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飛宇:中國作家不要做世界文學的夢,但對自己要有寫作上的要求

界面新聞 發佈 2021-10-25T08:57:04+00:00

在日前開幕的世界文學與中國當代原創文學研究暨出版中心成立儀式的主題論壇上,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丁帆指出了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格局中的能見度問題——中國文學在世界上的傳播,基本是在海外華文作家和漢學家圈子裡進行的,一般讀者對之了解甚少。

記者 | 董子琪

編輯 | 黃月

每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一公布,廣大讀者一開始尋找獲獎者的作品,就有熟悉國內出版界的人士對號入座,指出其哪部作品曾在哪年被譯介為中文出版過。即便今年的諾獎得主阿卜杜勒拉扎克·古爾納被普遍認為相當冷門,譯林出版社之前也翻譯過其部分短篇小說作品。相較之下,中國的諾獎得主莫言則只有極少數海外讀者知曉,了解程度不過是知道他筆下的中國是「紅高粱式」的中國,有著「紅高粱式」的文學。

「不要覺得我們有了莫言,就有了名氣,我到國外參加多少次學術會議,只有中老年漢學家知道你,其他作家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日前開幕的世界文學與中國當代原創文學研究暨出版中心成立儀式的主題論壇上,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丁帆指出了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格局中的能見度問題——中國文學在世界上的傳播,基本是在海外華文作家和漢學家圈子裡進行的,一般讀者對之了解甚少。

丁帆講道,與中國文學的海外輸出相比,中國各大出版社幾十年來的海量譯介基本滿足了中國讀者的需求,甚至連我們的作家都沒能夠消化那麼多作品,「作家的視野一般是自己喜歡的作家,對內容、題材、技術、方法有所借鑑。莫言對拉美爆炸文學、馬爾克斯對他的影響不承認,但不承認也能看出影響的痕跡。」他認為,「這種不平等的現象構成了世界文學中的差序格局,問題在於,怎麼能讓中國文學傳播到廣大一般讀者的層面,讓別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呢?」

日前,世界文學與中國當代原創文學研究暨出版中心成立儀式在南京揭幕,開幕式之後進行了主題論壇討論,作家畢飛宇、邱華棟和學者丁帆等人對世界文學相關問題進行了主題演講。

畢飛宇:人類的行為、情感只能是世界文學

作家、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畢飛宇說,世界文學與中國文學這個話題已經討論了幾十年,光他自己參與的就有幾十場,當日的這場活動沒有糾結於世界文學的概念,而是落地為具體的行為。他堅持認為,世界文學這個概念是不存在的,「哪裡有世界文學?你把我們最熟悉的那些偉大的作家說出十個、二十個來,他們都有祖國,他們都有母語,」可是中文系學生在大學裡都學過世界文學,知道世界文學意味著什麼。

作為寫作者,他認為一個民族最生動、最準確、最原創、最具有概括性的作品就是它的世界文學。「我沒有瞎說,現在就可以舉例子證明一個民族最古老的作品具有無限輻射的世界性。」畢飛宇給出的例子是《詩經》,他最喜歡《黍離》和《溱洧》,並在現場朗誦了後者:「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詩的內容特別簡單,畢飛宇翻譯道——春天到了,河水奔涌,女孩跟小伙子說我們去看看唄,小伙子說去過了,姑娘說再去一次。去了以後果真挺好,然後兩人一番調情,最後的結果小伙子給了姑娘一支花,姑娘給了小伙子一支花,高高興興回家去,愛情就產生了。這是標準的古典文學,是發生在鄭國的一首詩。

「我跟李敬澤講,這首詩發生在太湖行不行?」畢飛宇問道,「一定行,憑什麼年輕人不能在那相愛、不能在那相互贈送鮮花?它發生在太湖河邊行不行?它發生在多瑙河邊行不行?它發生在尼羅河邊行不行?它發生在密西西比河行不行?它發生在亞馬遜行不行?都行。」因為大自然的美景是普遍的,少年與少女的相愛是普遍的。「表面看來這詩寫的是古遠鄭國渭河邊上民族化的生活場景,但是我覺得只要把詩的語言一換,它就是最地道的。人類的行為、人類的情感,換句話說只能是世界文學。」他覺得中國作家不要做世界文學的夢,但對自己要有寫作上的要求,包括生動、準確、原創和具有涵蓋性,如果做到就是世界文學的一員。

邱華棟:作家到了深圳為什麼還在寫鄉村?

與畢飛宇對世界文學和中國文學概念的不糾纏態度類似,中國作家協會書記處書記邱華棟認為,世界文學和中國文學可以有一個對照的關係,但不一定互相排除。他回憶之前在國外進行文學交流的經歷,會用外國作家的題材和風格介紹中國作者,比如介紹李洱相當於你們索爾·貝婁、莫言相當於你們的福克納、畢飛宇是加繆、陀思妥耶夫斯基加勒·克萊齊奧——這麼一說,人家就明白了。

聊到寫作與故鄉的關係,邱華棟說他沒有文學意義上的故鄉,城市年輕人也一樣是沒有故鄉的人。最近他的一項工作是整理世界上二十個大城市對應的作家,倫敦、芝加哥、開羅都有其對應的大作家,他們用一生和一座城市死磕。相比之下,中國作家可能更關注人,對環境、建築、空間萬物的感受力有所欠缺。他最近讀一個作家寫的古城,發現寫的全是人,沒有寫到城市的一磚一瓦,而讀《尤利西斯》時則發現詹姆斯·喬伊斯能夠讓都柏林永生。對於中國青年寫作者來說,需要明確的是,前人的經驗已經不能複製了。他說,「我到陝西跟青年作家說,別老寫《白鹿原》的複製品了,因為你們就是沒有故鄉的經驗。」

上個月,邱華棟閱讀一個青年作家培訓班的學生手稿,一看還是許多村裡的事,「我說,你們到了深圳,看到了前海的魔幻建築,這不能影響你的意識嗎?你就不會產生魔幻、科幻的感覺嗎?書寫帶有深圳的元素的文學嗎?而不是回憶著湘西村裡的事。」他認為,現在作家對環境的反應和感受不夠突出,推進青年寫作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據悉,新成立的中心由南京師範大學和中國作家協會、譯林出版社共建,旨在推動中國當代作家,尤其是青年作家參與世界文學的交流和對話、開展基於世界文學視野的中國當代原創文學研究、促進海外優秀文學作品的譯介和引進以及中國原創文學的推廣和傳播,以及參與新時代大學新文科建設和文學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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