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世純】
本周，在朝鮮接連試射5次彈道飛彈以後，美國對其施加新制裁，朝鮮則以「重啟此前暫停的活動」作為回應，半島局勢再一次升溫。與此同時，朝鮮恢復同中國的貿易，持續兩年的艱難的「國家超特級防疫」有所緩和，基於內外局勢的變化，朝鮮有了新的動向。
進入新年以後，金正恩部署了一系列新的舉措 圖源：朝中社
進入新年以後，半島局勢有些緊張起來。1月，朝鮮人民軍在「冬季戰備」期間連續試射5次彈道飛彈，其中包括兩次雙錐體構型的高超音速飛彈。作為回應，美國方面施加了新的單方面制裁，同時在20日聯合國安理會一場閉門會議中，美國試圖對5名朝鮮人實施新的聯合國制裁，但最終被中國和俄羅斯阻止。
面對美國方面新的動作，1月19日，朝鮮召開勞動黨第八屆第六次政治局會議，勞動黨總書記金正恩當天出席了會議。會議一致認為，因應美國敵朝政策和軍事威脅連日來有所提高，朝鮮要更加徹底做好與美國的「長期對抗準備」，朝鮮決定「採取實際行動」，重新部署發展更強有力的物質手段，以切實壓制美國的對朝敵對行為」。同時責成有關部門，全面重新審視朝鮮為建立與美互信關係而「曾率先主動採取的措施」，「及時研討重啟暫停過的一切活動的問題」。
「物質手段」
美朝矛盾升溫，朝鮮國內也有了新的動向。本周，朝鮮高調恢復了中朝之間的貨運列車往來，16日從中國丹東返回的朝鮮貨運列車進入中朝邊境的義州機場進行消毒以後，將緊缺的進口物資發送到朝鮮各地。而在金正恩執政迎來第10個光明星節之際，朝鮮方面也要舉行新的閱兵。韓國軍方人士20日表示，在朝鮮已故領導人金正日誕辰80周年的「光明星節」即將到來之際，朝方的軍用卡車和兵力已集結於平壤市美林機場，很可能是為排練閱兵進行新一輪的準備。
在5年前的光明星節上，形似東風-41的火星-14，反映出那個時代的緊張局勢 圖源：社交媒體
朝鮮的動作接二連三，對於朝鮮諸多行為的解釋也是紛至沓來。西方人對於朝鮮的妖魔化宣傳已經持續了數十年，這種長達數十年非正常宣傳的結果，就是西方國家乃至韓國的國情院，都已經失去了「正常」分析朝鮮局勢的能力，進入一種「魔怔」的狀態。
正如一位丹東著名的朝鮮專家「養雞」向筆者吐槽的那樣，這種「魔怔」狀態的體現，就是每逢朝鮮做了什麼事情，西方和「逆賊敗黨」們就總要給朝鮮的行為賦予一個什麼「意義」。就在本輪八屆第六次政治會議以後，韓國國情院堂而皇之的將朝鮮提及的「重啟活動」，定義為「發射洲際彈道飛彈，重啟百萬噸當量核試驗」，大有炸平青瓦台停止地球轉動之意，搞得美國日本人心惶惶密切注視朝鮮「最新的破壞世界和平的舉動」。
「這樣下去，國情院會成為世界的笑柄」 圖源：韓聯社
當然無論外界如何猜測，金正恩時代的朝鮮是一個正常國家，朝鮮的政策和目標是公開的，其領導層的決策和行為都是以朝鮮利益為前提的。進入1月以後，朝鮮的一系列動作雖然有所加快，但其行為動機並未偏離去年朝鮮勞動黨「八大」制定的一系列新路線——或者說，在內外形勢有所改善以後，朝鮮回歸到了疫情前，七屆五中全會制定的「正面突破戰」的路線上。
金正恩執政10年以來，在其個人意志的大力推動下，朝鮮在國內外反對聲音中強行推進洲際彈道飛彈和核武器發展。這一任務對於維繫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生存過於重要，以至於被朝鮮稱為「歷史大業」。當然，在2017年「火星-15」升空以後，朝鮮這一階段的「歷史大業」宣告完成，隨後的「金特會」、「金文會」等會面未能真正改善美朝關係，但美國自2018年已經實質上承認了朝鮮的「核地位」。這為朝鮮下一階段的發展打下了國防安全基礎。
在內外環境新變化的環境下，在2019年年末結束的七屆五中全會上，金正恩再次提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以外交和軍事作為兩翼保證」的「正面突破戰」戰略。對於這一路線的未來，金正恩向全體朝鮮人民承諾：「為了爭取革命的最後勝利、為了讓偉大的朝鮮人民過上好日子，朝鮮勞動黨再次決定開展艱苦長久的鬥爭」。隨後朝鮮一系列經濟發展目標和黨內政府改革，無疑都是根據這一目標指定的。
2019年以後，大量財政向經濟建設轉移 圖源：朝中社
然而，2019年七屆五中全會制定的一系列政策被2020年的突發情況所干擾。2020年意想不到的新冠疫情也衝擊了朝鮮，在年初新冠疫情擴散到全世界以後，對於後冷戰史更加刻骨銘心，且擁有自知之明的朝鮮宣布了對本國的「國家超特級防疫措施」，並緊張注視著鴨綠江對岸的局勢發展。
雖然朝鮮提前做出了科學有效的部署，沒有遭到疫情的侵襲，但受限於朝鮮長期的經濟基礎薄弱以及外部持續的封鎖，金正恩時代發展起來的朝鮮民眾正常經濟生活受到了較大影響。封國帶來的經濟吃緊和隨後一系列颱風等自然災害的侵襲無疑讓朝鮮人民回憶起了強行軍的起點，也引發了朝鮮國內部分人對當前一系列政策的質疑。尤其是2019年以後，朝鮮以最高領導層帶頭進行的「一邊倒」外交策略的質疑。畢竟蘇聯和經互會體系突然「暴斃」帶來的衝擊，依舊讓今天的朝鮮上下念念不忘。而外交政策上「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多少有點「事大主義」的政治不正確。
事實證明，很多朝鮮人「回到1995」的擔心是多餘的，金正恩時代的朝鮮也不是過去的那個朝鮮，他們隔壁的「血盟」也很快穩定住了疫情，維持了原有的發展態勢。局勢穩定下來的朝鮮鬆了一口氣，並在勞動黨建黨75周年搞了全球矚目的大慶。雖然在「抗疫」封國的年代，朝鮮經濟依舊吃緊，很多五年規劃原定的發展目標也未能完成。但通過各種「自力更生」的措施手段，金正恩通過吃緊但是穩定的物資供應向朝鮮的民眾證明，朝鮮已經不是1995年那個無所適從的朝鮮，本輪「國家超特級防疫措施」和美朝關係回歸原點也不過是一種疫情下的「特殊情況」，當前的道路和改革是正確的。
老「以草換肉」，吃兔肉也不是個事兒 圖源：火炬台
為了再次證明這一路線的正確性，進入2021年以後，召開了象徵著政治生活正常化的勞動黨第八次代表大會，金正恩在會議上提出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以軍事為外交和國防保障。內以黨內製度改革、推行新的社會管理體製作為發展路線」的八大新路線，金正恩再次對自己的改革和發展路線進行總結和推進。
當然，朝鮮只是一個2200萬人口的小國，朝鮮黨內樹立的「一心團結 自力更生 以民為天」的三大革命理念，在閉關狀況下也只能常態化地做到其中的兩個——如果要自力更生還要「以民為天」，那麼就肯定做不到一心團結。隨著朝鮮國內無法生產的工業品逐漸在長達兩年的「自力更生」過程中告罄，以及朝鮮內部群眾和幹部對於消費品緊缺狀況持續的日益不滿，「國家超特級防疫措施」也在2021年的年末開始鬆動，朝鮮方面在2021年年中就開始對中朝邊境的朝鮮義州機場進行了改建，以滿足後疫情時代物流分發的需求。如今朝鮮方面再次開關貿易，也反映出後疫情時代朝鮮正走向經濟生活的正常化。
朝鮮工業體系不完整，很多快消品也無法獨自生產 圖源：社交媒體
隨著中朝貿易開關通車，「國家超特級防疫」形勢有所鬆動，朝鮮原定的一切計劃都緩慢回歸正規，其原定的軍事發展也不意外地得到快速推進。正如前文提到了並舉路線一樣，經濟發展和軍事發展是一體兩面的事情，有前者也必然有後者。對於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來講，建設軍事力量，威懾千古宿敵日本、「美帝」和「南逆」軍方激進分子是日子變好、局勢改善的充分必要條件。因此，八大的制定軍事路線的核心，無疑是更加強大的核武力保障。
審視一下最新的發展成果 圖源：朝中社
在這樣的理念指導下，金正恩在「八大」報告曾經提到，為了應對美國的威脅，為了增強「核戰爭遏制力」，朝鮮將發展保衛自己的「自衛國防核武力」：包括彈道飛彈分飛彈頭技術，彈道飛彈搭載的高超音速滑翔飛行戰鬥部進入試製階段，研發完善射程為15000公里的核飛彈、研製採用固體燃料發動機的洲際彈道飛彈等等。
對於長期學習先進技術的朝鮮而言，朝鮮人在下一代彈道飛彈的發展路線上有一個極為可靠的成功路線可供學習，因此朝鮮遠程飛彈部隊的飛彈體系幾乎是解放軍強大火箭軍的復刻版：超大型火箭炮、機動戰術雙錐體地地飛彈、二級固體雙錐體中遠程戰略飛彈、二級（可能有三級）固體潛射戰略彈、三級固發戰略彈、液體大投擲重量戰略彈，以及未來的洲際高超音速滑翔體。
朝鮮發展飛彈武器的核心還是構成對美可靠的核威懾。在朝鮮的洲際飛彈核武器規模極為有限，幾乎一隻手都數得過來的情況下，朝鮮只能不斷追求洲際飛彈突防技術的疊代更新，以保障在本國有限的經濟工業技術下，有足夠的對美威懾能力，這也符合「八大」的「軍民並舉」路線。
朝鮮在「八大」以後的另一個目標，是軍用偵察衛星 圖源：見水印
但與此同時，朝鮮作為一個2200萬人口的小國，這些飛彈技術，包括但不限於複合材料彈體、高超音速滑翔體的熱管理技術、隔熱材料、制導技術和固體彈道飛彈高能推進劑技術，都是朝鮮沒有基礎，且在短時間內無法掌握的。
即便在新的時代，朝鮮可以得到其萬古長青的盟友直接或間接的軍事援助，兩國之間也存在長期高層次的學術互動，但我們的一些核心數據也不可能直接提供給朝鮮。高超音速武器在大氣層中的飛行接近於一個混沌模型，很多數據無法通過有限元分析等手段進行模擬，而缺乏風洞試驗能力和超算模擬手段的朝鮮很難通過自己的試驗條件去發掘高超音速武器的核心數據。因此，去年不少筆者認識的權威觀察家就評論說，八大的一系列發展目標就是一種典型的「伊朗行為」。
不過，內外局勢的變化讓朝鮮不需要向幾年前那樣，全力搞「全面衝刺火星-15」這樣的國家重點工程。當下朝鮮以發展國力為優先任務，從去年年底開始的一系列舉動，也讓我們了解到朝鮮最新的核力量發展模式。
朝鮮目前的做法是「分步走」，繼續利用現有的老舊彈體測試洲際彈道飛彈武器一系列子系統技術——包括液體燃料「安瓿化飛彈燃料系統」（可長期儲存燃料技術）、高超音速乘波體/雙錐體技術、多級滑翔跳躍飛行與高強側面機動能力和末端精確打擊能力等等。這些子系統的發展，是朝鮮的一種「邊投入邊收回」策略，一方面為最終的高超音速突防武器打下技術基礎，另一方面則利用手頭的技術加強現有飛彈的威懾能力，極大地提高了老舊飛彈的戰鬥力。
這裡也可以看出韓國「國情院」推斷的可笑之處：朝鮮的發展路線已經走上了正軌，拜登象徵性的制裁沒有顛覆本輪朝美關係的基礎，美國也繼續承認朝鮮的核地位。在這樣的情況下，朝鮮在技術未有取得全面突破的情況下，必然沒有繼續試射彈道飛彈整彈的必要。
而在新的時代，前文提到，隨著中美「競爭」局勢的大氣候變化，以及文在寅到任後的半島小氣候變化，朝鮮也不需要像2017年那樣在有限援助的情況下「閉門造車」去死中求活。對於朝鮮人來講，無論是大大咧咧的尹總長上台，還是李在明這位「換湯又換藥」的新時代左翼接續執政，新的氣候已經不可能回到李明博時代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當中，一切都可以按部就班地發展。
此外，朝鮮畢竟是有能扔到美國領導人頭上的戰略武器的。只要美國不否認或者挑戰朝鮮的核地位，朝鮮的先進洲際武器的發展依舊可以是一個相對長期的計劃。何況對於缺乏籌碼的朝鮮而言，有些東西先吹出去，也是一種保家衛國的威懾——畢竟就算朝鮮沒有的武器或者核心子系統，隨著局勢的緊張，也可能落入朝鮮的手裡。從美國人的「底線思維」出發，他們未來必須要接受「但凡隔壁有的技術，朝鮮都能掌握」這個可能的軍事事實。
先進子系統
對於朝鮮未來幾年的舉動，我們可以在今年的「光明星節」閱兵上找到一些端倪。今年是金正恩執政的第10個年頭，今年的2月16日也是金正恩執政的第10個光明星節。對於金正恩，今年的光明星節閱兵十分重要——正是在2012年的光明星節閱兵上，金正恩首次以朝鮮革命武裝力量最高司令官的身份向全世界宣告了自己的統帥地位。
在金正恩同志的帶領下，朝鮮經歷了風雲激盪的十年，如今的朝鮮雖然內外問題依舊嚴峻，但全然不再是金正日逝世時那樣。對於金正恩個人而言，他推行的一系列改革仍在繼續：金正恩不再是一個「神職」，而是勞動黨的最高領導者；白頭山的革命血統重要的不是血統而是革命；勞動黨政治生活正常化，黨內民主和監督體制逐漸回歸；金日成-金正日主義替代了主體思想；熟悉的《國際歌》莊嚴奏響。
同為經歷過動盪歷史的社會主義國家，對於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講，「按部就班」是我們對於社會發展最美好的景願，與此同時鴨綠江對岸的朝鮮人民們，也希望能在新的10年順利地朝著新的發展與繁榮發起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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