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大樹的葉兒變紅了，酷暑的熱吻早已成為過眼雲煙，萬物正蕭瑟地等待著度過一個漫長惱人的冬季。
偉大的希冀，美妙的夢幻，神秘的憧憬，一切都飛向記憶里的王國。 大樹還像過去那樣沉默不語。
有一天，大樹旁邊來了一位美麗的姑娘。她憂傷的眼睛裡隱含著淚水，額頭上流淌著晶瑩的汗滴。她因為那雙小巧玲瓏的三寸金蓮，累得幾乎走不動了。
從她出生那天起，人們就決定讓她的小腳只能成為誘惑男人的資本，而不是讓它在城裡的街道上自由行走。
這個姑娘坐在古老的大樹下哭泣。大樹沉默不語。
紅葉們顫動著，俯首注視著這個被稱為中國姑娘的哭泣淚人兒，哀憐她甚至不能用自己的小腳自由行走。
姑娘哭泣著說：「披著紅葉的善良大樹啊，請可憐、可憐長著一雙小腳的我吧！啊，披著紅葉的善良大樹啊，請可憐、可憐這布滿灰塵和血跡的小腳吧！你可知道，我用這雙小腳，從最遙遠的群山中爬過最高的山峰才走到這裡。那些群山和星星暢談著，撫摸著彩雲，寵愛著彩雲。我出生在那個美麗的地方，也願意靈魂回歸那個地方。我向那莊嚴的群山、堅固的岩石學會了愛情，我愛那個正直的、勇敢的小伙子。他是群山的兒子，是堅固岩石的兄弟，是高傲山鷹的朋友。」
「當我們還在搖籃里的時候，父母就已經為我們訂下了娃娃親。和他在一起，我學會了熱愛這高山，敬畏長江，敬畏大地之母，敬畏神秘的揚子江。」
「每天早晨，當太陽染紅了白雪皚皚的山頂，並以長江的名義彬彬有禮地向群山巨人致敬的時候，我為我的未婚夫感謝這些群山；為了我的幸福祈求這皚皚白雪的山峰；每天傍晚，當惜別的陽光從染映金色的雪山之頂收到送給長江的最後一份禮物時，我再次祈求群山保護我的勇敢英雄，庇護我的愛情。每天早晨，每天傍晚我都虔誠地祈禱著。只有一天……披著紅葉的善良大樹啊！只有一天，我忘記了祈禱，只有一天，我沒有祈求群山。那一天，我和他一起站在高高的岩石上，我眺望著向大山惜別的陽光。但是他只定定地看著我，不，不是我，只是看著我的小腳。他對我說：「答應我，你呆在這些群山中，你會永遠幸福的，愛情的微笑會時刻伴隨著你。」
「啊，是的，如果我在這群山之中沒有幸福的話，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我都不會感到幸福。」
他對我笑著說：「答應我，你無論什麼原因，任何時候，都不能走近長江，走近大地之母，走近神秘的揚子江！」
我回答：「啊，一定不會的，無論什麼原因，任何時候我都不會走近長江！」
「他用那雙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擁抱我，彬彬有禮地扶我走下高高的山崗，那時候……披著紅葉的善良大樹啊，那一次，我感謝我的父母，因為他們給我纏了小腳。我祝福這雙小腳，因為有了它們，我才需要他的幫助，而他是多麼高興能夠幫助我啊。就是這一次，我忘記為我的未婚夫而感謝高山；就是這一次，我忘記了為了幸福而祈求雪山之頂。我感謝我的父母，我祝福我的一雙小腳。
「披著紅葉的善良大樹啊！只有這一次，我忘記了一切。第二天早晨，當太陽以長江的名義向莊嚴的群山致敬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這群山之中了。」
「誰也不願意告訴我，他到哪裡去了？為了什麼，他要離開這群山？誰也不願意告訴我這件事。但是所有的人都同情地看著我的這雙小腳。我哭了幾個月。這幾個月來，我一直疑惑，竭力地猜測他出走的原因，終於我決定離開這群山去尋找他。」
「我親吻了堅固、友好的岩石，告別了雪山之頂，眼含淚水向下面的山谷送去惜別的微笑就走了。」
「我向長江走去，我知道他在那裡；我知道，我感覺到，心已向我肯定（我的心從來也沒有欺騙人），他去了白人世界的城市裡，他居住在外國的洋鬼子之中，生活在各種膚色的鬼怪之中。
「披著紅葉的善良大樹啊！我的一雙小腳從最高的群山小路走到這座城市。如果這條路比我走過的路遠一百倍，困難有一千倍的話，我的這雙小腳也會毫不猶豫地走完它。我堅信在路的盡頭，我的英雄正等待著我；我的幸福正等待著我。心靈已經告訴我，心靈已經答應我；但是這一次，心靈失誤了……」
「披著紅葉的善良大樹啊，心靈向我說謊了，心靈欺騙了我，現在它不願意再繼續跳動了……我再也找不到我心目中的英雄，找不到大山的兒子，找不到堅固岩石的兄弟，找不到高傲山鷹的朋友。我找到了那個小伙子，他的臉色蒼白，神情疲倦，目光暗淡，嘴角苦笑。在他混濁的大腦中盤旋的只有「金錢」，在他起伏的心胸中渴望著的只有「黃金」。對於貧窮的奴性，恐怖統治著他的靈魂。為了尋求財富，他忘掉了一切，忘記大山的正直，忘記山鷹的勇敢。他最恐懼的是貧窮……
長江啊，大地之母啊，神秘的揚子江啊！你把這大山的英雄變成了什麼？你把岩石的兄弟變成了什麼？難道在這個世界上，奴性的靈魂還不夠嗎？難道在這個江畔上，愛財的禽獸還不夠嗎？難道在這個城市裡，貪婪的牲畜還不夠嗎？」
「披著紅葉的善良大樹啊，他對我說，這雙小腳不適合走在這個世界的生活之路；他對我說，這雙小腳不適合捲入在這個國度的生活爭鬥。披著紅葉的善良大樹啊，這一切都是真的嗎？你是那麼古老，你最了解這個世界，請告訴我，這雙小腳不適合行走在這個生活之路嗎？請告訴我，現在誰適合在這個生活的漩渦中決鬥？」
姑娘哭泣著，等待著回答，但是大樹沉默不語，它不想說什麼。
紅葉們開始叫嚷了起來：善良的大樹啊，古老的大樹啊，我們不應該憐憫這個小腳的淚人兒嗎？我們不應該憐憫這個幾千年文明的產物——中國姑娘的三寸金蓮嗎？但是，大樹沉默無語，它什麼話也不願意說；樹葉們疑惑地顫抖起來。
許多樹葉叫喊：「我們完全不知道怎麼樣去憐憫，憐憫誰？因此，我們只能安靜地呆在這賴以生存的樹枝上吧！」
這時，微風吹來，幾片樹葉飄落在滿是塵土和血跡的小腳上。它們對來自大山深處的哭泣的姑娘輕輕細語：行走生活之路需要的不是大腳，而是偉大的靈魂；決鬥生活的爭鬥需要的不是老虎的利爪、駿馬的鐵蹄，而是堅定的意願、清醒的理智、勇敢的心胸、正直而誠實的精神以及對這個世界的深刻認識。
姑娘果敢地站了起來：「披著紅葉的善良大樹啊，我既沒有偉大的精神，也沒有勇敢的心靈；我既沒有堅定的意志，也沒有清醒的理智；我既沒有正直樸實的靈魂，也沒有對這個世界的遠見卓識。我只是這個國家的一個普通姑娘，一個來自最遙遠的大山中最平凡的姑娘。我只有一雙再也不想行走的小腳，我有一顆再也不想跳動的苦苦思念的心。我走，我要去長江。如果大地之母，神秘的揚子江不給我幸福，那麼它將讓我躺在平靜而神秘的碧波中安眠。而您，披著紅葉的善良大樹啊，我求您！不，我懇求您！讓輕風把我惜別的問候寄給那個最高的大山，送到雪山之巔；讓溫暖的風把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告別的熱吻寄給那個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嘴角苦笑的小伙子；但是，關於我的小腳什麼話也不要說，關於長江什麼話也不要說…… 」
小腳姑娘走了。大樹沉默不語。
紅葉們疑惑地問：「善良的大樹，古老的大樹，這個中國姑娘想到長江去，是為了在碧波中休憩嗎？這個中國姑娘是水生物種嗎？」「她是哪一種水生物？它是陸地上無根、但能隨波逐流的生物中的一種嗎？」但是大樹什麼話也沒有回答。
第二天早晨，長江上的漁夫們打撈起了長著纖細小腳的美麗姑娘的軀體。這些漁夫們甚至不會想到，這雙小腳是從最遙遠的大山一步步走到長江的，那些大山可以和星星談話，撫摸大地白雲，寵愛小巧雲絲。她來到這裡，只為了和自己的大山英雄、堅硬巨石的兄弟、高傲山鷹的朋友一起去追尋幸福。但是，她發現，他現在只是一個追逐金錢、夢想發財的小伙子。長江，大地之母，神秘的揚子江啊！你把這個國家的青年變成了什麼？你把這個國家年輕人的心靈變成了什麼？在這個世界上，奴性的靈魂還不夠嗎？！在這塊土地上，貪財愛富的禽獸還不夠嗎？！在這個國家裡，為了金錢而出賣一切的貪婪的牲畜還不夠嗎？！
長江啊！大地之母啊！神秘的揚子江啊！
譯者簡介:劉偉傑，遼寧瀋陽人，中國民進會員。國際世界語協會終身會員、國際世界語教師協會會員、中國翻譯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瀋陽工業大學客座教授、遼寧省工商聯國際經濟文化俱樂部主席。出版專著：翻譯日本名著《伊豆舞女》、詩集《海邊漫步》《世界語會話讀本》《世界語ABC》《商人與海員》等。
近期創作隨筆《南湖秋雨情》《夏夜的愛》《為何月兒如此美麗》《清原紅》《雨後晚霞紅》《難忘雪鄉情》等，翻譯系列作品《溫暖》《楚克查的牧歌》《楚克查的悲歌》《遠方炮聲隆隆》《街上的一棵樹》《兩兄弟》《小姑娘的秘密》《馬人》《裹小腳的姑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