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園之絕唱

秦風029 發佈 2022-03-10T23:00:43+00:00

在唐宋的詩家詞人中,他或許是最勤奮的了,一生創作詩歌9300多首,詞100餘首,為後人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金錯刀行》、《感憤》、《醉歌》、《書憤》、《訴衷情》等足見他的鐵血丹心,激情奔涌。

夜來無事,讀陸游的詩詞,頗有感觸。在唐宋的詩家詞人中,他或許是最勤奮的了,一生創作詩歌(我們現在所見到的)9300多首,詞100余首,為後人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陸游(1125年——1210)生活的年代正是宋代封建王朝衰亡之際,在他的翰墨里,最多貫注的是鮮明的愛國主義精神。《金錯刀行》、《感憤》、《醉歌》、《書憤》、《訴衷情》等足見他的鐵血丹心,激情奔涌。為國雪恥,抗敵御辱,是他夢寐以求的願望,也是他在詩詞中反覆表現的主題。從早年的「戰死士所有,恥復守妻孥」(《夜讀兵書》),到中年的「報國計安出?滅胡心未休」 (《枕上》)、「逆胡未滅心未平,孤劍床頭鏗有聲」(《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直至老年的「一聞戰鼓意氣生,猶能為國平燕趙」(《老馬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示兒》),始終洋溢著永不衰竭的慷慨激昂的愛國熱情。「樓船夜雪瓜州渡,鐵馬秋風大散關」之雄渾豪邁,「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之悲壯鬱悶,「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之悲愴憤慨,讀來尤令人盪氣迴腸,扼腕長嘆,讓我們也不禁激揚飛躍,要與他一起而歌而唱,呼嘯吶喊了,他的詩詞的確是那個時代的高亢的黃鐘大呂。

詩人詞人的感情是最豐富的。在中國古代的文人墨客之中,我總覺得,戎裝俠骨的陸游也是最重感情的一個。他用一生演繹了一個哀怨悽美的愛情故事。

世代為官和具有文學教養的封建家庭曾經給他以良好的教育,但也給他帶來婚姻的不幸。1145年,陸游20歲時和舅父的女兒唐婉結婚。婚後,夫妻恩愛,兩情繾綣,但他的母親卻很不喜歡唐婉。迫於母命,陸游不得不與唐婉離異。其後雖然陸游曾暗地安置並於與唐琬幽會,終被其母發現,從此勞燕紛飛。陸游又娶王氏,唐琬改嫁趙士程。為此他非常痛苦,曾經寫了不少思念唐婉的詩歌。幾年後的一個春天,陸游30 歲時,在一次春遊中,與唐婉偶遇於禹跡寺之南的沈氏園(在今浙江紹興)。兩人相見又悲又喜,揪心痛楚,無限淒涼,苦澀傷情難抑。唐婉求得趙士程同意,遣人送酒肴問候。陸游「悵然久之」,百感交集,為賦《釵頭鳳》一首,題於園內牆壁: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手。淚痕紅邑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其後,唐婉聞知,以同一詞牌填詞應和陸游而作:

「世情薄,人情惡。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名,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多情自古傷離別相。相愛的人對面相逢,不能相擁相親,互訴衷腸,是很痛楚的事;與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匆匆一見,相逢又相別,眼睜睜看著對方遠離而去,是很殘酷的事。

陸游與唐琬經歷了這種痛楚和殘酷。他回想當年,滿城春色楊柳依依,我們曾同來賞春,那雙紅潤白嫩的手舉起黃封酒與我共飲,多麼歡暢可人。可是「東風」冷酷無情,美滿婚姻強被拆散。如今只留得滿杯愁腸,幾年離散在心頭。「錯,錯,錯!」令人痛心之極。此次重逢,春色依舊,然而你卻比以前憔悴了,你傷心的淚水已經浸濕了手帕。眼前之沈園,桃花凋零,池塘亭閣也那樣的冷清了。當初的山盟海誓雖然依舊在心,但我們卻不能書信往來。事已至此,再也無話可說,無法可想了。

唐琬則尤為痛苦悲傷了。她這時應該正是一個開花年紀的少婦,纖纖玉手紅嫩柔滑,俏麗身姿若驚鴻照影。但是,愛情的悲劇卻摧殘了這朵嬌嫩的花兒。她與《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有著同樣的命運,因婆母的嫌棄,不得不改嫁他人。「世情薄,人情惡」。在愛情生生分離的痛苦煎熬里,每日佳暗自垂淚,愁腸百結。滿腹心事,無處訴說,只能斜倚闌干,默默獨語。日漸憔悴的身子似乎已無力支撐沉痛的感情負荷,痛苦的心靈像鞦韆一樣,恍惚飄搖,動盪不安。漫漫長夜,遠處的角聲那樣淒涼,她連眼淚也不敢盡情流淌,只因怕人詢問,只能強顏裝歡。但是淚水漣漣,悄悄涌流,只有任那低語的風兒風乾自己的滿面淚痕吧。

這愛情揪心痛楚,悽美哀怨。在他們此次不意而遇一年之後,唐婉抑鬱而終。

這愛情也縈繞陸游一生不休,讓他刻骨銘心。1199年,已經是75歲高齡的他,又作《沈園》二絕句懷念唐琬: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錦。此生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老人的傷心最令人感動。讀這兩首絕句,我的心總有一種震撼。短短的話語裡融入了陸游一生的愧疚,一生的遺憾,一生的濃情。他的無奈,他的痛心,他的複雜心理,都浸透在了沈園的一草一木之中,所有的回憶,所有的懷念,所有的情殤,都鑲刻在了沈園的池台亭閣之上,濃得化不開。

宋代還有一位叫朱淑真的才女,寫得一手好詩詞。她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後,因與丈夫情調迥異,極為痛苦,寫了很多渴望美滿愛情而不得的哀怨憂傷詩詞,結集後分別題名為《斷腸詩》和《斷腸詞》,讀來令人心碎。而另一位女詞人張玉娘,在與心上人經歷了詩文唱和、幸福快樂的初戀後,被拆散了美好姻緣,從此「翠袖染啼紅」,一夜夢見昔日戀人花轎來迎,遂披衣起坐,自此絕食而亡。

忽然想到了柳永,若把陸游的《釵頭鳳》與柳永的許多抒情詞作比較,也許它不如《雨霖鈴》、《鳳棲梧》、《八聲甘州》等那樣纏綿悱惻、柔情似水。但讀柳永詞多了,卻難免升起一個念頭,柳永的情固然清澈晶瑩,斑斕瑰麗,但似乎有幾分泛濫,他一生愛的女子也好像太多了。一個男人飽含感情地朗誦柳詞可以讓女人感動,人們也可以為柳詞的本身而感動,但很難為柳永所感動,他也許真的是一個付出了很多感情卻也傷害了很多感情的男人,很難說他是因為愛一個女子而填詞還是為了填詞而去愛一個又一個的女子。

陸游的詞卻是發自肺腑,來自他的切身感受和生命感悟,他對唐琬的愛戀、懷念之情,夢魂牽繞,刻骨銘心,而深而久而專。

古今中外歷來歌詠真摯濃烈的愛情,這愛情與歌詠表現了人性的美;經過磨難的愛情,更得到了人們的同情和感動,所以「但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也就成為了人們發自肺腑的衷心祝願。

我們從歷史回到現實吧。經濟迅猛發展,人們的交往更為廣泛,愛情已經沒有了封建綱常的束縛,沒有了低吟淺唱的期待,但她的舞蹈,依然戴著經濟、政治、文化、宗教、門第、地位、職業等等派生因素的腳鐐,許多婚姻依舊是從經濟等因素權衡利弊的結果,恩格斯所言的「以兩性間的相互愛慕為前提的婚姻」其實遠遠沒有到來。只要有貨幣存在,單純的兩性間相互愛慕的愛情婚姻大抵很難存在。

也許是相伴了高節奏的社會,許多人的愛情也來得簡潔化,輕易言愛,發展迅猛,演繹的多是種瞬間的熱烈,而少了長久的忠貞與責任,將愛情視為遊戲一般,來得快也去得快。更有一些人則吃著碗裡的看著鍋里的,身在圍城心在外,渴望再來一次心旌神搖、可以心跳的愛,或者已經情海里暢遊多趟,風月場中廝混嫻熟。 「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擁有」,不是已經成為很流行的「經典」之言了嗎?

物慾情慾橫流,真情重情卻少。

忽然很想去沈園遊覽漫步,也許那裡已經十分蕭條冷落了。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