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計愈是降低,這座城市看上去就愈是抽象。攝氏零下25度已經夠冷的了。
但是氣溫還在不斷下跌。仿佛收拾了人民,河流和建築物之後,還要把理念抽象概念也埋掉。」
世界上北邊最大的城市,跟隨布羅茨基去看看這個城的兩個名字——聖彼得堡以及列寧格勒。
聖彼得堡不是一個城市,而是一座島嶼。
12英里涅瓦河穿城而過,為它帶來「北方威尼斯」的水城景色。
北方中的南方,東方中的西方,這個混雜的氣質城市,曾經孕育了這個國家最璀璨的文明時代。
時至今日,空氣中依舊飄蕩著普希金的長詩《青銅騎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還有阿赫瑪托娃的詩歌。
詩人布羅茨基
而布羅茨基,這位20世紀偉大的流亡詩人,正是俄羅斯傳統詩歌的繼承者。
他天生特立獨行,1940年出生於聖彼德堡,15歲開始寫詩,24歲因為寫詩,以「社會寄生蟲」的罪名被送進監獄,流放邊疆,32歲時被驅逐出境,自此流亡美國,再也沒回過故鄉。
布羅茨基從小就有海軍夢,但是最終卻走上了文學之路。他五次轉學,八年級輟學,因為他認為自己讀書比上學有趣。
15歲就去了生產大炮的軍械庫當工人,在附近醫院的停屍間工作。
被政府送出蘇聯後,他再也沒有踏上過故土,他不願回來,不願看到一個新的城市。
但是在他的詩里,
卻絲毫不見怨恨和仇視。
1987年,48歲的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說:
「他的作品超越了時空的限制,裡面卻包含了廣闊的思想和濃郁的詩意。」
寫過無數關於列寧格勒的長短不一的抒情詩,他到生命盡頭都是聖彼德堡人。
聖彼得堡
《小於一》就是而布羅茨基寫給故都的輓歌,在短短的幾十頁篇幅里,
他像描述一顆星球的生滅一樣,從聖彼得堡寫到列寧格勒,勾畫了這座改名城市背後的兩個男人以及他們為這座城市帶來的不同夢想。
在聖彼得堡三百多年的歷史上,主要用過兩個名字——聖彼得堡和列寧格勒。
但是當地人通常兩個都不用,他們彼此談話時,通常親切地稱他為「彼得」,就像呼喚著這個城市締造者的暱稱。
「聖彼得堡」名字來源於彼得大帝,它源自於究竟是歐洲成為俄羅斯,還是俄羅斯成為歐洲這樣一個命題?
剪掉俄羅斯貴族們的鬍子,讓他們穿上西式服裝,把他們搬進一座嶄新的,沒有歷史包袱的西式城市。
這就是彼得大帝的夢想中的新帝國。
彼得保羅要塞是聖彼得堡的發源地。他最早是一個駐紮哨兵的堡壘,是彼得大帝為這座新城市打造的第一塊磚石。
彼得大帝死後也埋葬在這個有著尖細金色塔尖的教堂,俯瞰著他的子民。
這裡有著阿姆斯特丹的運河,有著羅馬式的教堂,但唯獨沒有的就是世代相傳的俄羅斯式的生活方式。
列寧格勒
1917年11月,一列火車抵達芬蘭站,一個小個子男人爬上了一列裝甲車的頂蓋。
十月革命改變了蘇聯的命運。
社會主義迅速席捲了整個蘇聯。
我們處於人類文明的重要十字路。歷史是在我們這裡折成兩半。在我們之前是黑暗。在我們之後是光明。
不管怎樣,革命和戰爭從此成為了列寧格勒人主要的生活主題。
從聖彼得堡到列寧格勒,這座城市裡老派的貴族傳統和文學氣質很快就讓位於戰鬥民族的強悍。
1941年,一場舉世震驚的戰役,希特勒德國軍隊發動了對列寧格勒的進攻。
宣稱要讓列寧格勒從地球上消失。
870天的轟炸,圍攻,停水,停電。150萬列寧格勒人在戰役中死去,但最終這座城市挺了過來。
而詩人布羅茨基就是在這樣戰火紛飛的年代中長大的。
所有大人談話都是關於戰爭的。就連小孩子玩的遊戲也是戰爭遊戲。一些人扮德國人,一些人扮俄羅斯人。
我們雖小,卻能感知到悲哀。
廢墟散發的味道足以終止歡笑。
所以那一代文人的作品,關於戰爭,關於廢墟,關於匱乏,關於被摧毀的感受。
在沒落貴族一樣華麗的摩爾室外立面里,是擁擠的蘇式集體生活。從前的私人住宅變成了公共住房。
一棟房子住進了五六十人。布羅茨基家三囗則分到了一個半房子。
在沉悶不安的1960年代,他就生活在這個狹小擁擠的巢穴。
在他離開這個國家後的二十多年時間,他的父母依舊生活在這一個半房間裡,但是卻成為了他永遠也回不去的生命船塢。
布羅茨基是流亡者,卻從不以受害者自居。一粒沙造成痛苦,蚌成珍珠,人成眼淚,受害在他這裡變成了文學。
他在美國教書,
用英文寫散文,
用俄語寫詩。
後記
他的家鄉改了名字,他的國家也改了名字。哪裡也回不去了,哪裡也生不了根。
在那之後,也沒有寫過一句關於列寧格勒或者聖彼得堡的詩句。
回不去的家鄉,說與不說都是隱痛的。
流亡者眼中的故土好像失了焦的國土。
美好和驚恐都被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