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二手書

閱讀時代雜誌 發佈 2022-04-25T09:38:26.058302+00:00

「二手」這個詞,有點兒說不上來的含混,二手書卻例外——心儀已久,忽然遇著,就算蒙塵,也有得手的興味。

頗有微詞的事,像十五的月亮不明朗,像久候客卻不至,像熄火的二手車。「二手」這個詞,有點兒說不上來的含混,二手書卻例外——心儀已久,忽然遇著,就算蒙塵,也有得手的興味。

有一則黃侃先生的軼事,說他嗜書如命,一次能買千冊!家裡到處都是書,生計成問題,夫人埋怨說:「一雙眼睛怎麼看得完?」黃先生說:「要知我買書的快樂,便在打開包裹一閱之時,比方我倆結婚吧,不也就在新婚燕爾之時最樂嗎?」

看書之樂,好像可以附和黃侃。不過,愛看書的人,大多囊中羞澀,雖然可以去圖書館,總歸是不方便,不如家裡坐臥隨意,購買二手書就是更好的選擇。

民國時的一位作家寫他逛琉璃廠,看見二手書《戴氏注論語》,要價5元,他只肯出一半,夥計不賣。他轉身要走,夥計咬牙讓到4.5元,他還是走了。回家給友人寫信說了這事,友人就買下來給他送去。小小的一波三折,卻能看出他的高興。

我頭一回看那位作家的書,是20多年前。我初來武漢,那時街上有好多書店,圖書亦賣亦租,租金20塊,一次只能租一本,還了再租。

看那本書的感覺像是聽老者抿著嘴唇不緊不慢地說事情,偶爾還嘴巴干,腔調有點兒凝滯,這個體驗前所未有。看了一個月,最終是要還的,結果書店不見了。於是,這本二手書成了我的,倍感高興。

如此便能時不時地看,像是一條長長的藤,順著他的藤,摸出了許多瓜,諸如作家清少納言,俳句家松尾芭蕉。

我買過許多二手書,有的比原價高出好多,大多數都便宜,最便宜的一回是用秤稱的,三塊錢一斤,其中就有《查令街十字84號》。海蓮·漢芙說:「你們若恰好經過那兒,代我獻上一吻,我虧欠它良多。」一家舊書店,一個讀書人,賣與買之外,彼此牽念。

我也在漢口一家舊書店斷斷續續地買過書。書店老闆堅持了許多年,不肯關門,豎在門口的牌子上寫著「代寫文書,勸解糾紛」。他還試著做些別的補貼家用,只有剃頭這事成功了。老式的剃刀,他要在褲子上盪幾盪,一會兒就剃個圓溜溜的腦瓜出來。後來書店還是關門了,不過,他依然坐在之前店鋪的附近經營著剃頭的生意。前些天遇到,他拍拍腦袋說:「好多年前,你叫我留意《塞耳彭自然史》,卻一直沒有。」我不勝唏噓。

二手書免不了留下前主人的勾畫,我手上的一本舊書里,前主人寫了34個「真好」,除此之外不著一字。也遇到一位有趣的,書里留下一句:「亞莉的門牙張開呀,放一顆黃豆,過幾天能長豆芽。笑起來有酒窩,就是有點淺,醉我足夠了。」

像一個愛情故事,情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終。

九月從陝南老家返回城裡,心裡滿滿的,又是空空的,臨睡翻翻鬆尾芭蕉的集子,看他寫:「晚秋九月之初,回到故鄉。北堂萱草經霜而枯,至今已了無痕跡,一切皆面目全非。兄弟姐妹兩鬢斑白,眉梢多皺。只道一聲『多多珍重』,自無言語。長兄打開護身符袋說:『拜一拜母親的白髮吧。對於久別歸來的你,就像浦島之子打開百寶箱,你也鬚眉皆白了呀!』」

眼裡一熱,臉上跟著一熱,我慌忙起床去了書房,那裡有一個小小的袋子,裡頭有一把梳子,那是我剛剛辭世的母親留下來的,想要從上面找到一根白髮,卻是乾乾淨淨的。

一個沒了母親的人,有點像二手書,分明在這兒,卻又準備著流離失所。

來源:《閱讀時代》2022年第04期

作者:南在南方

責編:何建嬌、編輯:鄧汝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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