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泥土的詩意——劉鵬《青海花兒浪青海》簡評

青海日報 發佈 2022-07-29T11:58:53.636561+00:00

劉大偉花兒是老百姓的詩歌,除了流傳下來的傳統花兒,民間歌者的個體創作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傳承民間文化的作用。

劉大偉

花兒是老百姓的詩歌,除了流傳下來的傳統花兒,民間歌者的個體創作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傳承民間文化的作用。身為鄉土詩人的劉鵬還有一個本領是擅長創作和歌唱花兒,其個人作品集《青海花兒浪青海》的重要價值就是通過對民俗生活的深層體察,進而觸摸到隱藏其間的民間生活文化,他把這份獨特的體驗以花兒的形式書寫出來,也就成了民間意義上的詩歌,表達出普通民眾的心聲。其中的每一組花兒都能體現出詩與歌的有效結合,從而具有了「組詩」意義上的整體性與抒情性。我願意從故鄉、土地和人生三個層面去讀釋這部作品集。

故鄉層面的書寫內容包括了鄉村、屋舍、花朵、老家具、樂器、年俗和飲食習俗,這些看似瑣碎的歌唱對象為讀者勾勒出了一個立體可感又親切無比的「故鄉」形象。試讀:

新蓋的大房新盤的炕

新氣象

新炕櫃靠牆兒擺上

黃銅的匙件銀扣兒亮

盼興旺

傳家的寶貝哈鎖上

不要小看這六行短句,它將百姓生活中最大的一件事兒表達了出來,高度概括且具深意。眾所周知,在青海民間,「蓋一面像樣的大房」是老百姓最大的心願,蓋了房才能娶妻生子,盼來人丁興旺。這首題為《炕櫃》的花兒將蓋大房、盤新炕、擺炕櫃等重要「人生活動」依照先後順序書寫出來,乾脆利落、輕重分明。隨後的描述開始進入細節:黃銅的匙件銀扣兒亮——這是河湟鄉村農舍里比較貴重的一個象徵之地,銀扣兒扣緊的不僅是女主人陪嫁來的炕櫃,更重要的是精神指向,暗含著對家族興旺的期盼。

土莊廓打成了四方的城

滿目的景

白楊樹紮下的根深

阿姐是心底里最美的神

養育的情

一輩子不忘的恩人

誠如這首《阿姐》所言,隱藏在大山皺褶里的莊廓,莊廓四周站立的白楊,白楊下面納鞋底的阿姐……都是鄉間最為樸素的風景,這風景飽含風雨和真情。行走於鄉村,我們經常能看到一個女孩帶領更小的一些孩子去洗土豆、割草、飲牛,偶爾也玩遊戲。這個女孩很多時候扮演著母親的角色,操持家務,任勞任怨。實際上,她就是我們年少時的姐姐。作者在這首花兒里稱阿姐是「心底最美的神」,對其有養育之恩情,因此認定她是「一輩子不忘的恩人」。

除了情感的表達,劉鵬的花兒也承載著一定的民俗意義。學者董曉萍認為,民俗是靠口頭和行為傳承的文化,如果將「行為」的肢體動作理解為語言的話,那麼用「說話的文化」來界定民俗不失為理論上的創新。誠然,劉鵬的原創花兒實際上就是一種非常規範的「說話的文化」。關於衣食住行,老百姓自有他們的講究,如果把這些講究梳理成章,那就是一篇篇精彩紛呈的文化小品了。作者寫下大量有關生活文化的花兒,實質上就是在堅守民間文化陣地,並不斷為其存在的意義進行辯護。譬如,劉鵬在一首花兒里還說到了烙「狗澆尿」的訣竅——在擀好的死面(未發酵的面)上撒上香豆粉末,然後放到大鍋里烙,邊烙邊澆上清油,不一會兒,香噴噴的「狗澆尿」餅就做成了。顯然,烙餅的技術也是一種非物質文化,其中的「狗澆尿」這一動作,顯然符合民俗學者提到的「將行為的肢體動作理解為語言」,這樣的民俗文化也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說話的文化」,而不是僵死的文化。今天,遠離了鄉村的我們在聚餐時定要點一份「狗澆尿」,並將其推薦給外地朋友,然後在一片讚嘆聲中留下歡欣,穩住鄉愁。

《青海花兒浪青海》對土地層面的歌唱主要體現在糧食、農具、節氣、季節、花鳥、昆蟲等方面。在《鐵杴連板钁是親弟兄》這組花兒作品中,大量勞動工具和生活用具的再現讓人為之心動。之所以用「再現」來形容,是因為隨著時光的推移,這些勞動工具正在離我們遠去。曾經用以出行的板車,讓泥土翻出浪花的犁鏵,握在手裡的鐮刀,磨出「麥索兒」的石磨……都已成為生活的紀念物,或已束之高閣,或已鏽跡斑斑。不知從何時開始,這些曾經攜有我們體溫的勞動工具從生活中集體缺席了。今天,我們享受著多種便利,內心卻虛空無比。於是,我們想到故鄉去,去找找靜躺在舊時光里的詩意。試讀《板車》:

大板車俗名叫槓騷車

勒勒車

詩人們好叫個高車

取捆子送糧哈全靠給

下茬曳

臘月年根兒里臥車

這首賦格花兒鮮活生動,文化內涵指向深遠。其中的「勒勒車」是一種古老的交通工具,形制比較寬敞,特別是兩個輪子高大而結實,詩人昌耀曾稱其為「高車」。在我的記憶里,這樣的高車裝滿了秋天的麥捆,本來它就形體高大,再摞上高高的麥捆,顯得更高了。當它緩慢行進在鄉間道路上時,一種「巨人之軼詩」的感覺便會油然而生。那時候,孩子們一定會為威風凜凜的馬匹和經驗老道的馭手發出由衷的讚嘆,待到麥捆摞滿場院後,便等候在路旁,等著大人將自己拽上高車,搖搖晃晃,走過村頭。

「下茬曳」是一個方言短句,意為「加油運輸」「使勁兒前進」。「下茬」一般能表明老百姓「下定決心」的生活態度和「加把勁兒」的思想韌性。在古漢語裡,「曳」有「拉」的意思,這首花兒顯然保留了其本意。頗有意味的是,在青海民間,老百姓至今還使用著許多字的古老意蘊。在我的老家林川,人們之間還保留有這樣的對話形式:「今天做啥哩?」「今天曳糞去哩……」

「曳」還有個相近的意思,就是「拖」。老百姓也說「你曳著長拖拖地,再嫑哭了」,意思是——不要再把哭腔拖得那麼長,停止哭泣。

臘月年根里臥車,也是一種民間習俗。等到莊稼顆粒歸倉,老百姓磨了新麵粉之後,時間就到了臘月年根。勞頓了一年的莊稼人終於可以消停片刻。於是,他們會找到一個聚餐娛樂的由頭——臥碌碡、臥車。意思是碌碡和車輛也辛苦了一年,現在終於閒(臥)下來,人們可以為之慶賀。如此來看,這絕不是一首普通的花兒,它寫到了我們過去與農田麥捆親近的生活,寫到了掩映在時光深處的民俗文化,而這一切,是早已遠去卻又難以忘記的生活記憶。

除了對故鄉和土地的深情歌唱,劉鵬擅長用花兒表達對於人生的理解與感嘆,涉及愛情的作品往往深刻而動情,描摹風景的花兒則充滿了象徵和暗示意味。

人生是一場馬拉松

生命是最大的資本

風裡雨里趕哈的緊

誰都是台上的明星

毋庸置疑,一旦消除了功利因素,人生就是一條自然之河,隨性奔流,不畏枯竭;但是人生在世,誰能躲避了欲望與追尋?你看有那麼多人蜂擁向前,像極了一較高下的馬拉松比賽——為了想要的結果,大家「風裡雨里趕哈的緊」。如果我們將人生視作一條路,找准方向踏踏實實走下去,無所謂快慢,活出自己的精神走出應有的意義,那該多好。從這個角度理解——正如作者所言,每個人都是人生舞台上的明星,生命中所有的光焰,皆來自泥土的真實與內心的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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