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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年 ，剛剛經歷過「二十世紀最著名的社會事件之一」的後印象派畫家盧梭接受了這次「不存在的訪談」。當我如約來到巴黎植物園，盧梭他老人家，正在漫天奇花異草的園中一座巨型灌木叢邊等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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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盧老師，久仰久仰。您平時經常隱身在這座大玻璃房裡嗎？
夢想家盧梭：您說對了，這兒簡直像熱帶雨林一樣美妙。只要踏進巴黎的植物園和馴化園，看到各種稀奇古怪的進口動植物，我腎上腺素就直飆，簡直像在做夢！
不瞞您說，我經常像頭樹懶，一鑽進這大玻璃房裡就樂不思歸，這兒除了蚊子多點兒沒毛病（撓了撓小腿）。
其實吧，我也想去遠方尋找夢中伊甸園啊，就像梵谷老弟去了阿爾勒，高更有大溪地......但事實就是，我半步沒出過巴黎。
你們說的我的「異域情調」都來自這兒（用手指著後腦勺）。雖然這年頭信息網絡不能跟你們比，但我還有機會從歷險小說和遊記里尋找靈感呀，誰說要體驗身臨其境就非得有第一手經驗？
盧梭在獨立沙龍展出的最後一幅名作 《夢》，據統計其中至少包括 22 種綠色/1910/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但你絕不能沒有想像力！
哪怕是回家躺在我的小窩裡、閉上眼，我還是能看到所有輪廓清晰的草木在腦海里連成一片、野獸奔跑，全都瀟瀟灑灑地生長起來。那新鮮透亮的色澤真的非常治癒，又無比激動人心（眼神明亮）。
最終，我必須把內心的躁動和不安分釋放到畫架上，解決在畫布里。唯有這樣，我的精神才得以憩息。
對了，如果你去看過世博會，就會發現那裡也會展出很多異國土地的展品，足夠你眼界一展。
1900年世博會的外觀東方氣息十足，和盧梭作品當時引發的爭議一樣熱烈。盧梭在這裡汲取靈感。
終生未離開巴黎的盧梭，畫下了生命中無數巴黎剪影/盧梭《日落時分的塞納河與艾菲爾鐵塔》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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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日，您又一次把自己拋上了風口浪尖。畢卡索為你張羅了一場星光熠熠的晚宴，那可是一場現象級的宴會啊！媒體毫不誇張地稱此為「二十世紀最著名的社會事件之一」——這是不是藝術界對您的一次公開接納？
被調戲的盧梭：哎喲，他們哄我喝了太多酒，這會兒頭還疼著呢。話說，這輩子吃了學院派這麼多閉門羹，如今卻得到這群年輕人的賞識，也屬歪打正著吧（笑著搖搖頭）。
他們野心勃勃，正在尋求一場新的變革。他們還聲稱，在我這裡看到了前衛的精神和苗頭，雖然打破常規不是我的出發點，但多和年輕人打成一片也沒壞處咯。
19歲時畢卡索偶然在市集發現老盧梭的一幅畫在賤賣，即他身後的《女人肖像》（盧梭畫於1895年）。敏銳的藝術家立即認識到盧梭的天才並去見他。畢卡索買下這幅畫並終身珍藏：「我在老盧梭的作品中看到了所渴望的真誠與直接的典範」。
畢卡索雖然小我37歲，卻是第一個敢於肯定我的畫的人。
都是審美的早產兒，我想這能向您解釋為何我和他之間能有共鳴之處。相識恨晚，他很夠義氣，把我介紹給他的同行。
1908 年，畢卡索在他位於Le Bateau-Lavoir的工作室舉行了一場半嚴肅半滑稽的大型沙龍慶祝盧梭的「終身成就」，後被稱為「二十世紀最著名的社會事件之一」，一夜之間，盧梭的畫名家喻戶曉。
1908年，法國和英國在巴黎舉行了第一場國際橄欖球比賽，盧梭畫中呈現了這個快樂的場景。盧梭混淆了視角和比例，盧梭加入了他標誌性的圓形，這次不是太陽或月亮而是一個球。/《橄欖球員》1908
「Le Banquet Rousseau」，畢卡索拿我的名字給這次活動冠名，還拉了個「盧梭萬歲」的橫幅，真是見笑哈哈哈哈。我會懷念這個屬於我的夜晚的（心滿意足）。
那晚我也和詩人紀堯姆·阿波利奈爾、品味不凡的格特魯德·斯坦因、喬治·布拉克這些新朋友交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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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不曾追求野獸派、立體派們掛在嘴邊的「打破常規」，您卻很自然而然地實踐了這種做法。對了，為什麼您的暱稱是「稅務員盧梭」？在海關稅務局工作聽起來倒是份美差，可是您為何過得簞食瓢飲？
稅務員盧梭：（漲紅了臉）這個說說也無妨吧。我27歲開始在海關稅務局裡打工，讀書的時候我專業修的是法律.......這份工不算辛苦吧，嗯......的確有比較充裕的時間，我就把大家摸魚的時間都拿來琢磨畫畫啦！
幾年後還斗膽向我崇拜的學院沙龍投過幾次稿，哈哈，年輕氣盛啊。
在第一屆獨立者沙龍上展出的便是這幅《嘉年華之夜》，此前被學院派拒絕，評論稱人物像是「從美好時代的巧克力廣告中走出來」/1886
到了84年（1884），好心的藝術家Felix Climent替我向教育部長建言，我竟然獲准到國家畫廊、羅浮宮、盧森堡博物館、還有凡爾賽宮博物館去臨摹大師畫！
我至今對Climent感恩戴德（熱淚盈眶）。那些如魚得水的日子，我心醉魂迷，從此確定了畫畫就是自己的心之所向。
您也知道，我一次都沒被學院選上。落選原因也很顯然，我是素人。
但他們評價我業餘、藐視繪畫史幾百年來進化出的透視技法和解剖學規則。
這麼說吧，學術訓練、正確的比例、複雜的技巧......這些當然重要，我還不至於高傲到要顛覆傳統。但「重要」或許也不是它們成為被用作準繩的「必要」，對吧？
「沉睡的吉普賽人」身著東方服飾，整幅畫讓人想起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盧梭對此作有以下描述：
一個流浪的黑人、一個曼陀林演奏者，
精疲力竭地睡著了，她的水壺在她身邊。
一頭獅子碰巧經過那裡並嗅了嗅在她身上，但不曾吞噬她。
《沉睡的吉普賽人》以其怪異、沉思的美以及人類與動物王國和諧相處的形象而獲得了標誌性地位，已被各種藝術家借鑑或模仿，也是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永久收藏，與梵谷的《星夜》一同展示。/1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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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打擊到您嗎，那些評論？
追月亮的盧梭：emmm...沒正兒八經學過畫這點，我不得不坦誠地面對自己，但它不足以澆熄我的熱情呀。
對於負面評價儘管我並不十分認同，但還是會把那些評論剪下來、貼在我的備忘錄中里，疼痛也有使人清醒的功效嘛。
好在啊，失之東隅，桑榆非晚。
你一定曉得讓印象派大放異彩的「獨立者沙龍Salon des Indépendants」吧。1886年，我以42歲高齡參加，一方面罵聲震天價響，另一面，我又贏得一些年輕畫家的呼聲。不管怎麼說，我上道兒啦。
《驚訝！熱帶風暴中的老虎》在這幅盧梭的第一幅叢林畫作中，一隻瞪眼、尖牙利齒的老虎突然從它隱身的林間一躍而起，樹枝、樹葉、雨水的傾斜和黑暗的天空表明了標題中提到的風暴。/1891/倫敦國家美術館
此後我年年參展，眼看各路前衛畫派逐日成型，我呢還是走自己的路，也難得有一些粉絲吧。結果就是，1893年，由於本人的錯誤估計，我提前從稅務局退了休——
老天，我竟然天真到、以為憑那點肥皂泡般的人氣就能養活一家子。
無論如何，93年這年起，我正式成為一名全職畫家了！我也不清楚為什麼「稅務員」的綽號跟了我一輩子......（揚了揚眉毛）
《自畫像》以超大的比例展示自己，手持畫具站在有艾菲爾鐵塔、高桅杆船、多國國旗的風景之前。
1901 年在翻領上添加了一條學術榮譽勳章的緞帶，以及他的名字他的兩個妻子，克萊門斯和約瑟芬。這幅自畫像巧妙地表達了畫家的個性、藝術和成名的欲望。/1890
不過也不是完全裸辭。畫畫雖不能謀生，好在我還可以街頭拉拉琴（ps.也是借的）、給別人上上課湊合著過。
「Little privations are easily endured when the heart is better treated than the body. 當心比身體得到更好的治療時，很容易忍受小小的匱乏。」 這是我的名言，與你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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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您終於也告別了六便士，可以全心追尋頭頂的月亮了！三年前（1905 ），您的大型叢林作品《飢餓的獅子投奔羚羊》和亨利·馬蒂斯的作品一起展出，又給媒體提供了不少猛料——您的畫好像就是「野獸派」得名的由來。
畫野獸的盧梭：啊這......野獸派？哈哈哈太滑稽了，不過好像也不是個壞名字嘛。
嗯，我贊同您前一個說法，高更的「行為藝術」還是很感染我們廣大同仁的。
盧梭參加1905年秋季獨立沙龍展的「節目單」和沙龍展廳現場。
《飢餓的獅子撲在羚羊身上》 竟是「野獸派」的得名之處？1905/瑞士里恩貝耶勒基金會藏
《老虎與水牛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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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您是公認的自學成才型天才，這也能是為何你的畫裡總有股的孩子氣，可以這樣理解嗎？畢卡索有句名言：我花了一輩子時間,才能像孩子一樣畫畫——這話您怎麼看？
動起來的《火烈鳥》，將盧梭畫裡的層次清晰展現/1907
幼稚鬼盧梭：孩子氣、「畫得像三歲小孩兒」、原始、樸拙......隨諸位怎麼說，我權當美言吧！
好像很多人千方百計想要擺脫的「學院氣」，這在我身上反而沒有包袱、無跡可循。對前衛派來說，我的畫代表著絕對自由、擺脫了所謂的資產階級局限。老實說我可沒想那麼多，擁抱新事物沒什麼不好，學院派大師輩出、也不必排斥。
至於畢卡索，他那句話還真不是故弄玄虛，越往後人們越會發現他一直在踐行的。
畢卡索珍藏的盧梭的自畫像和與其第二任妻子的畫像/畢卡索博物館藏
《耍蛇人》吸引了詩人和評論家紀堯姆·阿波利奈爾，他寫道：「這幅畫散發著美麗，這是無可爭辯的。我相信今年沒有人會嘲笑。」盧梭自己也會在畫中附上一些詩意的描述：
亞德維加，在一個美麗的夢中輕輕地睡著了
聽到小風笛的聲音 由一位和藹的魔術師演奏
當月亮照下來時 在花朵上，在青翠的樹上
野蛇傾聽著樂器的歡快曲調。
1907 /巴黎奧賽博物館
我還想告訴您，我一直在嘗試提煉出一種獨屬於自己的風格——每一片葉、每一朵花、每一個扁平的圓形我都要精緻地渲染，讓它們成為我的標誌。
我的畫給人平面化的感覺還有一個原因，透露給您也無妨——表面看上去滑不溜秋吧？是因為我用了極細的筆觸，一層一層敷色，一次一層，像做PPT加動畫效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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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怪不得您的畫成了元宇宙的代言！您一定猜不到，創意機構 Droga5製作了一個廣告片，把您的畫做成3D動畫，用來解釋科技巨頭Facebook更名為 meta「元宇宙」的涵義。
2021年，盧梭1908 年的畫作《虎與水牛之間的戰鬥》被製作成系列3D動畫廣告，科技巨頭Facebook用以解釋自己更名 meta「元宇宙」的涵義
meta廣告片
元宇宙代言人盧梭：嚇，的確沒有人來和我談過版權問題......不過略有耳聞，我覺得，能以這種方式融入你們視頻時代也蠻有意思的。
另外，我的畫也是2005 年動畫電影《馬達加斯加》的靈感來源喲。夢工廠的製片人是這麼說動我的：「您的畫色彩豐富的調色板和井井有條的空間——特別適合電影的需要！」我發現竟無法反駁。
Anyway，他們還承諾要保留我的大部分用色、構圖和一些植物，蠻好。您看，我樂意對新事物敞開懷抱！
《馬達加斯加》動畫
飛機、熱氣球、還有造型新奇的飛行器，都「記錄」在畫家的巴黎風光里。/《塞夫勒橋景觀》普希金國家美術館收藏
《盧森堡花園蕭邦紀念碑 》1909/聖彼得堡冬宮博物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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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實在的，您所處的時代實在沒有善待您，那些無休止的嚴厲批評、不公和忽視......您原諒他們嗎？
盧梭：生氣？不存在啦。原諒嘛？我相信，你能找到比仁慈更大的智慧。
我想要畫出心中所想，自然要承擔視覺風險。他們可以嫌棄我，但是，是繪畫選擇了我，我已得到了厚愛。
也曾像破浪的輪船，經受他的《暴風雨》/1899
盧梭創作他的最後一幅展出的作品《夢》
《原始森林景觀》/1909
我始終知道，我有一種無論如何都無法抑制的創作藝術的衝動。
總之，繼續繪畫、研究自然，我為這個過程本身而歡欣鼓舞，舉手感謝上天。我也感激朋友們，永遠銘記他們的善意。Adieu，21世紀的朋友！
距此會面兩年後，老盧梭因病撒手人寰。
葬禮上，七位朋友站在他的墓前，紀堯姆·阿波利奈爾在墓碑上寫下了布朗庫西所擬的墓志銘：
我們向您致敬 溫柔的盧梭
您可以聽到我們的聲音
德勞內、他的妻子、凱瓦爾先生和我自己
讓我們的行李免稅通過天堂之門
我們將為您帶來畫筆顏料和畫布
讓你可以在繪畫的光和真理中
度過你神聖的閒暇時光
下次到巴黎植物園，不妨仔細搜搜，或許你也會發現盧梭的腳步
小編 | 秋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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