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麥子熟了

倉央容若 發佈 2022-05-20T19:37:43.053684+00:00

作者丨 倉央容若在農村生活過的我,對麥子有著特殊的感情。我想寫麥子很久了,卻遲遲沒有動筆。現在,就讓我們隨著空氣中夾雜的熱風,連同起伏的麥浪,帶著一縷縷麥香,喚起那些關於麥子的回憶。春風吹拂,陽光明媚。

作者丨 倉央容若

在農村生活過的我,對麥子有著特殊的感情。我想寫麥子很久了,卻遲遲沒有動筆。現在,就讓我們隨著空氣中夾雜的熱風,連同起伏的麥浪,帶著一縷縷麥香,喚起那些關於麥子的回憶。



春風吹拂,陽光明媚。經過嚴寒的洗禮和春雨的滋潤,土地異常的鬆軟,希望和大地一起甦醒,田間地頭也多了些晃動的身影。


驚蟄過後,天微亮,爺爺就餵著牛,父親將農具裝在架子車上。在晨曦中,我們一家老小跟著爺爺牽著的牛,到了我們家的田裡。父親在地頭卸農具,爺爺則將摻拌均勻的化肥,均細的撒在田地。



天格外晴朗,父親牽著套好的牛走在前面,喘著粗氣的牛拉著爺爺扶著的耬,徐徐前行。爺爺是種地的老把式,跟在耬後雙手握住耬把,左右搖擺,隨著耬核吧嗒吧嗒地敲打著耬斗,飽滿的麥種發出吧嗒吧嗒的響聲,順著耬腿掩埋在那層層土浪之中。爺爺手中的鞭子不時甩出響亮的聲音,耬後肥沃的泥土泛著土地的芳香,快速地向兩旁翻滾開來。


完成了田間的播種,父親再用木耙將田梳理平展。耙後的麥田,仍有凸出的土塊,爺爺就用小鋤頭一塊塊敲碎。那些耬和耙靠不到的地方,父親就用鐵鍬翻挖、平整,然後種上麥子。一片土地,就這樣被精細的父輩整飭的細柔鬆軟,田間耙齒留下的條條平行線,格外清晰又美麗。而這些線條下面,則蘊藏著綠色的期待和黃色的希望。



一年之計在於春。在希望的田野上,種子綻出了希望的根須,向下深扎,拉正自己的身姿;然後吐出希望的嫩芽,向上伸長,破土而出。


春雨貴如油。雨後的麥苗像針尖一般,頂著亮晶晶的雨露,像翡翠那樣綠得發亮。黃土色的平行線,也漸漸地變成了淡綠色,為田野染上了生命的亮色。



新苗長出不久,得用輕巧的「木磙」在麥地里來回滾動。壓倒的嫩嫩的新苗,就會重新站直身子再一個勁地瘋長。在麥苗瘋長的路上,左鄰右舍就會成群結隊地走進麥地幫扶著鋤草,他們一邊鋤草,一邊拉著家常。


田裡追了肥的麥苗,澆了水又會不斷地拔高,麥田瞬間已是一片綠海。在大片大片的麥田中,那時爺爺的目光中常帶著微笑,總會指著說這是誰家的,那是誰家的;這塊麥子有些稀了,那塊麥子有些稠了……


麥子抽穗時,爺爺又帶著我走進田間。我們蹲在地埂上,爺爺伸手輕輕撫摸著麥子,憐愛地折下一枝麥穗搓揉著,湊到眼前仔細端詳著,眯著眼輕輕吹散麥芒,鮮嫩的麥粒,溢彩流光。我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掐一顆麥穗頭,手裡一搓,一把投入嘴裡,那清香與甜香水乳交融。



暖風吹麥秀,田野促耕忙。一大片一大片的麥田,放眼望去,那就是麥子的海洋。父親每天都會去麥田裡巡視一圈,偶爾會挑一股又長又粗的麥穗兒折下來帶回家,母親接過沉甸甸的麥穗兒,一粒一粒的數著那年的收成,好的時候充滿了無限的欣喜,歉收的年月充滿了聲聲的嘆息。那些歲月中,無論欣喜抑或嘆息,都似乎與我們無關。只是眼巴巴地等著,將母親數完的麥穗兒拿進廚房,趁著母親做飯的空當,將那沉甸甸的麥穗兒放入灶膛里燒一會兒,然後我們用手將麥粒兒揉搓下來,抓起一把放進嘴裡,黃中帶綠的麥仁,甜中帶焦,嚼起來津津有味。


當綠色的麥浪被歲月的風霜染成金黃,此時的麥子已達到了自己的高度,豎起了自己的氣節。在炎炎夏日下,麥子鋒芒畢露,昂著頭顱,擺出了與太陽對壘的陣勢。布穀鳥深情地召喚,曠野的風徐徐吹來,金色的麥浪一輪又一輪,在起伏的麥地黃波滾滾,氣韻雄渾,大氣磅礴。



在我的印象里,樹上的杏兒黃了,地里的麥子也就黃了。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那一望無際的田野,像一幅偌大的金色緞面,波浪翻騰。


每年暑假,正值夏收。諺語說:麥黃就怕風,見風收不成。東方略顯魚肚白,父親就起身開始磨鐮刀了,在磨石上來回廝磨,生鏽的鐮刃立刻閃光。月牙兒尚西,伴著夏蟲呢喃,我們一家人就到了成熟的麥田裡。一字排開,躬于田間,俯身在滾滾麥浪之中。



此時的麥稈潮濕、柔順,麥粒不易散落。父親彎著腰,左手攏起一大束麥子,右手迅速將鐮刀落在那束麥子根部,只聽見「沙沙」的聲音,一束麥子就倒下了,隨後父親又拔起一股麥子交扣打繩,反手成捆,豎起來堆在一起。父親割麥子的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似乎在揮汗如雨的勞作中很滋潤。長大後,我才明白:父親收割的不僅僅是麥子,更是收穫成果時激動的心情,還有那灑落在田地間的光陰。


緊跟父親後面的母親,一手攬麥入懷,一手揮舞鐮刀,當一道優美的弧線划過,麥子便悄悄然地倒進母親的懷裡,猶如初生嬰兒般安靜詳和。看著父母一前一後的身影,我也提著鐮刀,模仿著父母的樣子,左手一把麥子,右手揮著鐮刀,在潮濕的泥土裡蒸出來的熱氣中,半蹲著前移或半腰著挪步,像個蝸牛匍匐前行。一天下來,胳膊就被麥芒刺得腫而癢,麥秸麥芒刺過的地方,汗水一浸,更有一種灼燒的疼。



頭頂的日頭越來越烈,金黃的麥穗,像一排排等待檢閱的士兵,齊蓬蓬地昂首站立著,一陣風吹過,刷刷作響。落在後面的我,聽見父母正和鄰地的人們有說有笑,他們還吆喝著父母過去,一起喝茶吃饃。就這樣,麥田間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夜色濃重,我們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吃飯。父親吃完飯,喝一碗麵湯,便坐在院子裡磨起了鐮刀……那時,家家都忙忙乎乎像打仗一樣,我也跟著父母來回穿梭在田間地頭。如今,父親美好的光陰留在了田地里,也消失在泥土中。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田間割下的麥子,要儘早地拉(運)到打麥場。車上裝麥子是個技術活,麥捆裝得好,拉麥的路上才不會翻車。裝車的過程中既要注意裝的麥捆是否傾斜了,又要注意車前面裝得重了還是輕了。裝好麥子,拴在架子車後的兩股繩子,繞過木格擋從麥捆的正中撂過來,父親駕著轅,狠了命地拉,我和母親則在車後,咬著牙地掀,待父親將繩子打好結,就算裝好了車。



滿滿的一車麥子,一般都是父親拉車。麥地里拉車,車輪軋在鬆軟麥地,會陷下一個深深槽溝,父親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我和哥哥姐姐總在後面推車,有時走到下坡處,我們就順勢扒上車子過把癮;有時我在車轅上挽條麻繩,像《伏爾加河上的縴夫》那樣拉車。就這樣吵著、鬧著、笑著,一路歡叫著,我們飛奔麥場。


俗話說:麥收兩怕,風吹雨大。拉到麥場的麥子,爺爺要及時搭成麥垛。我將一捆捆麥子遞給爺爺,爺爺將麥捆一層層地擺好,擺的同時要中間隆起,漸漸地往裡收,當場上的麥捆一一上了垛,麥垛最高處就收成了尖尖的頂。現在,我又想起過世的爺爺,淚水不禁流下。



稍作休息,奶奶又帶著我們去田間拾麥穗。我非常喜歡拾麥穗,儘管那時年齡還小,我心裡最簡單的想法:從地里拾回麥子。我們一大夥孩子,跟著奶奶彎下腰,拾那些零星散落的麥穗,像是在給麥田行著虔誠的謝禮。一排排麥茬,像一個個鋒利的針倒立在麥地里,一不小心腿上就會被刺出一道血紅的印子。我們來回的走在麥田的這頭和那頭,來不及拭去臉上的汗珠,也忘記了腿上的疼痛。有時,我們兄弟姐妹還開展競賽,看誰拾得又快又乾淨……


後來,每當我讀起張潔寫的《揀麥穗》,或看到米勒畫的《拾穗者》,那些真切的場景總會浮現在我的眼前,那些久遠的記憶時常又出現在我的夢中。



收割只是艱辛的一步,打麥場才是展示技能最生動的舞台。每年打場是最熱鬧的,幾家組成一個集體,在同一個麥場上打完這家的再打那家的。


聽了天氣預報或看了天象的長輩們,第二天大清早,如約而至地走向麥場。他們把麥捆從麥垛上撂下來,一捆一捆的攤在場上。我和姐姐分別拿著鐮刀一個一個砍開麥捆上的腰子,隨著初升的太陽,曬去麥捆上的水汽。左鄰右舍都過來幫忙,將麥捆一個個用扠抖動著散落在麥場。一會兒功夫,麥場上鋪滿了金黃的麥子。稍被太陽曬曬,父親就坐在手扶車上出場了,後面牽著似算盤珠子模樣的鐵軲轆,繞著麥場稀里嘩啦地轉圈。



烈日暴曬,軲轆碾壓下,那些沸沸揚揚的麥穗就平靜地躺下了。父親停下手扶車去喝水,隨之長輩們都拿起木釵,把平展的麥稈翻抖,這樣麥子、麥衣就從麥草里紛紛抖落在了地上,我們將這叫「挑場」。之後,哥哥又開著手扶車,模仿著父親的模樣旋轉在麥場,干透了的麥穗和麥稈便嚓嚓作響。晌午就要翻場了,翻場時大家忽而齊刷刷地向左,忽而又齊刷刷地向右,像整齊的儀仗。一會兒日曬,再經過軲轆無情地碾壓,麥場上一片白亮亮,麥子就卸下了所有的盔甲,鋒芒盡褪,把一顆赤裸裸的赤誠之心留在了場上。


麥場上最辛苦勞累的活要說是揚場。由於自然風向會變,一時朝這吹,一時朝那吹,遇到迴風,麥糠塵土會劈頭蓋臉灌進全身,弄得睜不開眼睛,頭上全是麥糠。


只要有一絲風的氣息,父親就先操起鐵扠,一點一點地挑起來,隨著父親手中鐵杈側翻,落下的麥糠塵土被風吹走,麥粒成條形落於地上。一會兒時間,父親手中的木杴又「嚓嚓」響起,麥糠便輕盈地在空中飛揚,沉甸甸的麥粒,唰唰地落在沙丘般的麥堆上,也落在手握掠掃的母親的草帽上。母親享受著珍珠落玉盤般的美妙,有節奏地揮動著掠掃(將麥秸、麥糠掃出)。小沙丘慢慢地膨脹起來,愈來愈大;扇形般的麥衣也鋪展開來,越鋪越厚。不緊不慢的風聲,張馳有度的揚場聲,麥粒的刷刷聲,掃帚的輕拂聲,像一首和諧樂曲,彈奏著夏收的忙碌與喜悅。



麥子,最終在鋪、拆、攤、碾、曬、揚等脫胎換骨的修煉中功德圓滿。長輩們將場上的麥子裝進一個個袋子,母親負責扎袋子口,我則在一旁數著今年的麥子裝了多少個袋子,這個習慣一直持續了好多年。


若活兒沒完,我和父親就睡在臨時搭建的小棚里,照管場上的麥子和農具,看著繁星閃爍的夜空。現在想起,那是多麼的溫馨!



去年暑假,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飛揚的思緒被白居易的《觀刈麥》拉回,想像著那些熟悉的味道,讓我回憶起童年那一望無際的麥野,還有那一張張流淌汗水的臉龐……



遠遠望去,麥草垛如一個守望者,巍然挺立在那塊風雲變幻的大地上。在方圓幾十里的村落周圍,我沒有看到記憶中那些大片大片的麥子。站在那片荒蕪的大地上,眼前除了荒草雜生,就是枯枝橫陳,死一般的沉寂,頓時覺得那片土地格外陌生,心裡又滿是惶恐與不安。


走在不長莊稼的城市,我常常依稀浮游在村莊的夢境,恍惚迷離。而那些有關麥子的記憶,總能在我忙碌的勞作中增添些溫情與堅韌。於是,我也時常告誡自己,我是那片土地的兒子,我的血液里流淌著故鄉的顏色。


遠方的風又一次吹來,我在風中緊靠著鄉愁的大樹,遙望著家鄉的安寧與真實……


作者:倉央容若,原名許志剛,甘肅古浪人,中國管理科學研究院特約研究員,中國國風網甘肅站站長,甘肅良知教育創始人,校刊《晨曦》編委、業餘畫家。著有詩集《西北孤蓮》,作品散見於《中國教師》、《中國收藏家》、《青年文學家》等國家級刊物。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