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處世的境界:寵辱不驚,去留無意

小白讀資治通鑑 發佈 2022-05-27T22:37:44.938330+00:00

記得高中時代,這副出自《菜根譚》的名聯大受推崇,我相信十七八歲的少年,未經歷人生的磨難挫折,很多人跟我一樣,只直接對聯的表面含義,卻無法真正領悟到這背後的意境和真諦。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去留無意,望天空雲捲雲舒。

記得高中時代,這副出自《菜根譚》的名聯大受推崇,我相信十七八歲的少年,未經歷人生的磨難挫折,很多人跟我一樣,只直接對聯的表面含義,卻無法真正領悟到這背後的意境和真諦。

為人處世,能夠把榮辱看成是花開花落一樣平常;官場職場,能夠把職務的升降當作是雲捲雲舒一般變化無常。這是一種中庸的人生境界,說起來容易,但能夠真正做到的卻不多。

我在基層的時候,跟書記亦主、亦師、亦友,我是他的大秘,他做了兩任上級書記的大秘。他說,他給領導寫材料,經歷了三重境界

  • 剛開始當大秘給領導寫講話稿,時時展露自己的才華,好像材料是自己的,是為下層境界
  • 隨著時間的推移、數量的積累、文筆的精進,寫材料時處處體現領導的風格,好像材料就是領導自成一脈,是為中層境界
  • 等到參透寫材料的真諦,悟透為人處世的道理,再給領導寫材料時,既不因得到領導讚許而高興,也不因被領導鄙視水平不高而神傷,是為上層境界

隨著自己的積累越豐富,平台越廣闊,見識越博遠,我越來越理解了書記所說的寫材料的三種境界。

那時候狂追《人民的名義》,當侯亮平已經把懷疑的目光聚焦到高育良身上時,高育良口中念念不忘的竟是《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

高育良一生不圖錢財,但對權力地位有著永無止境的欲望。大難當前,回首過往,不過是黃粱一夢,幡然醒悟為時已晚。

現在再看《資治通鑑》,書中記載了一則小故事,說669年,唐朝名相盧承慶時任司刑太常伯,負責考核朝廷內外官員。有一名負責向李世勣遠征高麗前線督運糧草的官員,由於遇到大風而損失了糧草,盧承慶認為他失職,給了「中下」的考核結果。

唐朝幹部考核制度已經較為完善,每年考核一次,考核四次算是一屆任期,也就是四年。在唐太宗李世民時期,已經將原來的「上中下」三等,改為了九等,即在原來的每一等級中又分裂出「上中下」三等,並當場宣布考核結果,允許官員自我申辯。「中中」就是及格線,獲得這樣的考核結果,既不升遷,也不獎罰,如果比「中中」低等,就得降職扣薪。

面對「中下」的考核結果,這位官員神色自若,一句申辯之詞都沒有。盧承慶認為他氣度不凡,於是當場給出評語說,糧草受損是因不可抗力因素,考核結果「中中」。

改成這個結果,應該感到高興才是,但這位官員既沒有喜悅的表現,也沒有說自慚形穢的話。盧承慶認為他寵辱不驚,於是立馬又將考核結果改為「中上」,那就算中等偏好的結果了,如果有機會還能得到升職,最起碼可以平級調動到一個肥差上去。

這就是成語典故「寵辱不驚」的出處。

不過,明末清初文學家李漁評論認為,盧承慶對官員的考核結果一改再改,「乃出於憐才熱腸,然心可佳,而事不可法」。儘管他也是惜才愛才,心意可嘉,但顯得考核不嚴肅、標準不統一、隨意性較大,後世不法之人如果通過送錢送禮或者圈子親屬關係而改變考核成績,那就是公器私用,損害了考核的公平正義。

我們不去分析盧承慶考核幹部的得失,單看被考核的這個官員,可以說是灑脫不羈、襟懷坦蕩了。

對他來講,遭遇大風,非我所願,那時候又不像現在這樣能夠準確預報天氣,但事實上損失了糧草,他並不推卸責任,這就是一種人生境界。

盧承慶因「寵辱不驚」而給這位官員改判考核結果,他自己也是個寵辱不驚之人。

盧承慶一生也是三起三落。在李淵太原起兵時,他的父親歸降李淵,所以繼承了父親范陽郡公的爵位。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後,盧承慶因政績出眾,深得賞識,一路平步青雲,官至尚書左丞,成為宰相的左膀右臂。

李世民死後,盧承慶兩次被褚遂良誣告,先貶到成都,再貶到簡陽,直接從朝廷到偏遠縣裡。但他並沒有因此自暴自棄、自甘墮落,也沒有因此而怨恨朝廷、恨天不公,而是心胸豁達,初心不改。

不久,唐高宗李治出巡到他的轄區,被李治所賞識,又是一路平步青雲直至參知政事,成為實質上的宰相。可很快,他就因為工作上犯了錯誤被免官,又直接貶到潤州。9年後才又回京擔任刑部尚書,在這個位置上告老退休,享年75歲。

與他同時代有此人生境界的,恐怕只有李世勣一人了。李世勣就是《隋唐演義》中徐茂公的原型。

李世勣可謂活得通透,活出了境界。

李世勣早年投身瓦崗,立下汗馬功勞。歸降唐朝後,他文能出謀劃策,武能領兵遠征,作為秦王府核心成員,他隨李世民平王世充、滅竇建德、伐劉黑闥;李世民即位後,他又隨李靖滅東突厥、平薛延陀、遠征高麗。特別是唐高宗李治即位後,他作為主帥遠征高麗,攻破平壤,宣告高句麗王朝的滅亡,可以說為大唐立下了不世之功,被列為凌煙閣二十四功臣排名第23位,獲封英國公。

他之所以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除了富有智謀外,關鍵是善於御人。

御人是辯證的兩個方面。

一方面是愛兵如子。戰神吳起能親自為士兵吮疽,所以士兵以死相報;李世民親征高麗,同士兵一起勞作,給士兵吸膿,所以士兵無不奮勇殺敵。李世勣深刻理解愛兵如子所蘊藏的團隊凝聚力和戰鬥力,所以無論官階大小,只要是好的計謀,他都樂意聽從;取勝時,把功勞都推給部將,獲得的戰利品也都分給將士,所以將士都願意為他效力。

另一方面是賞罰分明。這一點連他女婿都識破了他的套路。

666年,李世勣奉命遠征高麗前,想讓他的女婿杜懷恭隨征,想著有他這個老丈人罩著,女婿定能建功立業。但女婿卻藉口家裡貧窮,沒有盤纏而推辭,李世勣就給他錢財。女婿又藉口山高路遠,沒有奴僕和馬匹而推辭,李世勣就答應給他奴僕馬匹。女婿見老丈人執意讓他隨軍出征,一定沒安什麼好心,便躲進山中,對別人說:「老丈人想把我當做殺雞儆猴、嚴明軍法的活靶子。」

李世勣聽說後,覺得女婿的腦子還是轉得過來,說女婿散漫不知拘束,被當成立威的活靶子是有可能的,便沒再要求他同行。當時的人們評論說:「英公是嚴正執法之人,杜懷恭的考慮頗為深遠。」

功蓋天下而主不疑,位極人臣而眾不嫉。這是古代戰將為人處世、以求善終的最高境界。

白起、韓信、彭越、檀道濟,這些前人的血淚教訓歷歷在目。唐朝開國功臣中,尉遲恭居功自傲被李世民嚴厲警告,後賦閒在家16年終得善終;李靖主動推辭重任,被李世民公開通報表揚。

李世勣有如此功勳,自然也不能免俗,事實上,富有智謀的李世勣對自己所處的形勢判斷得十分準確。

李世民臨終前,為了給太子李治鋪路,將李世勣降職外調,並告訴李治,如果李世勣遲疑觀望,立即殺掉,免除後患;如果李世勣立即赴任,將來你再提拔施恩,他便能為你所用。

李世勣深知自己因功高震主必被李世民猜忌懷疑,在權力交接的敏感時刻將自己外放,一定是有圈套的,所以他果然沒有任何遲疑,拿到任職文件連家都不回,直接走馬上任,撿回一條命。

在「廢王立武」的問題上,長孫無忌等一幫元老只能算是盡忠,不能算是人生的智者,所以最終因為得罪了李治和武則天而家破人亡。

李世勣就很能識時務,李治召顧命大臣去內殿商議改立武則天為皇后的問題時,長孫無忌等人進去堅決表示反對,李世勣卻稱病沒去。第二天,李治單獨找他表態時,他既沒有表示支持,也沒有表示反對,而是說:「這是陛下的家事,何必問外人。」實際上就是作出了不反對的表態。

李世勣早已洞察了這個問題的險惡,一邊是至高無上的皇權,一邊是掌握實權的顧命大臣元老,反對立武則天為皇后就是站在皇權的對立面,支持則得罪元老。但形勢其實可以預判的,李治雖然皇權並不集中,但基礎是十分牢固的,而且已經培植了與元老集團抗衡的勢力,如果再去反對無疑是自尋死路。

這件事情後世之人對李世勣多有批判,認為他對不起死去的知遇恩人李世民。可你從李世勣所處的境遇來看,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魏徵早就跟李世民說過,希望李世民能讓他做良臣,而不做忠臣。

對李世勣而言,此時的表態,支持,只能博得一個忠臣的名聲,卻會讓自己的家族遭受滅頂之災。

正因為參透了人生的智慧真諦,李世勣才能善終,享年76歲(《新唐書》說是86歲)。669年,李世勣病重時,家人給他請醫生他堅決拒絕,唐高宗李治和太子賞賜藥物,他就服用。他說:「壽命長短有定數,哪能再向醫生求續命!」實際上,他對生死已經做到了「去留無意」。

他深刻吸取房玄齡、杜如晦被不肖子孫敗盡家業的教訓,臨終前把全家託付給弟弟,並直接讓弟弟住進自己的家裡,要求他仔細監督他們,如果有心志不端、交友不慎的人,自家先清理門戶。

李世勣常常對別人說:「我年十二三時為亡賴賊,逢人則殺。十四五為難當賊,有所不愜則殺人。十七八為佳賊,臨陳乃殺之。二十為大將,用兵以救人死。」他總結自己參透人生的過程,十二三歲時是個蠻橫的賊,逢人便殺;十四五歲時是個難對付的賊,心裡不痛快就殺人;十七八歲成為好賊,臨陣才殺人;二十歲成為大將,用兵救人免於死難。

李世勣活出的人生境界,就是既不自命清高,也不妄自菲薄;既不清心寡欲,也不聲色犬馬;既不吹毛求疵,也不委曲求全。這才是「寵辱不驚,生死看淡」的思想精髓。

寵辱不驚、去留無意,並不是讓你去躺平,而是該上進還得上進,該追求名利還得追求名利,只是面對是非、成敗、得失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高中時,學校組織老師換班交流授課,隔壁班的語文老師給我們講為人處世的智慧,說起曾國藩家訓,我至今記憶猶新。曾國藩說:

古今億萬年無有窮期,人生期間,數十寒暑,僅須臾耳;大地數萬里無有紀極,人於其中,寢處游息,晝僅一室耳,夜僅一榻耳……知天之長而吾所歷者短,則遇憂患橫逆之來,當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則遇榮利爭奪之境,當退讓以守其雌……

這種通透豁達的人生境界,正是我們應該孜孜以求的。比起浩渺的宇宙,人生是短暫的、渺小的,遇到挫折坎坷,只需泰然處之;遇到名利爭奪,應當退一步海闊天空。

蘇軾也是在經歷無數磨礪挫折後,才參透人生境界的。他曾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被貶,心有不甘,進而因文字獄被告誹謗皇帝、包藏禍心,是死罪。

被押送回京受審時,他先是想過跳江自殺。進了御史台的監獄後,長子每天送飯,並約定暗號,平常只送蔬菜和肉食,如果聽到壞消息就送魚。結果有幾天長子出去籌錢,委託朋友送飯,朋友不知道暗號就送了熏魚,蘇軾覺得凶多吉少,心如死灰,還寫下訣別詩,這就是改變蘇軾人生命運的「烏台詩案」。

後來因眾多官員求情,蘇軾被免於死罪,貶至黃州,政治生命終結,生活貧困潦倒,他反倒放下功名利祿,改名蘇東坡,醉心於自在詩意的田園生活。

參透這種人生的境界,蘇軾才能寫出《赤壁賦》這樣的名篇。他說:「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天地之間,萬物都有各自的歸屬,若不是屬於自己的,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

人生無常,不過是大腸包小腸。今天相見,明天掛牆。誰也不會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所以,人生應該保持一顆樂觀、寬容、豁達的心態。

高級的人生,但求耕耘,莫問前程,盡人事而聽天命,以超然心態看待苦樂年華,以平常心境面對榮辱得失。


《資治通鑑》部分參考原文摘錄:

欲與其婿京兆杜懷恭偕行,以求勛效。懷恭辭以貧,贍之;復辭以無奴馬,又瞻之。懷恭辭窮,乃亡匿岐陽山中,謂人曰:「公欲以我立法耳。」聞之,流涕曰:「杜郎疏放,此或有之。」乃止。(第201卷,乾封元年,666年)

癸亥,以雍州長史盧承慶為司刑太常伯。承慶常考內外官,有一官督運,遭風失米,承慶考之曰:「監運損糧,考中下。」其人容色自若,無言而退。承慶重其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既無喜容,亦無愧詞。又改曰:「寵辱不驚,考中上。」(第201卷,總章二年,66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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