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雲結局之迷

由於《紅樓夢》後四十回的缺失，書中很多人物的結局不明，給多少讀者心中留下了意難平。還好《紅樓夢》慣常打埋伏，在前八十回中對人物結局做了許多暗示，令我們可以大體推斷結果，聊以慰藉。

史湘雲是金陵十二釵之一，與其他傷春悲秋的閨閣女子不同，她的性情疏朗，心意明媚，縱然少失怙恃，也不妨礙她成為霽月光風般的人物。可是《紅樓夢》中對她之後的結局交代得很模糊，以至於後人難以形成共識，有人主張史湘雲最後嫁給寶玉的；有主張史湘雲最後一個人孤獨終老的；有主張她嫁給了衛若蘭的；87版《紅樓夢》則是說史湘雲在四大家族敗落之後，被賣作了船伎。

這些說法不是空穴來風，都有些根據。

歸寶玉說，是依著寶玉在清虛觀打醮時，收了一個點翠的金麒麟，與史湘雲的正好一對。孤老說，是依著史湘雲的判詞：「湘江水逝楚雲飛」中一派蕭瑟悽慘的意境推斷。歸衛若蘭說，依著庚戌本31回末的脂批：「後數十回若蘭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於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里之外。」此回末正是史湘雲在薔薇架下找到了丟失的金麒麟，後出現在衛若蘭身上，定是對二人婚姻的暗示了。

船伎說雖然扯得有些遠，但是符合著四大家族最終敗落的主線，又對「湘江水逝楚雲飛」這句話進行演繹。舊有宋玉的《神女賦》，留下「襄王有意，神女無心」的典故。神女又以《高唐賦》中有：「妾， 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 ，願薦枕席」成為了從事特殊職業女性的代名詞。神女是雲夢澤的神女，湘江所匯，襄王是楚襄王，「湘江水逝楚雲飛」這句話拐了幾個彎兒，就被穿鑿成了史湘雲被賣為船伎的證據了。

可這些說法終究是一面之詞，只拿一處證據說事，沒有貫通所有證據，得出的結論也似是而非，今天我們嘗試把所有證據串聯起來，把史湘雲結局之迷解上一解。

史湘雲的判詞與紅樓夢曲第六支《樂中悲》

推測《紅樓夢》人物命運，第一不能繞過去的就是人物判詞和紅樓夢曲，故而我們先來看這個。

薄命司櫥櫃中，史湘雲的冊頁上「畫幾縷飛雲，一灣逝水」

其詞曰：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我們先看畫，這個畫中隱藏著史湘雲的名字，一灣逝水是湘水，幾縷飛雲就是雲。

我們看一看其他的畫，再從中總結出暗示的規則。

一、薛寶釵和林黛玉、賈元春的圖冊用的是諧音梗，暗示姓名，不暗示結局。

兩株枯木是林，木上一圍玉帶，是諧音黛玉。雪下一股金簪，諧音薛寶釵。但是這未必就同時要暗示她們的命運，林黛玉是在樹林裡吊死的，薛寶釵是埋在雪裡凍死的。

賈元春是一張弓，掛著一個香櫞。櫞的諧音是元春的「元」，弓的諧音是宮，暗指元春進宮，玩得也是諧音梗，不但有名字，還有歸處，但兩個是分開的，不是一語雙關。

二、迎春、探春、惜春、巧姐、秦可卿用的是人物直指法。

迎春的畫很直白，就是一個惡狼撲美女，判詞中也說得明白，她就是被孫紹祖虐待至死。

探春是兩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隻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這個沒有諧音梗，直接是命運的暗示，放風箏在七十回末已經應了，也是婚姻暗示，之後又遠嫁他鄉。

惜春是美女古廟內看經，巧姐是美女荒村紡績，秦可卿是美人懸樑，這些都是直接說明人物結局。

三、妙玉、王熙鳳、李紈是以物代名法。

妙玉的是玉落泥淖，直接以美玉代妙玉，又寫了妙玉最後落了泥淖。王熙鳳的是雌鳳立冰山，說明王熙鳳所靠的勢力終究會消融。李紈的是官衣女子靠茂蘭，暗示她依靠兒子賈蘭獲得封誥。

這些人的圖冊都有類可歸，可是唯獨史湘雲與這三種都不一樣。她的圖冊近似於薛林，卻沒有姓，只是名字用第三種以物代名，還是分為兩種，對於人物結局的暗示還是很模糊的。要是硬要說出點意義來，那就是雲終要散，水終要逝，有個悲劇的格調，但具體的事卻不好說。

我，二門再來看判詞：

頭兩句「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這個好解釋，前八十回中的情形足以應和，史湘雲雖然出生在史侯之家，但是從小父母雙亡，她不得不和叔叔和嬸母一起生活，嬸母對史湘雲並不好，日常生活還不如怡紅院的大丫頭。這一點在《樂中悲》中也有呼應：「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

後兩句的意思就有些模糊。「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但是我們能在《樂中悲》中得到詮釋：

「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這一句分明指的史湘雲嫁得如意郎君了，（准折）彌補了幼年的坎坷經歷。史湘雲幼年所受坎坷一是窮，二是嬸母嚴苛對待，那麼她的老公對她態度又好，家境又富裕。但最後的結局卻不濟，「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還是從典故而來，指《高唐賦》和《神女賦》中，夫妻有緣無分，終將分離，很有可能是配偶亡故。這個意思和判詞的意思對應起來了。

史湘雲的曲名為《樂中悲》，在判詞中也是上下句。她托生在富貴之家，這是一樂，可是緊接著就父母雙亡，這是一悲。「廝配得才貌仙郎」，這是一樂，「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又是一悲。史湘雲一生的命運是二樂二悲的。

那麼，史湘雲嫁的那個「才貌仙郎」究竟是誰呢？

史湘雲的老公究竟是誰？

史湘雲嫁給寶玉這種說法，最難以叫人接受。雖然在清虛觀打醮時，寶玉藏了赤金點翠的麒麟，但也並非暗示寶玉與史湘雲如何。

第31回首有脂批：「金玉姻緣已定，又寫一個金麒麟，是間色法也。何顰兒為其所惑？故顰兒謂情情。」

擺明了寶玉最後就是和薛寶釵結婚了，寫金麒麟只不過間色而已，為突出林黛玉的小性格——情情。因為她喜歡賈寶玉，對於他與其他女性不管有沒有感情，只要有交集就吃醋。並非暗示寶玉和史湘雲有一腿，歸寶玉說是不成立的。

但這個金麒麟卻是史湘雲婚姻的重要線索。從這隻麒麟一出來，史湘雲的婚姻事就提到日程上了。

第31回中，史湘雲得了幾個絳紋石戒指，大熱天巴巴地親自送了過來。在大觀園中，丫頭翠縷請教她陰陽之理，看見了史湘雲的金麒麟，就問她這個麒麟有沒有陰陽？論著論著就論到人身上了，剛巧在這時，就撿到了寶玉之前揣起來的金麒麟，比自己的金麒麟又大又有文彩，套著史湘雲的陰陽論，這個就是陽，史湘雲的就是陰了。將來這個麒麟的主人，就是史湘雲的那個「才貌仙郎」。

庚辰本中，在這一回末有脂批：「後數十回若蘭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於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里之外。」順延上面的邏輯，衛若蘭很有可能就是這個才貌仙郎。史湘雲的讖語用到了宋玉的《高唐賦》和《神女賦》，與宋玉同列四大美男的也有一個姓衛的，叫衛玠。公子神清，呵氣若蘭，可能就是衛若蘭這個名字的來歷。只是在第二十六回中，馮紫英一段上有眉批云：「惜衛若蘭射圃文字迷失無稿，嘆嘆。」加之有關衛若蘭的文字極少，這樣我們就無法找到更多的有關史湘雲歸衛若蘭的證據。

但是有一點，衛玠二十七歲就去世了，這是不是就意味著衛若蘭的早亡，就如判詞中所說的，史湘雲婚後不久衛若蘭死了，她不得不守寡而終。

可這個結局又與第三十一回的題目不相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這個題目也是說麒麟是史湘雲婚姻的線索，但「白首雙星」的說法是什麼意思呢？表面意思明明是史湘雲與她的配偶白頭到老了啊，丈夫早夭與這個題目就不相應了。

可若是說史湘雲與她老公白頭到老了，那她的判詞又是怎麼回事？什麼樣的事實可以讓這些說法同時統一起來呢？

史湘雲與誰定親？

緊接著第32回中，史湘雲來怡紅院，寶玉想到之前給史湘雲留的金麒麟，要拿給史湘雲，卻不知道丟在哪裡了。史湘雲此時拿出金麒麟來給寶玉看，兩個人打趣了一會子。襲人過來說：「大姑娘，聽見前兒你大喜了。」原來史湘雲已經定親了，可是她定親的那個人，書中一直沒有交代。

第三十一回末，寶玉見到史湘雲對她說：「你該早來，我得了一件好東西，專等你呢。」倘若寶玉把金麒麟給了史湘雲，之後史湘雲又贈與衛若蘭，則大體上可以推知訂婚的人是衛若蘭。但第三十二回中，卻這樣寫「寶玉見了那麒麟，心中甚是歡喜，便伸手來拿」他給拿回去了！之後，寶玉和史湘雲就因為史湘雲叫他「去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這些仕途經濟的學問」，和史湘雲翻臉了。寶玉還說這是些混帳話。

緊接著黛玉又提起金麒麟的事，把寶玉說急眼了，他怎麼還會把金麒麟給史湘雲呢？又怎麼會自己留著金麒麟在身邊呢？定是瞅著機會把金麒麟送出去了，結果這個金麒麟就落在了衛若蘭的手中。

若是如此的過程，與史湘雲訂婚的那個人就不是衛若蘭。

那這個人是誰呢？

我們返回頭去，看金麒麟出現的第二十九回。寶玉撿出金麒麟後，下面一段就出來一個人——馮紫英。「馮紫英家聽見賈府在廟裡打醮，連忙預備了豬羊香燭茶銀之類的東西送禮。」

而在第二十六回中，在馮紫英一段上有眉批：「惜衛若蘭射圃文字迷失無稿，嘆嘆。」衛若蘭射圃與鐵網山打圍有何干係？竟攪合在一起提？若事無干係，便是人有干係。

第28回中，眾人赴薛蟠之宴，行女兒之令，也各自成讖。

寶玉之令應寶釵，蔣玉菡之令應襲人，薛蟠之令應夏金桂，雲兒之令應自家身世，唯獨馮紫英的女兒令有些詭異，我們來看一下：

　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　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　女兒喜，頭胎養了雙生子。　　女兒樂，私向花園掏蟋蟀。

　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鑽古怪鬼靈精，你是個神仙也不靈。我說的話兒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裡細打聽，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馮紫英口中的這個女兒當是十二釵中的人，若不是，寫這個沒有什麼意義。可跟馮紫英有關的女孩有可能是誰呢？也就個史湘雲有個嘎啦關係。

看看這個女兒的性格，「刁鑽古怪鬼靈精」、「私向花園掏蟋蟀」，這也就史湘雲能做得出來啊，她能偷穿寶玉的衣服，哄老太太；能扮男裝大口吃烤鹿肉，別的女孩兒都做不出來。

頭胎養了雙生子，這是一喜，大風吹倒梳妝樓，兒夫染病在垂危，這是樂中悲，又合了史湘雲的《紅樓夢曲》。

若是史湘雲定親的對象是馮紫英，他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家室顯赫，史家為她找這樣的婆家，也在情理之中。從他的曲中，他出身武家，得意史湘雲這種直爽活潑的性格，婚後二人的生活也很美滿，可惜好景不長，馮紫英之後病死，史湘雲只能守寡。

史湘雲和衛若蘭又是什麼關係呢？

那史湘雲和衛若蘭又是什麼關係呢？

我們先顧判詞，還有一個問題要解釋，就是「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的問題。史湘雲既要有夢散湘江，又要有人白頭偕老，這怎麼弄？那就只好有兩次婚姻了。

頭一次和馮紫英結婚，生下雙生子沒多久，馮紫英就因病去世。但是史湘雲還年輕，馮紫英死後，史湘雲改嫁給了衛若蘭，然後兩個人白頭到老。當然，很有可能史湘雲的兩個孩子也夭折了，若是她有馮家的孩子，改嫁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只有孩子死了，她才會放心嫁給衛若蘭。但若衛若蘭像衛玠一樣短命，史湘雲有可能不會再嫁了。

雖然這個結局有點狗血，但這樣全文中有關史湘雲婚姻的文字就可以理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