅遊廳、河北省作家協會、河北日報報業集團主辦的「文化名人邯鄲筆記」主題活動,陸續推出名家名作,看文人筆下的邯鄲文旅故事,感受歷史與現代相交融的「新」邯鄲。

以文塑旅、以旅彰文。通過名人見聞式報導,全景展現第六屆河北省旅發大會舉辦地邯鄲傳承紅色基因、創新綠色發展、打造全域旅遊發展新格局的生動實踐,從9月22日起,由河北省文化和旅遊廳、河北省作家協會、河北日報報業集團主辦的「文化名人邯鄲筆記」主題活動,陸續推出名家名作,看文人筆下的邯鄲文旅故事,感受歷史與現代相交融的「新」邯鄲。

1

邯鄲廣府,城西南二三里,一片青青蔥蔥的玉米雜糅其間的水窪地,深藏一座少人問津的墓丘。來到這裡,猶如進入《詩經·秦風》裡蒹葭蒼蒼的詩境中。午間的陽光下看不到霜露,然而白露為霜的意象真切地在眼前悅動。我慨然不虛此行,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那個在水那一方安靜地躺於壟下注視著時間流淌的人,不就是那個人嗎?

那人叫毛遂。

用不著絮聒,他的故事,今天仍然經常被人用毛遂自薦、脫穎而出和因人成事三個成語演說。故事一波三折,驚心動魄,戛然而止,而又回味無窮,非常精彩,講者百講不厭,聽者百聽不厭,不同的人會從不同的角度解讀它,深入它,熟悉它。

到過或沒到過邯鄲的人,生活或工作不如意的人,都會記得他的故事,所謂借他人之酒杯澆心中之塊壘。

毛遂有多大的經國治世本領?似乎沒有。他讓人記住的似乎唯有自薦這件事。這件事的結局非常圓滿。他讓一場看似沒有希望的談判有了結果,而且這個結果是主人期待的。這就夠了,關鍵時刻發揮關鍵作用,他這把錐子露出了鋒芒,足以使他成為國家英雄。他的果敢,他的不怕死,他的臨難不懼挺身而上的勇氣和精神,足以為世楷模。

這真是個蘊涵豐富的故事,勵志,正能量,啟迪後世……可以冠諸此類充盈著時代氣息的詞彙。

然而眼前,蔓草掩徑,碑石荒寂。

駐足遙想:第一個講述這故事的司馬遷,眼前是否也出現過相類似的一幕?

憑司馬遷的筆,故事流傳。

2

如果沒有司馬遷,毛遂和他的故事,還沉在歷史之海,不為人知。

是太史公把毛遂從幽暗的歷史深處打撈了出來。

可是為什麼太史公未給予他與藺相如同等的待遇,給他也寫個傳?在當年的趙國,在人生起步階段,他們近乎同輩,有著相似相近或共同之處,藺相如獲得完璧歸趙的令名更早,但論所作所為,不如他自始至終都是主動的,主動要求,主動參與,主動出擊。他是主動上崗,把自己送上戰場的,因而也更率真勇猛些。或許,終其一生,他建立的功業不如藺相如,傳下的英雄事跡也僅那一件。級別不夠高,地位不夠顯赫,面目又有些不清不楚,很難歸類,他不屬於貨殖、龜策、日者,也不像荊軻、豫讓和李延年,可收入刺客、循吏、儒林、遊俠、佞幸、滑稽等等某個群體之中。但這都不能作為放棄他的理由,太史公大抵也從未想過放棄他,所以寫平原君傳,終為他找到存身的一席之地。

為一百六十年前的平原君作傳似乎不是個難事,流傳下來的可作為參考的材料不少,太史公的難處在如何取捨,哪些可記,哪些可不記。若將平原君比作一場四幕大戲,則毛遂只是其中一折,此折戲中,主角平原君退於次位,變成配角,真正的主角是自薦的毛遂,穎脫的毛遂,成事的毛遂。

記錄下毛遂的事跡,傳之後世,是太史公義不容辭的責任。至於如何解讀毛遂的意義、價值和啟示,就大人小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大體可以肯定,為著史記,兩千多年前,司馬遷很可能到過邯鄲採訪。

他到沒到過毛遂墓呢?

即便他人沒到過,他的心一定是到過的。

3

後世會感謝偉大的太史公偉大的《史記》記載了毛遂這樣一位極具辨識度的人物。

人間滄桑,世事無常,沉與浮,自有其時。

又過去了三百年左右。毛遂跟隨吳質和曹植,又重回人們視野。

吳質和曹植都是三國時的名人。曹植不用說了,天下才共一石,他獨得八斗。吳質此人會寫文章,道德有虧,時被詬病。

那年曹操尚在世,曹丕尚未接班,吳質尚未就任元城令,曹植給在朝歌任職的吳質寫了封信,問候是一方面,主要還是誇獎示好,他非常欣賞吳質,言下之意希望兩人走得更近些。吳質接信後,客客氣氣回了封信,不乏恭維讚美,字裡行間透露出的信息卻是距離感。「雖恃平原養士之懿,愧無毛遂耀穎之才」,吳質對毛遂並不陌生,按其行跡,他路過邯鄲,很可能到過毛遂墓,這樣一個人他順手可以拈於筆下。世上不乏平原君的美德,我也非常佩服毛遂,可我並沒有毛遂那樣的才能,這看似自謙,實則說明了一個人的虛偽。在曹氏兄弟之間,吳質早早站到了哥哥一邊,曹操最終下決心立曹丕為太子,據說即吳質出謀劃策從中周旋的結果。倘若不存在政治站隊,不存在爭權奪利拉攏投靠此類骯髒勾當,或許像人希望的那樣,吳質和曹植會成為不錯的文友和同志,然則一路走來,他們不是。

不像吳質,同朝為臣,一路順風向上。自曹丕稱帝到曹叡即位,曹植抱利器而無所施,蹭蹬踉蹌而行:昔毛遂趙之陪隸,猶假錐囊之喻,以悟主立功,何況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無慷慨死難之臣乎?失意,憤怨,他上書為求自試,例舉毛遂如星月懸於夜空。想著有所進取,換來的卻是更大失意。平原君能給毛遂機會,哥哥曹丕不會給他機會,侄子曹叡也不會給他機會。以至於他連再到毛遂墓祭奠的機會也沒有了。「冀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獻其忠」,一篇求自試表,後人讀出的是他窩心的悲涼。

4

逝水無聲。

廣府城外的毛遂墓仿若已習慣於這無聲當中。

明嘉靖永平府志記載了趙奢、廉頗、藺相如、樂毅等人的墓地,其中毛遂墓記載最簡,只六字:在府西南二里。

清雞澤縣誌將毛遂列入「名賢」,稱「邑為毛氏生長地,流風餘韻歷世。新宜乎人文蔚起,著作爛然,覽之者咸知溫柔敦厚風雅遺型」,其墓列古蹟中:趙平原君上客毛遂墓在郡城西南二里。

三國之後,時光滑過兩晉南北朝和隋,大步邁向激情昂揚的大唐,那個高歌「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詩仙李白來了。

司馬遷是毛遂的知音,曹植和吳質欣賞毛遂,視其為范,骨子裡是談不上有多愛的。李詩仙對待毛遂不同,不但把毛君作為人生榜樣,而且時常想著要化身毛君。

廣府時稱廣平郡。來那年李白已知天命。那不是他第一次來河北,七八年前他和那個後人奉為詩聖的兄弟杜甫一起來過,李隆基把他打發出京城長安,他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熱衷神仙丹藥,沒顧上到此一游。凡錯過的勝地美景,這回一併補上,趙國故都,就是單為毛遂,他也早該來。

他與毛遂神交已久。一個「漏於屬籍」的才子,註定一生不能參加科考,想入仕,他只能走薦舉之路。然此路坎壈艱難。「君侯不以富貴而驕之,寒賤而忽之,則三千之中有毛遂,使白得穎脫而出,即其人焉」,年過而立,他揮筆寫下《與韓荊州書》,希望通過好友孟浩然,借主政荊州的韓朝宗打通仕途。多想有人拉一把,可現實中的韓朝宗終不是他想像中的平原君,他到底沒有變成那個叫毛遂的自薦客。多年過去,心裡裝著毛遂,還一直放不下,「平原君安在,科斗生古池。座客三千人,於今知有誰」?

在廣府那天李詩仙喝醉了,是在憑弔毛遂墓後喝醉的嗎?誰知道呢,總之是喝醉了。他醉吟著「……平原三千客,談笑盡豪英。毛君能穎脫,二國且同盟。皆為黃泉土,使我涕縱橫」,乘醉走馬六十里趕到邯鄲,登上城樓,覽古書懷:趙俗愛長劍,文儒少逢迎。

五年後,李詩仙因永王亂被系,「毛遂不墮井,曾參不殺人」,潯陽獄中,命懸一線,他仍以毛遂自擬,生死與共。

至死李白都沒做成毛遂。也許,他早就明白,他僅能做詩仙,做自己,做不成那個人。

他能夠做的是把毛遂寫進詩中,像司馬遷當初把他寫進《史記》一樣,成為歷史的迴響,時而喧騰,時而寂寞,然而不朽。

文/劉學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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