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黛珂，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在清朝歷史上，紀曉嵐絕對稱得上是最有趣之人。他正義敢言，又通達圓融，懼怕小人，卻又喜斗小人。
他與和珅之間的恩恩怨怨，被拍成電視劇《鐵齒銅牙紀曉嵐》，一經問世就家喻戶曉。這讓距今216年的名人紀昀，穿越歷史隧道，活生生地展現在觀眾面前。
大家愛他，喜歡他叼著煙鍋運籌帷幄的樣子，喜歡他不拘小節地肆意玩笑，喜歡他有著東坡般的爛漫與自由，卻又在仕途上遠遠超過東坡的智慧。
他是一位世故老人，是洞察是非的智者，也是鼎鼎大名的對聯大師。如果能與紀曉嵐玩一局作對遊戲，縱然難免失敗，但定會擁有無限趣味。
01
這個小孩不簡單
說到紀昀小時候的家庭條件，那比和珅家還要殷實。祖父、父親、叔叔們皆精通學問，「曉嵐」這個字就是爺爺取的。
為了將孫子培養成一名科舉考試的優質生員。祖父紀天申請了交河縣的老秀才及孺愛給孫子做老師。老先生在教學過程中，發現此子具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於是僅僅用了不到一年時間，就將四書五經講明背熟。
接下來，又跟著三叔紀容雅學作對。
一天，三嬸正坐在炕上繡鞋。三叔隨口打趣道：「三寸金蓮瘦。」紀昀機敏地脫口而出：「一對繡鞋輕」。結果，迎面而來的不是三叔的誇讚，而是三嬸的鞋底子。三叔笑著勸和：「誰人不有腳？」小紀昀緊接著說：「何必動無名！」三嬸哭笑不得，將這兩個「禍害」徹底清除出去。
從此，紀昀就徹底迷上了作對。縱觀一生，最為人稱道的，反倒不是詩詞文章，而是他作下的那些有趣的對聯。
漸漸地，紀昀白天對晚上也對，已經有了名氣。這天，正在私塾上課，忽然有位中年男人拜訪，說想和他一較高低。
男人說出上聯：「二猿伐彎樹，看小猴子如何下鋸。」紀昀聽後，自知這人是在嘲笑他，於是也不客氣起來：「一馬犁泥田，瞧老畜牲怎樣出蹄。」雖然幼稚，卻狠狠地回應了這個打趣他的人。紀昀這種在咬文嚼字上有罵必回的性格，日後又創造了「是狼是狗」這樣的經典趣聞。
一日，太守來訪，家人拿出本地產的小棗款待。太守一時興起，命他以小棗為題作一首詩。紀昀略有思索，便開口吟道：
八月剝棗時，檐瓦曬紅皺；
持此奉佳賓，為物恐不厚；
豈知備贄謁，兼可登籩豆；
子不可滿食，馨香徒滿袖。
曲意迎合，是紀曉嵐與和珅的不同，在他這小小年紀就已經嶄露頭角了。
02
科舉出來真人才
紀曉嵐與和珅不同，和珅是科舉失敗後「曲線救國」，緊接著大紅大紫。而紀曉嵐，卻是憑藉真才實學一步一個腳印走上去的。
乾隆九年，二十一歲的已婚青年紀昀，通過河間府學政大人主持的科試，成為一名本地生員。這也應了祖父當年的期望。在府學就讀三年後，順利通過鄉試，而且名登解元。這和唐伯虎有的一拼。不過兩人性格雖略相似，命運卻截然不同。紀曉嵐雖然在首次的會試中敗北，六年後即位列二甲第四，成為一名新科進士。由於品學兼優，被選入翰林院做庶吉士，開啟了自己的公務員生涯。
因為是文人，所以舞文弄墨才是老本行。乾隆東巡時，紀曉嵐寫了一篇賦來迎合皇帝。乾隆大為喜悅，紀曉嵐這個小人物也開始步入他的視野。這天，乾隆正在看奏摺，紀曉嵐前來呈文。乾隆忽然一時興起，詢問道：「朕聽聞愛卿喜歡作對，朕這裡有一上聯，愛卿能否一試啊？」紀曉嵐忙請皇上賜聯。
乾隆得意地吟誦：「朕的上聯是，『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紀曉嵐微微一想，回答：「臣的下聯是，『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乾隆聽罷，稱讚其才思敏捷，名不虛傳。不久，又讓他陪駕熱河。
皇上喜愛作詩，底下臣子也紛紛應和，但唯有紀曉嵐的詩作最佳。
翠輦臨邊塞，檀州有故關。
南來通一線，北顧見群山。
連弩思前代，偏槍近此間。
飛猱行尚快，高鳥應度艱。
蘇轍題詩出，王曾奉使還。
何如今一統，秋晚戍樓間。
——《恭和御製出古北口詠古元韻》
紀曉嵐此類詩文，價值雖然不高，卻很能迎合皇帝，故而很受乾隆喜歡。轉眼到了皇帝五十大壽，賀壽的大臣有各式各樣的對聯呈上。乾隆不愧是極具文采之人，自覺這些對聯太俗了，讓紀曉嵐搞點新花樣。紀曉嵐回了句「遵旨」，未加思索便脫口而出：「四萬里皇圖，伊古以來，未聞一朝一統四萬里。」乾隆聽了稍感疑惑，追問道：「下聯呢？」
「五十年聖壽，自今而往，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紀昀續道。乾隆大為欣喜，親自御書，稱紀昀的才學是天下第一。紀曉嵐卻恭敬地回覆：「皇上您才是古今第一才子。」乾隆聽了這話，更為滿意。
03
因重情義終遭貶
紀曉嵐雖然多次陪駕皇帝出巡，風光無限，乾隆對其也是恩寵有加，讓他到福建擔任學政歷練。沒事還送他一些好玩的。但終因一場政治案件而受到牽連。
說到乾隆年間的兩淮鹽引案，影響可謂十分重大。鹽引，其實就是當地政府頒給鹽商的營業執照。因為有利可圖，所以很快泛濫，最終的結果是官商勾結，壟斷市場，私改物價，瞞報售量。朝廷每年收上來的錢不過些許。當地官員逢年過節再買點古玩送給皇上。於是，乾隆就活在了他們的麻痹中。然而，麻痹是有時間的，當身邊人鄭重其事地向他作報告時，乾隆立馬清醒了過來。查，必須嚴查。於是這場重大的反貪案就開始了。
反貪開始後，前鹽運使盧見曾將被揪出來。而此人正和紀曉嵐是親家。紀曉嵐的長女嫁給了盧見曾的孫子盧蔭文。紀曉嵐整天陪在皇帝身邊，首先知道了這件事，而盧見曾卻還蒙在鼓裡。這時，妻子女兒都勸他將此事告知親家。紀曉嵐思來想去，最終為親情淪陷。
他找來一個木盒，讓僕人快馬送到盧府。另一邊，盧見曾正在家裡閒庭信步。見紀家僕人送來木盒，以為當中是珍寶，拆開卻是一封信。輕飄飄的，裡面似有物件。盧見曾倒在手掌上，見是一撮茶葉和幾粒鹽。「鹽、茶」——嚴查！老盧忽然醒悟過來，可惜為時已晚。不僅他自己完了，連帶給他送信的紀曉嵐也被人彈劾了。
乾隆聽聞紀曉嵐給親家通風報信後，大為震怒，將他關進大牢。後在劉墉求情下，念起往日情分，從輕謫戍烏魯木齊。
八月動身，跋山涉水，滿腹牢騷。紀曉嵐每天醒來，只覺眼前的風光與內地愈發差異。而且氣溫也越來越低。他寫詩道：
北風淒以厲，十月生林寒。
飄搖霜雪降，蕙草亦已殘。
黃鵠接翼翔，豈礙天地寬。
前後相和鳴，亦足為君歡。
雖然吐露來自漠北無憂無慮的自在，但黃鵠的前後和鳴，反襯的卻是自己孤身一人，遠離妻兒。也許，他會吟出蘇武的那首《留別妻》吧。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
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
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04
新疆風景舊曾諳
紀曉嵐來到新疆後的生活，他在文字中有一些細節記錄。他說：「吉木薩山中有老豬，其巨如牛，人近之輒被傷；常率其族數百，夜出暴禾稼，最為屯田之害。余擬植木之柵，伏巨炮其中，伺其出，擊之。或曰：『倘擊不中，則其牙拔柵如拉朽，柵中人危矣。』余乃止'。」除了和野豬作戰，他還率領軍士擊殺盜賊。穩定當地牛價。他說這兒的人喜歡喝酒，每天閒來無事就去酒館買醉，所以內地運到這兒的酒越來越多，生意越發紅火。
他已經愛上吃葡萄、哈密瓜，認識了以前在書中見過的青稞。這種作物可以釀酒和餵馬，還可以磨成麵粉。他在自己的住所外種了很多花草，還養了幾條狗。為了打發無聊的生活，他一直參加當地居民的活動。可是偶爾回到家後，還是感覺到孤單。他想起王史亭曾給他講過的那個故事。
有一崔生獲罪流放廣東，每天因思念妻子而鬱鬱寡歡。這日，一位前世受恩於他的地仙給他找來了三個花妖。這三個妖精先到崔生老家掌握他妻妾們的性情習慣，學成後幻化成她們的模樣來陪伴崔生。崔生就這樣在溫柔鄉中度過了好幾年。等到遇赦北還，地仙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崔生不但不生氣，反而與三個妖精依依不捨，灑淚作別。
紀曉嵐回想起這個故事，不由地感慨一句：「使世間離別人皆逢此叟，則無復牛女銀河之恨矣。」可見在紀曉嵐這個風流才子眼中，世間的男歡女愛其實並非那麼複雜，有多情的花妖陪伴，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幸福呢？
05
《四庫全書》傳名字
編書是一項很有意義的文藝活動。編大型叢書的功績更是超越了當時所予的初衷。
在清代之前，國家極重視的兩次大型編書，大概就是《資治通鑑》和《永樂大典》了。編《資治通鑑》時，司馬光等人用的是高檔御筆，寫的是帛，吃的是御膳房專門定製的營養餐。而《永樂大典》，因為朱棣十分重視，耗費人力和資產甚多。乾隆如今也想著編一部大書，因為這是彰顯盛世最好的名片。
要編書，就要先找一個總編纂。乾隆問身邊人：「誰可擔任這項偉大事業的總工程師？」紀曉嵐的老師劉統勛這時是大學士、軍機大臣，國之棟樑，於是就向皇上試探性地提一提紀昀的名字。乾隆這時方憶起那個往昔陪伴左右、與他吟詩作對的紀曉嵐來。是啊，已經兩年多沒有見到那個鐵齒銅牙的詩友了。「好，就依愛卿所言，把紀昀召回來吧！」乾隆同意了。
當紀曉嵐收到遇赦東還的詔書時，內心百感交集，兩年多的思念，終於等來了皇帝的寬宥。同事們為他擺酒踐行，紀曉嵐格外高興地多飲了幾杯。乾隆三十六年二月初一，紀曉嵐正式踏上東歸之路。從巴里坤到哈密這段路程，就有詩作一百六十首。有寫風景的，有懷古的，也有單純感懷的。他將這些詩作編為《烏魯木齊雜詩》。其中最後一首是：
一笑揮鞭馬似飛，夢中馳去夢中歸。
人生事事無痕過，蕉鹿何須問是非。
人生如夢，何必計較過去的是是非非呢。張岱曾說：「雞鳴枕上，夜氣方回，因想餘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紀曉嵐終於有了東坡先生的那番況味。
回到京城後，乾隆先是任命紀曉嵐為三通館提調兼纂修，修定「三通」。隨後，從民間徵集舊書，凡上繳舊書多者皆有賞賜。用完後歸還。因此民間紛紛響應。等到一切準備工作就緒。乾隆任命紀曉嵐為《四庫全書》總纂官，開始了這部大型叢書編定。
《四庫全書》共79327卷，將近八億字。乾隆四十七年，第一套編纂完成。乾隆皇帝面對著這項用十年時間取得的偉大功績，流露出滿意的笑。他不僅給一眾參與編書的人士升官，還將總司令紀曉嵐比作西漢的司馬遷和北宋的司馬光。而紀曉嵐平生號稱「讀盡天下之書」，經過十年編閱，至此也不算太過虛誇了。
06
鐵齒銅牙兩片嘴
紀曉嵐雖然頗得皇帝恩寵，卻也因為直言而屢遭打擊。還是和珅那句話妙：「紀先生雖然得皇上賞識，卻為何多年來很少升遷？原因便在此。」乾隆是一個完全掌握了帝王之術的君主。紀曉嵐這樣的正直之士他用，當然，也離不開和珅的阿諛奉承。
紀曉嵐六十歲後，越發看透了官場上的炎涼之態，只求圓融處事，明哲保身。在他遇赦北歸的那年冬天，有人求他為一副《八仙對弈圖》題詩。紀曉嵐的書法其實並不美觀，但詩文卻極有水平。因此，民間往往為求其道德文采，而忽略了那近似「塗鴉」的作品。畫上是韓湘子與何仙姑對弈，眾人於一旁觀看。唯有鐵拐李一人枕著葫蘆，在樹下石頭上呼呼大睡，堪稱此卷的點睛之筆。紀曉嵐大筆一揮：
十八年來閱宦途，此心久似水中鳧。
如何才踏春明路，又看仙人對弈圖？
——《其一》
局中局外兩沉吟，猶是人間勝負心。
哪似頑仙痴不醒，春風蝴蝶夢鄉深。
——《其二》
從第二首作品中看，紀曉嵐此時已經領會到了生命的真諦。於是號稱「觀弈道人」。可是，真的自此對一切就能坐視不管嗎？那就不是鐵齒銅牙了。
乾隆五十一年，和珅令管家劉全在外購土地，興建豪宅，規格完全超標。乾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忠正之士的眼裡揉不得沙子。御史曹錫寶第一個不甘屈服，站出來彈劾劉全。乾隆知道這是針對和珅的，有意偏袒。在給紀曉嵐和軍機大臣的諭旨里已說的明明白白。這下，紀曉嵐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
因為在皇上看來，第一個與和珅過不去的，那就是他紀曉嵐，御史彈劾也定是受了紀曉嵐指使。紀曉嵐作為朝堂上正義一派的代表，沒有任何理由能夠逃避。後來，曹錫寶被處罰，紀曉嵐戰戰兢兢地逃過一劫。
乾隆五十五年，因為尹壯圖案子，紀曉嵐再次頂著皇帝的怒火上言。乾隆將其比作「娼妓」和「戲子」，侮辱之言令老臣心灰意冷。紀曉嵐依舊不依不饒，最終救下尹壯圖一命。和珅卻因此更加怨恨紀曉嵐。顯然，憑藉紀昀的智慧，做到每一次安然度過是可以的，但想要扳倒和珅，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個任務直到嘉慶四年才完成。乾隆駕崩後，和珅的政治生涯徹底終結。紀曉嵐過了幾年舒心日子。
嘉慶十年二月十四日，一代全才紀曉嵐病逝。嘉慶皇帝親自為他寫了祭文和碑文。墓地就在他老家獻縣崔爾莊。從此，不論是文臣武將，路經之時都要下馬致禮。這是一份榮耀，也是大家對賢人的追憶。
最後，還是用兩句歌詞來結尾吧：
走的是人間的道，
扛的是頂風的旗。
鐵齒銅牙兩片嘴，
百姓心中有了你！
-作者-
孔堯。筆名黛珂。熱愛生命，熱愛文學，熱愛詩詞。一個清純樸素的文藝青年；一個難以自拔的紅迷；一個性空靈的古詩詞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