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連載 平原舊事之三《荒唐皇歇鎮》開篇 小鎮要出大風頭了

隱讀 發佈 2022-05-22T12:51:42.742163+00:00

皇歇鎮,不顯山,不露水,上下幾百年無大事,方圓幾十里無名氣。一年到頭,鎮上難得有樁稀奇事讓老少爺們開心,大夥每日吃飯,幹活,說女人,睏覺。

平原舊事之三

荒唐皇歇鎮

俚平

皇歇鎮,不顯山,不露水,上下幾百年無大事,方圓幾十里無名氣。窄巴巴的曲拐子青石板街像條蛔蟲趴在荊河邊,百十戶青磚灰瓦屋檐抵屋檐,牆角挨牆角。一年到頭,鎮上難得有樁稀奇事讓老少爺們開心,大夥每日吃飯,幹活,說女人,睏覺。周而復始,平淡無味。

皇歇鎮也沒出過大人物。有人把鎮上三大家族劉、朱、趙姓的家譜翻了又翻,翻到前十八代才翻出個縣官。這縣官還是個貪官,給朝廷斬了首。皇歇鎮的爺們不服氣,直詛祖宗沒用,又說風水不好。

沒想,這日鎮上的父母官胡鎮長從縣裡開會回來,捎回一個讓人瞠目結舌、扯魂牽魄的大新聞。一向穩重、威嚴的胡鎮長這回好似三歲小孩,立在街口,把巴掌拍得山響,嘴裡唾沫直噴:「同志們聽著!咱們皇歇鎮有皇帝打這走過,還在鎮子歇了幾日哩!皇歇鎮者,皇帝爺老子歇腳的鎮子也!哈哈,皇歇鎮開放搞活有指望羅!」

消息不脛而走,大夥心花怒放,激動異常。小小皇歇鎮不平靜了,這回可要出個大風頭。

第一章 起炸雷,胡鎮長帶回驚天消息

當日頭賴死賴活終於從荊河口縮下去,曲拐子青石板街上便晃動著一紮扎人影,爺們的腳板子把街心踩得鼓響,一陣陣往「曉慶茶館」趕,仿佛那裡真有個大美人叫劉曉慶的等著給爺們端茶遞水。

「曉慶茶館」是趙寡婦開的。趙寡婦到城關購茶葉,看了一場叫《芙蓉鎮》的電影,看得眼淚鼻涕一巴拉,唏噓不止,散場後一拍大腿,慌急火忙往家裡跑,喊來一槓子打不出屁的小叔子趙小牛,當即將茶館易名,還炸了一掛三千響的瀏陽鞭炮。果真,這晚上來飲茶的漢子險些把門檻踢翻。

趙寡婦當然比不上劉曉慶耐看,也沒福份在電影裡頭哭哭笑笑,摟摟抱抱。趙寡婦命苦,五年前男將趙大牛在修荊閘時,一塊大石頭砸中腦袋,死得慘。那陣子,趙寡婦天天立在荊閘上嚎天嚎地,哭得死去活來,每回都是小叔子趙小牛發狠把她扛回來。

皇歇鎮的爺兒們歡喜來茶館打坐,扯閒話,大半衝著趙寡婦而來。趙寡婦本不姓趙,娘家姓高,她本名高水仙,長得也像一株嫩嫩的散發香氣的水仙花,油光水滑,皮肉如剛上架的豆腐。皇歇鎮的漢子們到她這喝了茶回家睏覺,十個有九個要尋個岔子把婆娘臭罵一通,橫看豎瞅不順眼。

趙寡婦對男人很忠孝,守寡五年,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和漢子們打鬧歸打鬧,說笑歸說笑,無論賴皮漢子怎樣撩撥,她就像廟裡的菩薩穩得住神。有人傳出話說鎮上的「秀才」朱家老二對趙寡婦有點那個,但從沒見她給朱老二半點熱乎。鎮上的爺們直感嘆:嘖嘖,這娘們可真熬得住!

雞兒上籠工夫,茶館裡早熱熱鬧鬧了。六張八仙大桌擠滿了爺們,個個紅光滿面,喜眉笑眼,一邊飲茶,一邊談論今日鎮長帶回來的新鮮事。

趙寡婦拎著紫銅壺,細腰一扭,在幾張桌子間穿來穿去:「喂,我說爺們,你們說古道今論了半天,咱皇歇鎮到底是哪朝哪代的哪個皇帝歇過腳?」

「哪個?劉邦唄!」只見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立起來,大巴掌猛地把桌子一拍,「當年,劉邦和項羽爭天下,從南打到北,從東打到西,殺到咱皇歇鎮時,劉邦累了,就在這歇了幾日。嘿嘿,這皇帝是咱姓劉的哩!」接過話把的人是開肉鋪的劉大貴,也是鎮上有名的富戶,這幾年腰杆子硬了,凡事想占上風,那皇帝爺老子是劉邦,豈不是劉家的光彩?

「扯淡!」坐東廂桌子上的一位光頭把茶杯一撂,甩過來幾句:「劉邦幾時到過這?來咱鎮子打歇的姓朱,是朱元璋,明朝開國皇帝!」

說這話的人自然姓朱,人稱朱老大。他也是鎮上的頭面人物,養魚專業戶,垸子裡有他幾十畝漁場,每年收入幾萬塊,論錢,在皇歇鎮除了劉大貴外,沒哪個敢跟朱老大比。

「朱老大,你說這話,有何為證?」劉大貴不服,犟起脖子走攏來。

「癩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朱元璋得了天下,收拾陳友諒,從安徽行到湖北,路過咱皇歇鎮,看這風景好,就歇了幾日嘛!」他話音一落,大夥轟地笑開,直往他頭上瞅,因為朱老大就是個光頭癩子。

「簡直空口說白話,信口胡言!」劉大貴最見不得別個與他抬槓,把手臂一揮,「朱元璋那小子根本就沒來咱鎮子!是劉邦!」

與劉大貴同族的漢子們也跟著起鬨:「對對,是劉邦!是劉邦!!」

「你才是牛腿扯到馬屁股!」朱老大更是個不容人家搓反繩子的,「劉邦那無賴何曾到過皇歇鎮?是朱家的朱元璋!」姓朱的漢子也不少,齊齊地站起來,與劉姓擺開陣勢,給朱老大幫腔:「是朱元璋!朱元璋!」

「你朱元璋是什麼東西!還要過飯呢!」劉大貴的族人不示弱,恨不得挽袖子塞砣子。

劉、朱兩姓再沒心思飲茶,涇渭分明擺開,爭得不可開交。這時,趙寡婦輕輕盈盈從廂房走至兩姓中間,柔柔地道:「我看你們都弄錯了,來咱鎮子歇腳的皇帝姓趙,叫趙構的,是宋高宗哩!」

「此話怎講?」半路上殺進個程咬金,劉、朱兩姓的漢子都懵了,幾乎是異口同聲問。

「大夥思量思量,離咱鎮子往城關那邊數,不是有卸甲灣、雞鳴街、火把堤麼?那趙構的老子被金人捉了,便沒命地往南方逃。跑著跑著,天黑了,就舉火把,那地方便叫火把堤。再往前奔,雞叫了,那街就喚雞鳴街。跑得熱了,脫去鎧甲,那灣子自然就取卸甲灣。到咱鎮子後,趙構見追兵趕不上了,又見咱鎮子安寧,荊河的水呀清冽冽的,垸子裡荷花香撲撲的,趙構就賴在這裡不走了,便歇了些日子,咱鎮子就叫皇歇鎮嘛!」趙寡婦一張巧嘴旁徵博引,有根有據,說得漢子們眨眉眨眼,不敢還口。到底是念過幾年書的女人,不像那些漢子們只曉得空喊鬼叫。

啞了會工夫,忽然朱老大道:「你又不姓趙,摻乎進來幫姓趙的爭么子?」

趙寡婦一笑:「我不姓趙,但我嫁給了趙大牛,我生為趙家人,死為趙家鬼,為姓趙的爭不得?」

「男人們的事,女人家莫跟著起鬨,賣你的茶,守你的寡就是了!」劉大貴也不滿地說。當務之急,顯然要與朱老大共同對付趙寡婦。

趙寡婦說:「興你們男人爭榮耀,女人就爭不得?這鎮子姓趙的又沒絕鍾!」

一漢子打趣道:「是呀,趙大牛死了,還有趙小牛,我看你嫁給小叔子算噠!」

眾人鬨笑起來,拿眼光搜尋趙小牛,可這會趙小牛正守在廚屋的灶門口。

「嫁給趙小牛又怎的?」趙寡婦急紅了臉,「只要能為趙家爭口氣,關你們外姓屁事!」說著發起狠來,雙手叉腰,「我說這皇帝姓趙就姓趙,你們莫在這裡白費口舌!」

「不對,姓劉!」

「放屁,姓朱!」

茶館裡亂成一鍋粥,各姓幫各姓,個個爭得面紅耳赤,吹鬍子瞪眼。有的楞頭後生吵著吵著就相互推搡起來,指關節捏得咔咔響,只要本族的頭兒一聲令下,暗砣子、陰絆子怕要朝對方使過去。

正在難分難解之時,忽聽大門口一聲斷喝:「都莫嚷啦!各就各位!」大夥抬頭一看,是父母官胡鎮長到了,便憤憤然回到自個位置上。

胡鎮長接過趙寡婦端來的茶,坐下來,咳嗽一聲:「大夥剛才的爭吵我都聽見了,這是好事,說明大夥都想為咱皇歇鎮爭榮耀,改變咱鎮子的面貌。這回我到縣裡開會,各鎮各鄉都有開放搞活的成績,經驗,就我挨了批評,羞人哪!我們皇歇鎮可不可以開放搞活呢?可以的!原先我想破腦殼想不出一個優勢,這回優勢可有了!」

胡鎮長如作報告,搖頭晃腦,「這優勢就是剛才大夥討論的,有皇帝在咱鎮子歇過,原來咱皇歇鎮是個大古蹟!如今這年月,稀奇古怪的事多,咱們拿出一些票子來,在街口圈個地盤,修個參觀點什麼的,那些港澳同胞,海外僑胞,還有老外,不是大老遠跑來找古蹟,參觀?他們來了,要不要吃飯?要不要住店?要不要坐車?這票子不是嘩嘩地往皇歇鎮流麼?那咱鎮子的優勢不是發揮出來了?不是開放搞活了麼?」

胡鎮長連說帶比劃,滔滔不絕,越講越興奮,「當然當然,眼下鎮裡是沒法拿錢來辦這些的,還得靠在座的專業戶出力。」

胡鎮長話尾巴一落,大夥心裡一咯噔,眼珠子飛快地轉了幾圈。想不到還可以圈個地盤,哄外人的錢,這可真是個又能發財,又能為先人爭光的好事,不出力,不費勁,打燈籠也難找。往日嫌死人的皇歇鎮這下可值錢了!

「鎮長眼界高,為咱百姓打算。」朱老大搶嘴道,「可說了半天,到底是哪個皇帝來鎮子歇過腳板子呢?」

「是啊是啊,不說清白,大夥心裡不舒坦。」劉大貴也正擔心這個。

「是哪個莫管他!」胡鎮長不耐煩地一揮手,「好皇帝也好,壞皇帝也好,老皇帝也好,兒皇帝也好,反正文化館的大學生對我說的,咱鎮子有皇帝歇息過千真萬確。我看哪,只要哪位敢出錢,這優勢就由哪個來承辦。當然,賺的票子和鎮裡來個四六開。」

「胡鎮長,這事我劉大貴包了!」劉大貴把胸脯使勁拍。

「我包!我朱老大情願為鎮子出力!」

趙寡婦也擠進來:「鎮長,咱姓趙的也有這個能耐!」

三位頭面人物爭先恐後,都把好事往懷裡拉。胡鎮長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心裡嘀咕開來,看來這事還有些棘手。劉、朱、趙三姓都想承建,自然是好事,皇歇鎮就靠這三姓撐著。

可依了劉大貴,朱老大得罪不得,他兄弟兩人承包垸子裡幾十畝漁場,每年賺的錢數都數不過來,鎮上許多費用是他朱家出的。去年小學的牆倒了,他一甩手就給了三千。再說,自個家裡經常有幾條活蹦亂跳的鮮魚甩在門角,還不是他朱老大送來的。趙寡婦也不好惹,男人趙大牛是為政府修閘死的,未必還去欺負人家寡婦?況且自個對這女人一貫好感,她對你一笑,你心裡像有一股春風在蕩來蕩去,很自在。依了朱、趙兩家吧?那狗日的殺豬佬劉大貴更難纏。劉大貴生性暴躁,與他鬧翻他會罵你三天三夜,還把殺豬刀在案板上亂剁一氣,人家對自個也不薄,隔幾日送點下水蹄膀什麼的來優惠優惠,這菩薩不好得罪。

難啊難。胡鎮長左思右想,想不出一個好主意。這三姓在鎮上一貫明里和氣,暗裡相鬥,三家聯合起來承辦是不可能的……唉,原先為鎮子開放搞活發愁,這會有了由頭,還是發愁。胡鎮長叫苦不迭,進退兩難。

「至於到底由哪家來辦這件事,我現在不好說。」胡鎮長道,「等我到縣裡請人來考證考證,考證出那歇腳的皇帝跟哪個連點根帶點葛,就由哪個來發財。這事就這麼說妥當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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