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史記·崔述《考信錄》:東壁之學涉經史,識通古今(下)韋力撰

fans news 發佈 2021-11-14T03:06:36+00:00

崔述產生這種局限性的另一個原因則緣於他身處北方見聞不廣,關於他的出生地,吳量愷在《崔述評傳》中有如下簡述:「崔述字武承,號東壁,生於乾隆五年,死於嘉慶二十一年,享年七十六歲。大名府魏縣人。由於魏縣城多次遭水淹,乃撤縣,併入大名縣,故亦稱大名人。」

從整體觀念而言,崔述的思路很正確,但他把一些事情作了絕對化,他認定後人不能超過古人,因為越往後能夠得到的歷史資料會越少,但他並沒有考慮到後世也有可能發現新的史料,比如河南安陽陰墟所發現的甲骨,這些甲骨文上所載的歷史史實更改了不少前人之誤。從這個角度而言,後世有可能比前人得到的原始資料更多,而其結論也會超過古人。


崔述產生這種局限性的另一個原因則緣於他身處北方見聞不廣,關於他的出生地,吳量愷在《崔述評傳》中有如下簡述:「崔述字武承,號東壁,生於乾隆五年(公元1740年),死於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享年七十六歲。大名府魏縣(今河北魏縣)人。由於魏縣城多次遭水淹,乃撤縣,併入大名縣,故亦稱大名人。」


新建的小廟

由此可知,崔述身處北方,而那個時代的重要學者大多身處南方,所以乾嘉時期的重要學者相互間都有著密切的學術交流,而崔述與他們沒有任何的交往,他本身也得不到更多的歷史典籍,崔述的弟弟崔邁在《尚友堂文集》中稱:「北方藏書家至少;藏書者多不樂借人;而魏之遺書故籍則大半沒於漳水。北人不好名,詩文多不存稿;存稿者又未必發刻;子孫不能世其業,則用以飽蠹蟲,糊窗裹物,無所不至。大都存者少,不存者多。」


相對而言,南方的藏書更盛,而崔述身處北方,他能借到的書很少,再加上他的家鄉魏縣又遭受水災,使他有限的藏書也損失掉了。崔述考證歷史典籍當然需要大量的參考書,然他身處的環境又不能使其如願,這一切都局限了崔述的眼界。

鑼鼓喧天

崔述去世後的百年,幾乎少有人知道有這樣一位特立獨行的學者,其原因也同樣是因為他跟學術界少有交往,而他的弟子又沒有太大的名氣,崔述已知的弟子主要是陳履和,然此人也未能使其師的學問發揚光大。但陳履和做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儘自己能力把崔述的著作收集在一起保存好,而後將手稿刊刻出來。他在《自雲南寄彰德書略》中稱:「履和二十年來,……於吾師之學絲毫不能盡心;計惟收藏諸書,傳之其人,或可稍盡弟子之職。」而對於刻書之事,陳履和又有著這樣的決心:「刻先生之書,此志畢生以之!」


然而陳履和與人交往有限,故為崔述所刻之書流傳不廣,崔述的著作偶被人得到後也因其觀念非漢非宋,很少能得到他人的首肯。陳履和在《行略》中稱:「老未登第,官又不達,且其持論實不利於場屋科舉,以故人鮮信之。甚有摘其考證最確,辨論最明之事,而反用為詆諆者。」

賈建鋼遇到了學生

崔述是舉人出身,未能考中進士,故陳履和說其師的觀念不利於科考,所以很少人信服崔述的所言。還有此學問家得到崔述的著作後,大多持貶斥之語,比如唐鑒在《清學案小識》中稱:「先生學主見聞,勇於自信;雖有考證,而從橫軒輊任意而為者,亦復不少,況其間得者,又強半為昔賢所已言乎!」但也有人留意到崔述著作的價值,比如張維屏在《松心日錄》中稱:「二百年來,考據之學盛矣,然大都就制度名物辨論之,未有合唐、虞、三代聖君賢臣之事跡而考究之者。東壁先生積三十年之心力,成《考信錄》諸書。每事必究其原;每書必核其實。歷代史傳無不覽,而義必以經為宗;諸家論說靡不觀,而理必以聖為準。」

院中情形

然而誇讚者畢竟是少數,正是以上的這些原因,崔述身後百年幾乎少有人提及,然而到了近代,崔述的觀念引起了學界的重視,然這種重視卻始自日本,趙文紅、王清泉在其文中寫道:


但是有點讓人難以接受,崔述的學術是首先在日本獲得地位的。二十世紀初,日本教育界和學術界巨子那珂通世博士,得讀《崔東壁遺書》,「深悅著者議論之高明精確,更求此書之完備,遂熟讀而校訂之。」他指出,「東壁之學涉經史,識通古今,考據辨析高出漢、宋諸儒之上。」「若就古書古傳更加以研究,於明瞭吾西鄰古代文化之真相,必勞少而功多;故此書為我國史學家不可闕之良書也」。並深幸的感嘆「陳履和之所謂『必有真知』者雖難望於國人,若行之於吾國,又何待乎『百年之久』哉。」同時加緊校訂《崔東壁遺書)。1903年,他校訂的《崔東壁遺書》收人《史學會叢書》出版。不出那珂通世所料,崔述在日本迅速得到了承認。

居住兼辦公室

日本的三宅米吉博士在《那珂通世校訂<東壁遺書>》中稱:「其議論精確,超絕支那古今之儒家者流。」同時他也指出:「其議論精確,超絕支那古今之孺家者流。」同時毫不客氣地指出:「當時不廣傳於學者間,僅得少數人之景仰,以之比較日本國學之隆興,可知清代學界之頹弊已久矣!」


崔述在中國學界受到重視則是始自顧頡剛,1920年12月15日,顧頡剛在給胡適的信中寫道:「清代人辨證古史真偽的,我如道有二大種而都沒有看過:一是崔述的《東壁遺書》,一是林春溥的《竹柏山房叢書》。」三天之後,胡適回信說他的藏書中沒有《崔東壁遺書》,但他知道日本人那珂通世出過新式標點本。於是胡適寫信給日本友人青木正兒,托其代購日本史學會版的《崔東壁遺書》。而此時胡適又找到了《畿輔叢書》本的《崔東壁遺書》,他在1月24日給顧頡剛的信中寫道:「近日得崔述的《東壁遺書》(還不是全書,乃是《畿輔叢書》本,只有十四種,但《考信錄》已全),覺得他的《考信錄》有全部翻刻的價值,故我決計將此書單行,作為《國故叢書》的一種。」

民國年間修的崔氏家譜

經過顧頡剛的認真研究,他發現崔述的《考信錄》是極其有價值的一部書:「崔述研究了一世的古代史,運用司馬遷『考信睛六藝』的方法,以經書里的記載來駁斥諸子百家裡的神話和傳說,做成了這部不朽的巨著——《考信錄》。他以為後世所傳的古史,大半是戰國諸子所假造的,主張信史起自唐、虞,唐、虞以上便不甚可稽考了。我們今日講疑古辨偽,大部分只是承受和改進他的研究。」(顧頡剛《崔東壁遺書序》)


胡適和顧頡剛對於崔述的辨偽觀念進行了仔細的探討與研究,而當時在北大任教的錢玄同也加入了這個行列,錢玄同在給胡適的信中說「你說崔東壁是二千年來的一個了不得的疑古大家,我也是這樣的意思。」因為錢玄同十分佩服崔述的疑古思想,他特意改名為「疑古玄同」。故錢穆在《崔東壁遺書序》中稱:「東壁以百年前一老儒,聲名闇淡,乃留遺此數十種書,得身後百年如(胡適、顧頓剛、錢玄同)三君者之推挹,一旦大顯於天下。」

譜系

經過這三位大家的提倡,使得學界形成了疑古風氣,雖然有人反對這樣的觀念,但經過顧頡剛等人出版的《古史辨》 的大力提倡,由此而形成了古史辨派。而劉師培還寫出了《崔述傳》,該傳中誇讚崔述稱:


述生乾嘉間,未與江、戴、程、凌相接,而著書義例則殊途同歸。彼以百家之言古者多有可疑,因疑而力求其是。淺識者流僅知其有功於考史;不知《考信錄》一書自標界說,條理秩然,復援引證佐以為符驗,於一言一事必鉤稽參互,剖析疑似,以求其真,使即其例以擴充之,則凡古今載籍均可折衷至當,以去偽而存誠。則述書之功在於範圍謹嚴,而不在於逞奇炫博。雖有通蔽,然較之馬氏《繹史》固有殊矣。近人於考證之學多斥為煩蕪,若人人著書若崔述,彼繁蕪之弊又何自而生哉!

崔氏墓地排列圖

2018年11月17日,蒙邯鄲學院賈建鋼先生之邀,我前往該院做了一場講座,在講座之作,賈先生帶我分別探訪了兩處遺蹟。第一天我們先去尋找了脫脫墓,在路上他告訴我,他已聯繫到崔述的第九代後人崔憲德先生。能找到後人,則能瞭然到更多的細節。1931年4月,顧頡剛跟洪業等人就從北京出發前往大名縣探訪崔述遺蹟,他們在此考察了四天,找到了崔氏家族後人,同時還看到了家譜以及崔述未刊著作稿,他們還參謁了崔述之墓。我不知道此後是否還有人尋找過崔述遺蹟,如今通過賈兄的聯絡,我再次前來探訪,心中頗感高興。


在車上賈兄撥通了崔憲德先生的電話,崔先生告訴我,他原本要在魏縣迎接我們的到來,然而正巧有公務在身,他在外地趕上了大霧無法返回魏縣,但他已經安排弟弟在家鄉等候我們的到來。同時他讓我們先到魏縣縣城,去找魏縣文化館老館長王鳳銀先生,請王先生帶我們去探看崔述故里。

圍觀

今日恰好是周六,賈建鋼的夫人李紅霞教授休息,故她與我二人一同前往魏縣。因為此前李紅霞與我見過面,故而一路上在聊著相關的話題。由賈兄開車從邯鄲前往魏縣,不到一個小時就來到了縣城。在縣城入口的位置看到了「梨鄉水城」的大牌匾,賈兄介紹說以前天津鴨梨是重要的出口品,其實此梨產自魏縣,因為出口口岸在天津,所以才被人稱為天津鴨梨。看來魏縣鴨梨的遭遇與崔述頗為相像,雖然那麼有特色,但卻少有人識其真面目。

讓我用村委會稿紙

也許是周六的原因,魏縣老城區內人多車多,而我無意中注意到有個路牌上寫著「東壁西路」,東壁乃崔述之號,見此路名讓我為之眼亮,於是立即請賈兄停車,而後拍下了此路牌周圍的情形。僅憑此牌,就可說明當地人未曾忘記這位先賢。賈兄打電話給王鳳銀,我們一路開到王先生家附近。在等候的過程中,路邊有個攤位一直在用喇叭吆喝著「五元一件、二十元兩件」。順眼望過去,原來地上堆放著成堆的衣物,有不少婦女在那裡挑挑撿撿,但其報價的邏輯我卻不明白,而李紅霞告訴我這可能是不同材質也就有了不同價格。但即使如此,其衣物價格之便宜還是令人吃驚,我覺得這個價格不要說成本,哪怕連運費都不夠。

重修的家譜

幾分鐘後我們見到了王鳳銀老先生,寒喧過後請其上車,老先生遞給我一個文件袋,他說裡面都是與崔述有關的資料。能夠得到這樣的資料,讓我大感高興,於是我連聲說著謝意。在王鳳銀的指揮下,我們向崔述故里駛去。在路上了解到,王鳳銀今年已86歲,但對當地的文保還十分上心,他一直感嘆很多歷史遺蹟都在消失之中,而崔述的墓也被破壞掉了,如今被埋在了一條道路之下。聞其所言,令我大感遺憾,於是向王鳳銀提出可否帶我前去看墓址。他說墓在魏縣縣城內,等返回時帶我去看。

崔述墓碑照片

王鳳銀說他從1961年就開始研究崔述,為了保護這些遺蹟他從八十年代開始多次上北京反映此事,他想以崔述墓為中心建造東壁公園,可惜他的呼籲沒有得到重視。近些年他在做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他把四股弦、落子、皮影等當地的特色報了上去,但他的老伴在2008年病倒了,這使他的精力差了很多,更為重要的是,他這些年為了申報項目及崔述的事情跑了很多地方,到現在這些費用還沒有給報銷。


聞其所言,真的令人感慨,同時他看著窗外的景色說,建設太快很多地方都不認識了。我問他有多久沒有去過崔述故里了,他說已有二十多年。聞其所言,我真擔心他不認路,好在賈建鋼用上了導航,所以我們很順利地來到了雙井鎮雙北村。

崔家墓地碑

在雙北村的十字路口上看到了崔東壁故里碑,於是我請王鳳銀站在此碑前給他拍了一張照片。而此碑旁還有另外幾塊古刻石,可惜上面的字跡難以辨識,在拍照期間,我聽到了鑼鼓的喧鬧聲,於是沿路過去細看,在一個廣場上看到了新建的天齊廟,而廣場中有些婦女在那裡跳著當地的舞蹈,想來今天是什麼特殊的好日子。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不是歡迎我的到來,因為我站在廣場拍照時,沒有人會多看我一眼。

處在田地之中

我聽到了賈兄的招呼聲,於是立即返回,我們來到了一處大門前,門楣上寫著「邯鄲市盛弘科技有限公司」。賈兄在這裡巧遇邯鄲學院的學生,一番交談後,我們走入公司院內,得以見到了崔憲德先生的弟弟崔憲民。賈兄介紹說,賈憲民現任本村的支書。寒喧過後走入院中,看到這裡像是個加工廠,崔憲民介紹這裡亦廠亦家,同時也是他支書的辦公處。


崔憲民介紹說,他原本是軍人,後來在外面做生意,再後來返回本村任支書,所以對崔述的了解不如哥哥多,但他已經幫我找到了一些資料。而後他拿出了一些舊鈔本,我在拍照的過程中又來了幾位老人,其中之一是崔憲民的父親,他介紹說父親後腦出血,故說話有些不利落。而後又找來了本村的老會計,他們年紀跟王鳳銀相仿佛,三位老人在那裡用當地話熱烈的交談著,而我則忙著拍照所看到的資料。王鳳銀告訴我,縣文化館內還有三冊手抄本的崔東壁手稿,雖然不是崔述本人所寫,但也很珍貴。

細看字跡

經過聊天得知,崔述原本生活在魏縣縣城,並不在我所來到的雙北村,對於這個問題,幾個老人紛紛告訴我說,這是因為光緒二十六年漳河泛濫淹了魏縣縣城,當時城裡人流傳「有命難逃」一句話,但崔家人明白這個「難」字當作「南」講,於是他們逃到了此處,而此處原本就是崔述的故鄉。


我向崔憲民請教本村是否還有崔家的遺蹟,他說家族墓就在附近,而後我們一行人走出院落,前行不到二十米,就是一片田地,而路邊立著一塊文保牌樣的石碑,上面刻著「崔家墓碑」。展眼望去,田地里果真豎著幾塊碑,我們踏著青苗走到近前,崔憲民向我一一介紹著這些墓里分別埋的是何人。他同時告訴我,最前面的那一塊叫影壁碑,這樣的名稱我還是第一次聽過。走過去探看,上面刻著「崔氏祖塋神道」,看來當地稱神道碑為影壁碑。

神道碑

拍照完崔氏墓地,我等跟崔憲民告辭,他堅決不干,說已經定好了飯館,並且那家飯館特意進了一些海鮮,我鄭重地感謝崔先生的美意,告訴他說我們還要返回魏縣縣城,去探看崔述墓址。於是向崔憲民道謝後上車,向縣城駛去。

崔東壁墓原處在此門前馬路的下方

到達縣城附近時,賈建鋼問王鳳銀走哪條路,老先生果真忘記了路,我們只好邊走邊讓他辨認,但越是如此老先生越心急,他說眼前所見全都不熟悉。賈兄只好把車停到路邊,老先生想了一會兒還是說不認識,於是我出了個主意:將老先生送到他家,只要到他熟悉的地方,就能辨認方向。然而車開到王鳳銀上車之處時,他還是說不認識,這種情況令賈兄不知如何。我說既然如此,那就不再探看墓址,請老先生回家即可。然王鳳銀堅決要帶我們前去探看,他一臉的著急,於是我提出找個飯館請他吃飯,老先生說因為修路的原因,附近的飯館都關門了,而我看到十字路口上有一個拉麵攤,問其吃這個是否能行,他說當然。

描繪當年情形

李紅霞買了四碗拉麵,我看到這裡的炸糖餅頗為正宗,勾起了我幾十年前的味道,我們點上一盤,當我吃第一口時就感受到了廣告語中的那句「就是這個味」,於是吃完又點一盤。

原本應該叫東壁公園

這頓館吃得比較開心,雖然在寒風中,但食客眾多,而攤主與王鳳銀相熟,他特意給我們騰出一張小桌子,我邊吃邊念叨著今日的大快朵頤之感,而王鳳銀也說這個攤位的食品是何等之好,他猛然說了一句:「我想起來東壁墓在哪裡了!」聞言大喜,於是立即上車,老先生果真左轉右轉指路十分嫻熟。很快又開到了我們來時看到的東壁西路,沿此路轉向東壁東路,行駛出三百米,老先生突然喊:「停!」而後他徑直下車,指著馬路中間說:「崔東壁墓就在這裡。」展眼望去,這條路的北側是一個公園,而右側的大門門楣上刻著「魏縣經濟環境稽查辦公室」的字樣。

王鳳銀給我看的材料

拍照完這條路,而後走入旁邊的公園,一塊隨形石上刻著「文侯廣場」字樣。王鳳銀介紹說,原來這裡規劃的就是東壁公園,但後來改成了魏文侯,因為那些人覺得後者更有名吧。拍照完畢後,我們送老先生回家,他在路上突然提到:「我給你的那份資料有用的留下,沒用的你還還給我吧。」這讓我感覺很不好意思,因為我把他的檔案袋作為記事本在上面寫得亂七八糟,因為我覺得這份資料是他送給我的,既然老先生還有用,我只好抽出資料遞給王鳳銀,但他卻堅持讓我拿兩份有用的,於是我挑選出了崔東壁公園的規劃圖,而後向老先生道別,與李紅霞、賈建鋼驅車返回了邯鄲。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