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經學縱橫談

文城觀點 發佈 2022-06-19T17:49:46.740767+00:00

漢代是經學研究最發達最繁榮的時期,對於經學的研究分兩個思想派別,一派是古文經學,另一派是今文經學,兩派長時間爭辯,但也互相滲透和整合,到後來,兩派在思想上出現了統一趨勢。

所謂的「經學」是指中國古代研究《》《》《》《》《》《春秋》六經的學說,此六經被古人稱為寶典。「經典」在古代主要就是指這六經。漢代是經學研究最發達最繁榮的時期,對於經學的研究分兩個思想派別,一派是古文經學,另一派是今文經學,兩派長時間爭辯,但也互相滲透和整合,到後來,兩派在思想上出現了統一趨勢。

漢代經學的出現既是在與道家的論爭中發展的,也是對於先秦易學、儒家思想等的繼承和發揮,同時,也是對與魏晉玄學的出現提供了思想準備,即通過將經學推到了理論頂峰的方式終結了經學,以此來開啟玄學。

後世回頭看漢代經學,會感到經學比較保守、繁瑣、爭論不休,缺乏實際意義;可是,兩漢經學對於塑造中國古代文化心理的統一性和兼容性方面,具有構架系統理論體系的重要作用。

第一,兩漢經學是如何產生的?

首先,儒學曾進入低潮,先是被法家、縱橫家等占據主導地位,後又被道家占上風,成不了主導思想。

前秦百家爭鳴時代,儒學的影響力還不如縱橫家、兵家和法家等,因為儒家的基本理論不適應戰國時期列國爭雄、戰爭頻發的局勢,各國君王感到縱橫家、法家和兵家等對於富國強兵更有用。秦國的幾位君王主要是靠法家取得成功的,秦統一之後,法家思想一度占了主導地位,百家爭鳴的局面也宣告結束,秦始皇採納李斯的建議,推行「焚書坑儒」,使儒學的發展在秦代進入低潮時期,儒學論著不如法學書籍吃香,甚至不如兵書等讓人感興趣。

楚漢戰爭之後,漢代秦而立,劉邦建立了漢王朝,劉氏王朝很重視吸取秦朝失敗的歷史教訓,劉邦和他身邊謀臣都非常重視總結秦二世而亡的經驗教訓,其中,包括檢討依法家理論治國的得失。於是,漢代劉氏王朝重新調整意識形態,此時,開始重視道家和儒家。

劉邦是小吏出身,屬於文化水平低的一類,劉邦不重視文化禮儀,他喜歡喝酒、罵人,還好色,而他罵得最多的是儒生,但他並非不用儒生,他身邊也有不少儒生,如劉交、酈食其、陸賈、婁敬、叔孫通、隨何等謀士或辯士,幾乎都是儒生出身,但好幾個人被他罵過,比如,著名儒生酈食其被他罵是「豎儒」,大儒叔孫通被他罵是「腐儒」。劉邦甚至還說要把儒生的帽子拿來當夜壺。

不過,罵歸罵,對於儒生劉邦至少比秦始皇要重視,他用秦博士叔孫通來幫他制定禮義,而他對叔孫通的表現也比較滿意,畢竟禮儀制度使他的帝王威嚴得到了維護和強化,這有利於他的集權統治。班固的《漢書·高帝紀》有記載稱:「(十二年)十一月行自淮南還。過魯,以大牢祠孔子。」這就是說,漢十二年十一月,劉邦從淮南回到關中,路過魯地,以太牢禮祭祀孔子。這表明劉邦在世時,對於儒家開始接受。

劉邦駕崩後,劉盈繼位,劉盈廢除了「挾書律」,允許儒學在民間傳授,這對於儒學的傳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改變了秦朝「焚書坑儒」的消極影響。到了文帝、景帝時期,漢王朝對儒家表現出了更多的興趣,開始下令四處搜尋經典,開啟獻書之路。其中,典型事例是文帝派晁錯專門去找儒學名家伏生,求其授《尚書》;此外,文帝時還開始設《詩》博士。景帝時,朝廷又立《春秋》博士。所以,文景時期,儒學已經開始受到了重視,儒家是學宮之中教育的重要內容。

只是,當時儒學的地位還不如道家學說,文景時期,朝廷對道家更重視,道家是當時的主導思想,是治國的理論基礎。其實,在劉邦時期,就對道家士人比儒家士人更重視,劉邦打天下時最重要的兩個謀臣張良和陳平都不是儒生,而是研習道家學說的,屬於黃老之學一派的,劉邦對張良、陳平比對於酈食其、叔孫通重視多了。

文景時期,意識形態的主導思想是黃老之學的內容,是道家的「無為而治」的治國策略,其主要的政策訴求是讓民眾修養生息,「文景之治」主要是推行「黃老之學」思想政策的社會政治成果。所以,在漢武帝之前,儒家雖然也開始受重視,但仍占據不了主導地位,

其次,武帝採納了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使儒學得以復興。

漢景帝後元三年(前141年)正月十七日,劉徹行冠禮,十天後,景帝駕崩,劉徹繼位,是為漢武帝。當時,以太皇太后竇猗房為首的保守派勢力仍很強,掌控著朝局,太皇太后竇氏試圖在幕後執掌皇權,讓漢武帝按照她的政治意志來治理朝政,其統治思想仍然延續著景帝時期的黃老之學,加上淮南王劉安等皇族實力派的支持,「無為而治」的治理策略繼續延續。

可是,漢武帝劉徹有雄才大略,他不是一個願意任人擺布的皇帝,即便是太皇太后竇氏也不行,當時,權力鬥爭還伴隨著意識形態的爭奪,太皇太后竇氏和劉安等試圖延續黃老之學,而漢武帝卻不願意繼續以「無為而治」方略來治國,他需要積極有為,需要強化帝王專制集權,不容許後宮、貴戚和權臣干政,於是,漢武帝需要新的治國策略,需要一幫新的大臣來為他實現其雄才大略服務,同時,擺脫太皇太后竇氏等保守勢力的牽制。

劉徹為了擺脫太皇太后竇猗房、皇太后王娡等保守勢力的制約,他曾採取了強硬行動來調整朝中高官,建元元年(前140年)六月,劉徹罷免了丞相衛綰和御史大夫直不疑,起用魏其侯竇嬰為太尉,武安侯田蚡為丞相,這是為了調節與太皇太后竇氏以及皇太后王娡的關係,也是為了以儒者來瓦解竇氏守舊派的統治意識,竇嬰是竇氏的侄子,田蚡是王皇后同母弟,而兩人都喜好儒術。此外, 另一方面,劉徹又分別任命儒者趙綰和王臧為御史大夫和郎中令,趙綰和王臧都是魯詩學和春秋穀梁學大儒申公的弟子,顯然,劉徹新任命的這四位重臣都是喜好儒學的。

此外,劉徹還採取了兩個重要措施來增加儒者的作用,一是下旨令丞相田蚡等內外大臣推薦「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 ;二是派文臣以安車蒲輪、束帛加璧去傳旨徵召大儒申公,申公勸諫劉徹應寡言力行,但劉徹喜好文詞,因而對申公不滿意,不過,劉徹還是任命申公為太中大夫,與他議定修明堂、改正朔、易服色及巡狩封禪等禮制之事。

可是,劉徹的這些政治措施使太皇太后竇氏感到了勢頭不對,她覺得劉徹是想通過重要儒生來毀掉他推崇的黃老之學,是圖謀要架空她。建元二年十月,恰好御史大夫趙綰上奏漢武帝,請求皇上不應上報太皇太后關於朝政大事,這惹惱了竇氏,竇氏是一位很有手段的掌權者,他令人暗中收集趙綰、王臧等非法牟利的罪證,要求劉徹將趙、王二人下獄治罪,當時朝中老臣主要是竇氏的勢力,劉徹沒有辦法,只好照辦,結果,趙綰、王臧皆死於獄中;之後,隨後,太尉竇嬰和丞相田蚡也被罷免,改任開國功臣後裔許昌為丞相,莊青翟為御史大夫,而申公所制定的明堂禮制等也被廢棄。漢武帝重用儒者和推崇儒學的行動失敗了。

在此期間,劉徹韜光養晦,裝成沉湎於微行和狩獵的樣子,而暗地裡仍在尋找人才,想辦法進行改革。

機會終於來了,建元六年(前135年)五月,太皇太后竇氏死了,於是,漢武帝將漢文帝時期的察舉賢良方正的選拔官員的方法更新使用,以此來選拔一批新官吏,漢武帝需要以儒者新官吏來取代朝中的舊官僚。

據《資治通鑑》記載:「建元元年辛丑冬,十月,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上親策問以古今治道,對者百餘人。賢明仁君,招四方賢士,征治國方略。」

漢武帝親自主持策問,對選入參加策問考試的考生提問關於「古今治道」,讓考生論賢明仁君,討論治國方略,以及如何選拔四方賢士。

儒者董仲舒的表現最出色,他在應對策問時說:「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儒學也,故聖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資治通鑑》)

這次君臣問策十分重要,漢朝到了武帝時期,這已經初步奠定「獨尊儒術」的統治政策的理論基礎。儒家的「仁、義、禮、樂」基本理論成了治國的意識形態的主流,儒學逐漸取代漢初的黃老之學,成了漢王朝的治國策略的依據。而有了董仲舒這「獨尊儒術」的倡議,在董仲舒成了漢武帝所信任的政策顧問之後,由於漢武帝頻繁與儒學學者接觸,接受儒家的治國方略,後來也就有了「罷黜百家」政策的推行。

對於「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歷來有爭議,其中「儒術」是指什麼呢?儒術所涉獵的內容非常廣泛,但其主要內容是個人的內在修養與治國的理念和策略,其理論基礎是經董仲舒改造了的儒家。其理論源頭是孔子和孟子兩位儒家代表的思想,但董仲舒並非只照搬孔孟思想,而是將其作了更新和改造,於是,後世稱董仲舒為代表的漢代儒學思想為「新儒學」。

董仲舒在回答武帝的策問時提出:「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這就是「獨尊儒術」起初的表述,其主旨在於強調思想的大一統,只許傳播研究「孔子之術」、「六藝」,其它的理論學說都不要了,「勿使並進」。先秦時期的百家爭鳴,到了秦始皇時的「焚書坑儒」,思想變得不允許爭鳴了,當時是法家興盛,儒家受到打擊;而到了漢武帝時期,卻是儒家興盛,其它百家被遏制了,董仲舒的建議是「獨尊儒術」。

武帝採納了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開始實施強化思想大一統的策略。建元五年(前136),朝廷推行興太學、置五經博士的政策,下令各以家法傳授儒學。而在太學中,所傳授的都是今文經學。因而,從漢武帝重用董仲舒為政策顧問之後,儒學便從先秦時期的一家之言上升到官方正統哲學的獨尊地位,儒學迎來了少有的大復興。曾經被秦始皇壓得差點滅絕的儒學經過董仲舒的呼籲和努力,成了漢代意識形態的主導思想,成了最熱門的學說,儒學揚眉吐氣。

再次,從春秋公羊學受青睞到古文經學的興起

漢武帝興太學、置五經博士,所重視的就是今文經學,而董仲舒就是今文經學派的最重要代表人物,董仲舒是一位專門研究春秋公羊學的專家。所謂「公羊學」,即公羊高、公羊壽為《春秋》寫的傳注所代表的學術觀點,即研究《春秋公羊傳》的學術觀點。董仲舒以春秋公羊學為主體,融合陰陽家、黃老之術、法家思想等,建立了「天人感應」的大一統思想體系。也正是董仲舒之所以倍受漢武帝青睞,也正是因為他的大一統思想理論,當時,漢武帝正需要有這樣一種理論來為他強化皇權集權專制服務。因而,在舉賢良對策中,董仲舒所呈的對策三篇受到了漢武帝的重視,之後,他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政策主張也為武帝採納。

這就是說,董仲舒的學術思想適應了漢武帝時期大一統政治形勢的需要,董仲舒發揮了孔孟學說,在原始儒家禮治思想基礎上提出「三綱」思想,明確宣稱「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理論主張。孔孟的仁愛思想被改變了,孟子說:「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孟子·離婁下》第二十八章)這仁愛之心被董仲舒改造成上下尊卑的等級觀念,君臣之間沒有仁愛之心,只有臣對君的尊敬和服從,父子之間的慈愛之心變成了子對父的尊敬遵從,夫妻愛情變成了妻對於父的絕對順從無條件犧牲。所強調的是臣對君要應「委身致命」,「善皆歸君,惡皆歸於臣」(《春秋繁露·陽尊陰卑》),同時,父權和夫權具有絕對的性,子孝妻惠不容許改變。

董仲舒對儒家的這一改造正是漢武帝所需要的,這一套「三綱」理論對於強化漢王朝的皇權專制統治秩序太重要了,太有用了,自然很受漢武帝的歡迎。而這也是漢武帝提倡春秋公羊學的主要原因。《春秋》這一經典是孔子正名分的著作,有利於將儒家理論應用於封建專制主義政治策略上。其它經書在政治方面的實用性都不如《春秋》。而且,《春秋》經文字句簡要隱晦,便於學者發揮和引申。《公羊春秋》很適合當時的政治需要,董仲舒這一位春秋公羊學的出色理論家,當然也倍受漢武帝的青睞,董仲舒成了「群儒之首」。

當然,董仲舒作為儒家學術大師,他吸取了秦亡的教訓,很重視民本思想。他說:「且天之生民,非為王也,而天立王以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樂民者,天予之;其惡足以賊害民者,天奪之。」(《春秋繁露·堯舜不擅移、湯武不專殺》)這就是說,上天設立君王是為了使萬民安樂的,而非給萬民帶來災害,能給百姓帶來安樂,上天才會讓他當君王。董仲舒利用「天人感應」說,把君主專制理論與民本思想緊密聯繫起來,一方面主張以「三綱」來維護專制統治;另一方面有重視民生,提出「任德不任刑」的統治方法。這是要避免出現秦亡的歷史悲劇重演。

漢武帝除了重用董仲舒之外,還重用了《公羊》學的大師公孫弘等人。公孫弘是一位獄吏出身的儒生,重視儒學研究,他先後二次被國人推薦,征為博士,後來他成了《春秋公羊》學大師,進入仕途後,十年之中,他從待詔金馬門擢升為三公之首,封平津侯,先後被任為左內史(左馮翊)、御史大夫,最後任丞相,元狩二年(前121年),公孫弘於相位逝世,諡獻侯。之前,漢朝的丞相皆是列侯貴族,公孫弘是第一位出身貧寒的儒生成為丞相的,這與當時漢武帝重視儒士,重視春秋公羊學有很大的關係。儒生拜相是武帝時期在人才政策上的創舉,也是當時儒學獨尊的體現。

總之,在西漢前期,文景之際開始確立齊魯韓三家《詩》為博士,此時開始重視今文經學,至武帝時期,立五經七博士、興太學,特別是董仲舒提出「獨尊儒術,罷黜百家」之後,加上春秋公羊學大師公孫弘任丞相,這使漢武帝特別重視今文經學,重視《春秋公羊》學,自那時起,研讀今文經出身的官員成為漢王朝封建政權的主體,今文經學占據了當時意識形態的主導地位。

在今文經學的視野中,研讀經書是為了經世濟民,其實就是把經書當成政治哲學,由「三綱」推衍到治國平天下的治國策略,甚至也藉助於陰陽五行之說來推究政治得失及天人之道。今文經學家們重視的是闡發經文中的微言大義,而其理論目的是建立大一統的「天人感應」、倫理政治一體化的治國方略。

到了漢成帝劉驁(前51年~前7年4月)時期,古文經學的典籍受到了重視。

成帝劉驁愛讀經書,喜歡文辭,寬博謹慎,他在讀古籍時發現秘府之書多有亡散殘缺,便下令在全國範圍內採集圖書文獻。他下詔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又委任光祿大夫劉向總領校勘、整理採訪來的書籍,命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令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令太史令尹咸校數術;令太醫監李柱國校方技。而每校完一書,輒條其篇目,撮其旨意,做成提要,辯其謬誤,編著者將其上呈劉驁,由他親自觀覽定奪。這為古文經學的興起創造了政策背景。

光祿大夫劉向的兒子劉歆為古文經學的興起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劉歆少年時通習今文《詩》《書》,後又治今文《易》和《穀梁春秋》等。漢成帝了解到劉歆通經學、善屬文,召見了他,任他為黃門郎。劉歆隨其父進入天祿閣,負責整理校訂國家收藏的書籍,這使劉歆有機會接觸皇家藏書。

劉歆校讀秘籍時,發現了古文《春秋左氏傳》,他認為左丘明與孔子好惡相同並見過孔子,所以,《春秋左氏傳》應該比後世口說為據的《公羊》《穀梁》傳更為可信,於是,劉歆引《左傳》解釋《春秋》。開啟了古文經學解《春秋》的基本方法。

劉歆對古文經學有三大貢獻:

其一,他發現了一批晚出的先秦經書,使之免於佚失,他倡導和宣揚研讀這批古文經書,使士人們開始重視古文經典,並在社會上廣為傳播。

其二,他通過引《左傳》解釋《春秋》,開闢了以文字和歷史解經的新方法,為了發揚古文經,逐漸把闡發經書中微言大義的方法轉向了重視訓詁,以古文的字體筆意來解經。這等於是否定了董仲舒開創的以微言大義解經的方法,打破了今文經學對儒學的壟斷,開啟了古文經學的發展道路。

其三,為古文經學爭官方意識形態地位,力圖使古文經傳於學官。哀帝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劉歆針對著當時今文諸經立於學官並置博士的局面,作《移讓太常博士書》,劉歆建議將《左氏春秋》及《毛詩》《儀禮》《古文尚書》皆列於學官,他試圖使今文經進入官方學宮,並使古人學家成為太常博士。可是,當時不僅擔任教職的太常博士都是今文學家,而且,朝中達官顯宦也都是通過學今文經而得官的,因此,劉歆的主張遭到諸儒博士的反對,他提升古文經的官方地位的設想沒有能實現。到了東漢時期,光武帝排除眾異設立《左氏春秋》為博士,到漢章帝《白虎通議》的頒行,才真正標誌著古文經學逐步躋身顯學之列。

據《漢書》記載,古文經書來源主要有三個途徑:

(一)漢景帝時期,被封在山東的魯王劉余擴修宮殿,拆遷舊殿時拆到孔子故宅,在牆壁中發現了《尚書》《禮記》《論語》《孝經》等幾十篇「古文經書」。

(二)山東魯國有個叫做淹中的地方,發現了古本的《禮》,有十七篇是跟「今文」相似,但卻比今文多出來三十多篇。

(三)河間獻王劉德因為喜歡古學,四方之人紛紛來獻書,而所得到的古書,幾乎與長安官學今文典籍差不多。

第二,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有什麼區別?

到了西漢末期,經學出現了今文經與古文經之分,並互相攻殲,爭論不休,逐漸形成了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的區別。

首先,今古文在經文表現形式有所明顯區別:今文經是用漢代通行的隸書抄寫的;而古文經則是用秦漢以前的古文字寫成的。雖然二者皆是先秦儒家流傳下來的經典文獻,但是,在經學家和儒生們看來,區別是很大的,前者大都出自西漢初年宿學名儒的口耳相傳。

其次,今文經典和古文經典不同:

今文經典:1、《詩》三家:《魯詩》《齊詩》《韓詩》;2、《尚書》三家,伏勝、大夏侯(勝)、小夏侯(建);3、《禮》三家,大戴(戴德)、小戴(戴聖)、慶氏(慶普);4、《易經》四家:施讎、孟喜、梁丘賀、京房;5、《春秋》三家:嚴氏(嚴彭祖)《公羊春秋》、顏氏《公羊春秋》、《榖梁春秋》;

古文經典:《毛詩》;《古文尚書》;《逸禮》《周官》(周禮);費氏《易》、高氏《易》;《春秋左氏傳》《鄒氏傳》《郟氏傳》。

今古文主要是圍繞五經爭論的,其實,五經本為六經,或稱六藝,還有隻有樂譜沒有文字的《樂經》,它被認為毀於秦火。

再次,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對於經典的排序不同:

今文經學者董仲舒、司馬遷等人將六經次序排列為:《詩》《書》《禮》《樂》《易》《春秋》;

古文經學者班固將六經次序排列為《易》《書》《詩》《禮》《樂》《春秋》。

此外,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對待孔子和五經的評價也不同:

今文經學尊孔子為給後世製法的「素王」;而古文學卻認為孔子是「先師」;今文經學認為《六經》皆為孔子所作;而古文經學卻認為六經皆是古代史科;今文經學認為漢代五經均為全本;而古文經學卻認為五經是秦火殘餘,其傳述多不可靠。

最後,今文經學和古文經學研讀經典的目的大不一樣:

今文經學講經研經的主要目的是發揮經典中的觀點,闡述經世濟民之學,比如董仲舒就解釋成「三綱」理論,引申為「天人感應」的學說,重點是為了推衍出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今文學說的主要方法是闡發經文中的微言大義,引為治國方略。今文學派倡言陰陽五行,以讖緯圖書附會政治人事,其理論走向沒落。

與今文經學不同,古文經學卻把經籍看成是歷史文獻,主要是將其作為授徒講學的教材,注重的是文字訓詁的方法,主張復古,專注於學術。古文經學講究典章制度,注重依古聖先王來討論治政。演變到最後,不論是今文學派或古文學派,學者多株守一經,各家有家法,師承專師,因循守舊,門戶極嚴,走向沒落。

第三,對兩漢經學還如何評價?

西漢末期開始,古文經學與今文經學兩派互相攻訐,各言其是,使儒生們莫知所從。到了東漢末年,鄭玄(127~200年)試圖調和兩派,他以古文經學為宗,兼采今文經學之說,遍注群經,自成一家之言。《後漢書·鄭玄傳》曰:「凡玄所注《周易》《尚書》《毛詩》《儀禮》《禮記》《論語》《孝經》《尚書大傳》《中候》(乾象曆》,又著《天文七政論》《魯禮裕袷義》《六藝論》《毛詩譜》《駁許慎五經異義》《答臨孝存周禮難》凡百餘萬言。」

其實,鄭學的主張表明了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的爭論已經基本平息,融合成了趨勢。鄭學被譽為是「通學」。

只是,鄭學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古文經與今文經兩派的對立立場,但是,對於經學深層理論危機,他並沒有能解除。

首先,鄭玄與西漢末期的今文學家一樣,相信讖緯,常以讖緯附會經說,這是得經學走向神秘和獨斷性,失去了董仲舒時期的哲理性,丟了儒學的理性主義精神;其次,鄭玄與後期的古文經學家一樣,是經學研究日益變得繁瑣,糾纏於細節,令人生厭;最後,東漢末年讀經已經很難進入仕途,經學的衰落趨勢已經出現,鄭玄也阻止不了這種趨勢,鄭玄只能是經學的末期大師。

對於兩漢經學的評價,主要注意下面幾個方面:

其一,經學的興起,對於漢武帝時期的大一統政治秩序的建立起了重要作用,同時,也塑造了中國古代思想的系統性文化理念,將政治、哲學、倫理與天人合一的學說緊密統一起來。秦行法家政治,焚書坑儒,儒學遭受浩劫;文景時期,漢王朝重視黃老之學,雖對儒學也開始重視,但其主導思想是「無為而治」,儒學尚未成為主導思想;西漢中期,儒學經董仲舒的發揮和改造,迎合了漢武帝大一統政策的需要,經學興起,取代黃老之學成了意識形態的主導思想。經學被用來解釋、論證大一統的政策,把儒家倫理賦予政治策略,並與「天人感應」說密切結合在一起。

賈誼《新書·大政篇》說:人君「知惡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予(給予)有德,天有常災,必予奪民時(使民失農時者)。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輕視)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於今,與民為仇者,有遲有速,而民必勝之」。

這是董仲舒等經學家一貫主張的天變災異需反暴政的理論,天人相通,君王必須以德治國。這其實也融入了民本思想,這是把儒學的「仁政」學說作了重要發揮。有德之軍受天佑,無德暴君遭天譴,天人一統,倫理政治一體化,同時,以「三綱」理論來維護皇權集權專制體制。

其二,從文化思想上看,表面上「獨尊儒術」和「天人感應」等大一統思想觀念體現了封建專制政策對思想文化的箝制與窒息,如果僅僅從這方面看待漢代經學思想是片面的,其實,漢代經學具有塑造漢文化系統性、融合性的特點。

秦漢文化是中國古代文化發展的一個重要階段,秦在疆域、軍事和度量衡等方面推進了統一,而在文化思想方面,卻是在漢代完成統一性和兼容性的。漢代「大一統」條件下的文化發展有其重要的意義。

漢代文化思想卻是有政教合一、高度集權、輿論一統一的一方面的,在人們的思維模式方面,傾向於規整一致,看似缺乏獨創性,其實,漢代文化思想建設是在統一、系統和兼容方面體現其深刻性,文化心理的大一統創設,有其反對分裂,抑制動亂,避免偏離的特點,這是很厚實的文化心理積澱。

從秦到漢,有「六合同風,九州同貫」的歷史趨向,而文化的地理畛域被基本打破,秦文化、楚文化和齊魯文化等區域文化在秦漢時期經長期融匯,打破了先秦時期南北文化較少融合的狀態,從而形成了具有統一風貌的漢文化,並由此形成了統一的漢民族的文化心理結構。這是非常重要的文化思想成就。

其三,武帝「獨尊儒術」奠定了儒學在思想領域的主導地位,而儒術被尊為思想權威其實是是宣帝、元帝時期完成的。石渠閣會議之後,經學的地位達到意識形態的最高點,今文經學成為國教,不容任何質疑。這就是今文經學開始走向終結的跡象。西漢末期,今文經學的粗劣變種讖緯經學出現了,是巫師、方士用宗教預言、符籙瑞應等附會儒家經典來影射朝局的變化,預言王朝興衰,預測權貴的命運等等,今文經學異化了,走向了神學迷信。到後來,由漢章帝出面召集白虎觀會議,裁定經學的正宗理論,這其實是加速了今文經學的衰落。從《白虎通義》所引的經傳來看,它是盡其雜糅混合之能事,將《易》《詩》《書》《春秋》《禮》《樂》《論語》《孝經》以及各種逸文和圖書讖緯混合在一起,名為修繕儒學,其實是毀了儒學,漢代經學無可挽回地衰落了。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