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林沛
在中國的現代化轉型中，《警察榮譽》實則捕捉了「鄉土中國」的基層特色，以可信的故事創作、紮實的人物塑造，造就了一部真正的現實主義作品。
群眾滿意度93.4%，在全市163個派出所中排名144——時至收官，觀眾仍然既心疼又納悶：八里河都苦成這樣了，啥樣的派出所能「卷」成第一？
「我們在採訪的時候也問過這個問題，」在近日的專訪中，《警察榮譽》編劇趙冬苓告訴「廣電獨家」，「他們簡單地給了一個回答，就是那種（優秀）派出所是沒有戶籍的，等於轄區里全都是商業機構，矛盾相對比較簡單。但凡是城鄉接合部或者有老居民的地方，問題都比較複雜。」
從最初靈感來源於小眾美劇《南城警事》到2018年頗具口碑的韓劇《live》，再到《守護解放西》引發的觀眾反響，趙冬苓想做類似題材的信心被一步步建立起來。
雞飛狗跳、上房揭瓦、鄰里不睦、家庭不和⋯⋯《警察榮譽》選擇了一個中國特色的城鄉結合部作為派出所的轄區，美好生活的需求與其中的不平衡不充分可謂淋漓盡致。
在現代化轉型中，《警察榮譽》實則捕捉了「鄉土中國」的基層特色，以可信的故事創作、紮實的人物塑造，造就了一部真正的現實主義作品。
而對愛奇藝來說，這無疑是一次絕好的擴充類型劇表達手法的機會。近年來，以「迷霧劇場」站穩腳跟的愛奇藝，可謂作出了警匪懸疑類型探索的最大努力。
「在類型片上我們一直想尋求突破，《警察榮譽》講述的是解決普通人問題的平凡英雄的故事，它是娓娓道來的。」愛奇藝高級副總裁、該劇總製片人戴瑩告訴「廣電獨家」。
2020年4月，愛奇藝影視文學研發中心在與趙冬苓商談新項目時，雙方就「一個《守護解放西》氣質的項目」一拍即合，「很迅速地達成了合作」。此後，製片部門奇愛工作室2021年4月介入，至今年5月播出，效率不可謂不高。
在《人世間》等一眾現實題材熱播的當口，《警察榮譽》生逢其時。
▍瑣碎卻真實的民警日常
採訪了濟南5個派出所和一個刑警隊，採訪了幾十位一線警察；幾個年輕人還跟著警察值了幾個大夜班，一起處理各種警情——趙冬苓說，劇中大大小小几十個案件，除了全劇最後的連環殺人一案完全基於藝術創作，其餘每一件都來源於真實的民警日常。
有觀眾覺得民警順手破大案太「神」了，「我們在濟南龍洞派出所見到了一位破案『狂魔』，一位快50歲的輔警，一個月掙兩三千元，住集體宿舍，一門心思整天就想著破案。一次偶遇一個身上有奇怪傷口的人，他順手破獲了一個專門盜竊工地物件的犯罪團伙。這就是劇中張志傑縝密破案的原型。」
有觀眾提出派出所的工作是不是太瑣碎，「『去別墅看看丈夫是不是在睡覺』就是我們聽來的故事。前幾年有句話叫『有困難找警察』，這句話的結果就是群眾事無巨細都打電話找警察，造成了許多無效警情，而到目前我們對派出所的要求還有一條是有警必接。」類似的警力不足、無效警情以及信訪壓力，在劇中都作了很有密度和質量的展示。
還有觀眾很氣憤警察憑什麼要給不講理的吳大夫道歉，「我一直記得那天坐在濟南十六里河派出所，聽所里一位老警察笑著和我們講起來因為讓報案人留血樣而引發衝突，所長被迫帶著幾位警察去當面道歉的故事。甚至包括去之前的心理建設，互相鼓勵說一定要坐夠40分鐘。他笑著說，我們笑著聽，聽著聽著，一絲感動在心底油然而生。這就是引起網上熱烈討論的『夏潔去給吳大夫道歉案』的原型。」
「每次創作之前都要尋找一些拿起來就能放到作品裡的完整的案例或者人物，」趙冬苓對「廣電獨家」說，「我是非常迷信採訪的。」真實案例不僅足夠現實感、接地氣，「它還觸發了你在這個基礎上進行進一步的藝術加工，最終呈現出一個合理的故事。」
令觀眾感喟萬千的曹建軍，便是由此而來。基於一個立功後的酒駕案，劇本在庭審判決結果僅有的幾行字基礎上，推演出人物的整個行為動機：好大喜功的性格，「勢利眼」又愛攀比的岳母，最終致使一位好警察酒駕逃逸，萬劫不復。
讓觀眾透徹地感到真實，還來源於偶爾對警察形象不那麼高大上的展示。相比富有犧牲精神的孤膽英雄形象，《警察榮譽》裡的警察要先學會保護自己和同伴的生命，才能談如何保護人民群眾——抓人的時候要4對1，起碼3對1，最不濟也要2對1，避免1對1。面對144位的全市排名，劇集也並未採用苦大仇深的打怪升級敘事，而是在領導來視察八里河時，有意讓領導「恰巧」看到工作的難處。更不消說兩位主角——李大為在學校是「差生」，來派出所是「搭頭」；夏潔作為烈屬之後備受照顧，對她過度保護的母親也是派出所頭疼般的存在。「我認為本劇非常創新的一點，不寫烈士家屬的慷慨、理解、偉光正，寫烈士家屬的走不出來，這一點是很勇敢的寫法。」一位微博網友說道。
並非刻意的「偉光正」也贏得了相關部門的好感。「劇本寫完之後我們送給公安部審查，審查意見回來的時候我們都高興壞了，他們對劇本高度讚揚，沒有提一個字不好。」高興之餘，趙冬苓信心倍增，「要用作品征服它（相關部門），要說服它、感動它，而不是一味地討好它，那麼它也會像你一樣去愛護這部作品。」
▍以人物關係搭建豐富群像
最喜歡的角色是李大為，印象最深的卻是曹建軍，戴瑩的選擇或許代表了一票觀眾的心頭愛。現實生活中，一個見功搶功、見過推過的人大概是職場毒藥般的存在，在遭遇禍端時定會迎來「牆倒眾人推」的結局。可事實上曹建軍卻成了收穫同情和好感最多的角色。「你看到他背後的壓力會理解他、心疼他。這個人物有弧光、有走向、有起承轉合、有靈魂暗夜，是非常精彩的人物。」
所長王守一的形象則匯聚了趙冬苓對於人情練達、世事圓融的理解，是她心中的理想形象。「某種程度上我覺得他就像我的一個代言人，看人看事都比較圓通。很多觀眾覺得他老狐狸，太圓滑，但我是蠻欣賞這個人物。」這個形象一寫出來，她腦子裡第一個閃過的便是王景春，「他演過不少警察了，我一開始擔心磕不下來，後來聽說他接了的時候我非常非常高興。」
巧合的是，《警察榮譽》播出的前半段與《對決》的後半段播出時間重合，後者不僅同為愛奇藝播出的警察題材，且同樣由王景春和趙陽（註：曹建軍的飾演者）扮演主要角色；《對決》中兩人正邪對立，在《警察榮譽》中則成了戰友。
對此戴瑩笑言，「排播上沒有預設，純屬趕巧。」但這印證了愛奇藝在此類型上的廣泛發力，「他們都是我們在迷霧劇場合作了多次的演員，在這個類型里為觀眾所熟知，一定是加分的。」包括以「李豐田」一角深入人心並在愛奇藝多部劇中擔任黃金配角的演員寧理（註：陳新城的飾演者），「當時很多人說你們膽子太大了，有名的『壞人』你們怎麼能讓他演警察？我們一點也沒這種擔心，『陳新城』同樣把觀眾牽引進去了。」
在老警察的「傳幫帶」及兩代警察的性格磨合中，新老的4組8人及周邊人物的群像卓有成效地樹立起來。在群像中塑造人物，以人物關係搭建豐富群像是《警察榮譽》區別於同類劇的最大特點。抑或說放在整個劇集市場上都不輸——群像劇難寫，是考驗功力的；群像劇難拍，也是有目共睹。
在趙冬苓的創作體系中，《警察榮譽》也已算作大群像。在具體寫作時，「每一個人物的發展，師徒之間的碰撞，我腦子裡大概有一個網狀結構。」
在此基礎上，她的原則是「故事落在誰身上，就是誰的故事」。前往青島探班時，許多演員跑到她面前說：趙老師，我這個角色真好！「這就是我寫這個劇追求的一個境界，不希望哪個演員覺得自己是個配角。」
▍日常流的生活質感
「演的事基本符合工作實情，很多同類劇都是披著刑偵外衣的大亂燉。這個劇比它們的水平要高些，可以看出導演編劇是下了功夫的。」一位署名「西瓜」的鄉鎮派出所民警對《警察榮譽》感觸頗多，「基層就是苦樂交織的，沒有傳說中那麼苦，也沒有小說偶像劇里那麼快樂。」
群像戲，必須用盡全身力氣以對抗可能的平平無奇。事實上，在看到張若昀、白鹿領銜主演時，不少觀眾都覺得這是一個以感情線為主的警察劇。然而直到快要播完，李大為已經在被媽媽八卦和夏潔是什麼關係，劇情仍沒有擦槍走火，大家還是一門心思搞事業。「沒有強情節，沒有大的人物關係變化，沒有大的歷史背景作依託，也不是大IP和爽文。」《警察榮譽》導演丁黑在近日的採訪里對該劇特點如此概括。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他認為「做這個東西蠻冒險的，蠻挑戰的」。
兩年前，同樣由趙冬苓編劇的《獵狐》也在愛奇藝播出，那部劇聚焦經偵犯罪、海外追逃。破大案、立大功、出生入死是刑偵警匪劇的主流，也符合觀眾對這種類型的一般想像。
事實上，無論是同期播出的《對決》《暗夜行者》，還是下半年上線愛奇藝的《我是刑警》（于和偉主演）、《狂飆》（張譯、張頌文主演）等，都是刑事犯罪、掃黑除惡的大片流。
在這一背景下，對編劇來說，真正認同基層派出所的瑣碎、紛亂才是警察最大量的日常工作，而非對其視如不見，這是一種創作上的誠懇。「我們去採訪的時候，基層派出所民警也開玩笑地在我們面前傳達過這樣的情緒：基層民警承擔了最大量的化解矛盾、防止激化糾紛、保一方平安的工作，但他們的形象很少被人關注。」趙冬苓說道。
她非常明確：《警察榮譽》一定不是依靠強烈的戲劇衝突和欲罷不能的懸念取勝，但求觀眾感知到其中強烈的生活質感，並在看完後能「會心一笑」。
對演員來說，雖然演過很多警察形象，王景春最終答應再演警察，也是因為沒碰過這個足夠日常的片警角色，「他是個派出所所長，這可離我們太近了。」
對平台來說，協調資源以輔助日常、真實質感的呈現是十分必要的。據悉，在愛奇藝的多方協調下，劇組搭建了整個八里河派出所以及附近街景，包括派出所的小二樓、院子和周邊的超市、餐廳、照相館、理髮店，力求復刻一個「中等規模三線城市城鄉接合部」。
「小賣部是可以賣東西的。師父和徒弟經常在街邊的餐館吃飯，餐館五臟俱全什麼都有。」《警察榮譽》執行製片人張妍告訴「廣電獨家」，劇組創作之初就提出了「平移派出所及其周邊」的構想，「導演第一場採用長鏡頭把整個全景呈現出來，是展現整個景非常典型的一場戲。」
▍市井百態劇的回歸
隨著劇集的熱播，每集開始的貼片廣告位也火熱起來。對於一部好劇，市場如實並靈敏地作出了反應。「這個項目在初期的時候，招商就算非常順利的了，現在還不斷有客戶在下單、追投。」戴瑩對「廣電獨家」說，類似從小人物的氣口切入展現平凡生活魅力的電視劇，早年間是非常豐富的，比如《貧嘴張大民的辛福生活》。
「一開始看完《警察榮譽》，我們已經被它獨特的魅力折服，但也會擔心好久不見的創作類型是否還會得到大眾的認可和喜歡。」而現在，「我們已經在考慮後續是不是可以做『警察榮譽』系列的衍生了。」
這隨後得到了趙冬苓的印證，「愛奇藝最近提出來希望《警察榮譽》能寫第二季，我在積極的考慮中。」另據透露，這位金牌編劇正與愛奇藝合作一檔律政季播劇，「兩季的劇本都已經寫完了。」
還有一部講述養老社區的《老傢伙》，「之前送了一些平台，包括電視台，很多人對老年題材的反應都是『有誰看啊？』」由張鐵林、張國立、王剛主演，該劇2019年2月便已立項，直到今年2月才傳出開拍的消息。而該「老年題材」，也被愛奇藝一眼看中了。
今年以來，由愛奇藝推出的《人世間》《心居》《親愛的小孩》等現實主義作品口碑起飛，《警察榮譽》更是風頭正勁、一時無兩。截至發稿，該劇已獲得中央紀委國家監委評論點讚，以及政協、「學習強國」、新華社、警察網、《法制日報》、人民網等主流媒體肯定，並正在聯動中國警方在線、微博政務領域、微博電視劇，面向基層民警和用戶進行故事徵集活動。
對於市井百態劇的大量湧現並廣獲好評，張妍認為，從平台到觀眾都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對這種內容的喜愛和回歸，「我覺得這是未來比較重要的創作趨勢。」
面對真現實，不偽飾、不迴避、不矮化、不溢美，提出真問題，引出真思考——《警察榮譽》是現實主義的，又是超越現實本身的。面對無賴的遛狗大爺，絲毫沒錯的年輕夫婦簽署了和解同意書；面對進城村民的互不相讓，派出所選擇自費買幾隻雞平息爭鬥……
許多案件或許無解，但在各種「可為可不為」的糾結與實際的解決方案中，透露著深刻的中國智慧，需要觀眾深入其間咂摸其味，並由心生發出一種悲憫之情。它無意於營造有問題就解決的爽文，大量的留白里是情理法不可分的中國故事，是無常即常的生活真諦。
面對從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的轉型，要考慮社會的總體安定和成本的付出。這既是劇中強調的「楓橋經驗」，也是社會治理的中國特色。「如果我們只看到妥協和忍讓，看不到在這一過程中社會的艱難進步，那是一葉障目。但如果我們只希望看到正義的實現而不希望其中存在著任何的妥協和犧牲，那也是不切實際的一廂情願。」
日前，趙冬苓在《文藝報》發表的署名文章寫道，「任何進步都是艱難的，王守一們在這其中作著身體力行的探索，無論分寸把握得怎樣，都值得我們尊敬。」
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工作，「維持一方安寧，保一方平安，讓人民群眾的平安指數和幸福指數都有所提高」，正是「警察榮譽」的最好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