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雲起時
人不能久不看山，卻很少有人願意久居山里。於是，擇一處離城不遠、看得見山、摸得到水的地方休閒放鬆，成了不少人心中的夢想。
白鹿原依偎在終南山下，綿延幾十里，很多人把它也當成了山。2018年國慶節期間，去臨潼時遇到高速入口堵車，就跟著導航上了東原。車過灞河，爬了百米土坡，一直沿著原畔前行，一下子有了跳出來的感覺。車道彎彎，黃土赫赫，綠植蔥蘢，我的心裡像原上的陽光一樣空明。路過仁祖廟時，老母親要進去求平安。我站在路邊，東南眺遠山，西北望長安，在心裡把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里里外外的事想了許多。沿最美公路繼續前行，從十八盤上滑行到臨潼城區，感覺像從天上又回到了人間。只是，擠進滿街的車流後，腦袋又大了起來。
從那以後，我經常在黃昏時驅車登東原。近處的，喜歡站在龍灣村口看灞河河谷中的車流滾滾，站在蓮花寺邊看滻河兩岸的東城燈火。遠處的，曾到過一個黃土溝里，在「窮廬」的院子裡曬過太陽。低處的，喜歡看坡前的櫻桃樹，看大棚中的草莓。高處的，曾幾次站在薄太后的大墓頂上看天幕垂落，四野圍合，隱約的南山像天地縫合的接口，城市的燈火則是老天專門撒下的一把天火。長時間站在那裡吹著風，邊看邊想，心底無限空曠，晚上能酣然入睡。
退休後，為了讓自己忙起來，我經常跟著朋友到處遊山玩水。去年5月份，山坡里還有殘冰時，我們一行去了小峪溝。下車就大步往裡走，走了一程又一程，身邊的人少了一個又一個，我還是堅持要走到底。終於，穿過密密的藤林，到了溪水的源頭，看見一堵牆一樣的冰掛。我得意地想說，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可是，舉目四看，哪裡有雲？我硬硬地把這句話咽了回去。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國人的休閒情結都是被那些古詩文勾起來的，自己這種只在口上讀、心裡不多想的人最容易被誘惑。
在崗天天忙，總盼能輕鬆一些，跳出事務。現在天天閒，又想找事干，把遊山玩水這樣的悠閒事，當成衝鋒打仗的急行軍。世間的事就是這樣對立地存在著。比如遠與近、城與鄉，比如里與外、進與退，再比如閒與忙、緊與松，等等。錢鍾書先生提出的圍城理論，講的就是這個道理。現在的人們，不知不覺中都是在忙閒的兩極之間，尋找著能讓身心平衡的事情。
這個周末，我和老師驅車上了白鹿原。在大學城邊上跑了十分鐘，車子從平坦的大道上拐進一個村口，「尚塬」竟然就在路邊。老師坐在車上遲疑了一下，問要不要把水杯帶下去。看著那個平淡無奇的農家小門，我也吃不准，說進去看看再說。裡邊真不大，就四間莊基地大小，我心裡有些涼。又往裡走了幾步，走到靠邊的籬笆牆前，才發現了洞天。下邊是著名的鯨魚溝，溝里有盈盈的一池碧水，對面的緩坡一直通向山邊，開闊雄渾，又不失秀氣。尚塬就建在這臨水的坡地上。這時，身著乳白色運動裝的老闆走了過來，如數家珍地介紹起他的院子。
這裡原本是兩戶農民的院子，房子荒廢了，我就租了40年。他們嫌靠近大溝，容易滑坡，這卻是我想要的。我們把坡下的台地加固，精心綠化，上下開發成四層，每層都背山面水，可以坐看終南。說著，他領我們逐層下探，果然一層有一層的安排，但每層都圍繞遠處的山和近處的水在巧妙布局。可惜的是，那時天陰，水面籠罩著霧氣，沒有想像中的風起雲湧，也看不到遠處的青山如黛。老闆拿出他的手機，放大屏幕，一定要讓我們看到他所說的。果然，青山流雲，碧水生煙。黃土原上竟然有這樣的山水妙地，沒看到之前，無論他怎麼說我也不會相信。
在商場闖蕩了二十年，有了一定閱歷的老闆，已經把民宿玩出了經驗。民宿首先是在消費大環境。轉了一圈，坐在一個溫暖的角落喝茶時，他十分得意地看著自己的院子，講著自己的經驗。離城很近，距山不遠，能找到這樣看山望水觀流雲的地方，是大家夢寐以求的。當然，光有環境也不夠，民宿得讓人舒服。這麼說時，他站了起來，指著大廳里的房梁說，光這個房子就翻修了三次，一定要大家看著、用著都舒服。他坐下來又補充說，這得有一個試錯的過程，得不斷地投入完善。如今我這個院子，每個角落都有風景，每個地方都讓人舒服，讓很多人來了就不想走，走了還想來。
這麼介紹時，他又激動地拿出自己的手機，把外地的幾個民宿展示了一番。果然都有最好的環境，契合當地的文化，有著特別好的融入感和沉浸性，讓客人既能從平日的環境走出來，又有在家的隨意和舒適。之後，他又站了起來，指著一片麥田說，很多客人到了這裡都搶著幹活，特別是那些久坐辦公室的人。他們願意在體力付出中放鬆，享受勞動過後的深度放鬆。到這裡的人很少窩在房子裡，早晚都有人在某個角落裡發呆。
午飯後，天氣暖和了起來。我們一起站到原畔的觀景台上，看到湖面的霧氣在慢慢升起，湖水更加碧綠，對岸的春色逐漸鮮亮，遠處的南山也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