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石中難
01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個說「喔爛慫大雁塔有撒好看滴」的那個土著網紅還沒有去世，會怎樣給西安的城牆也相個面、編個段、諞個閒。
我也不知道，來西安的外地人，到底是登大雁塔的多還是上城牆的眾。
我更不知道，一千多萬的老西安人中西安人新西安人們，到底有多少還沒上過這個牆，上過的又有多少走完了一整圈。
我只知道，你如果是外地來的，要感受西安，一定要上西安的牆；
我還知道，你如果本來就是個土著，不管是老土著還是新戶口本，要在心底里感覺到你是這城人，這是你的城，就不但要走上這城牆，還要好好地走一圈。
02
走上這城牆，重要的不是你踩著的到底是不是大明王朝的磚，也不是屬於大唐帝國的那一堆土被藏在哪一座城門下，而是這確實是一座從幾千年前傳下來的城，哪怕找不到秦磚漢瓦的一個渣渣，那裡面，也確實還包裹著大唐的土，那腳下，確實就是大明的牆。
五百多年前的時候，一千多年前的時候，這牆是用來站的。你如果不是守牆的兵，你都沒資格上這牆。就算你是守牆的兵，也只能老老實實地站在你的崗上別亂竄，亂竄了就是擅離職守，要麼是奸細，要麼被砍頭。
今天，這牆是用來站的，但更是用來走的。你站在任何一個門樓或者拐角，看到的也只是一個門樓或者拐角的里外前後，只有你走開了，走過每一個門樓，走過每一個拐角，就不但看到了每一個門樓和拐角的里外前後，也就看到了這座城的前世今生。哪怕這牆上沒有紅遍全網的金甲武士。
03
你從南門也就是永寧門走上這個牆，你看到南邊的珠江時代廣場是那麼地摩登，但你可能不知道這曾是西安最著名的爛尾樓，也不一定知道這地方原來叫仁義村也不過才消失十幾年。然後，也不知道現在這麼風光的那些樓在多少年後會是什麼樣子，是否會和東大街的那些著名的商場一樣被遺忘在時代的滄海桑田。
但是，請你轉身，你會看到北邊的鐘樓和鼓樓永遠是那麼地敦實，已經敦實了五百年，不出什麼意外的話絕對還可以再敦實五百年。
你繼續往東走，走到文昌門。
你可能原來並不知道這個1986年才挖開的門洞為什麼叫文昌門，但是當你看到這個門洞斜上方的城樓名叫魁星樓的時候，你大概就會若有所悟。當你再看到自從大明的陝西布政使在這裡修了魁星樓後咸寧縣就再也沒有被科舉剃光頭，你的若有所悟就會變成意味深長地一聲「哦」。
其實遠不止這些，大唐時的國子監、太學、廣文館等等高等學府，都在文昌門的外面。
對了，還有大名鼎鼎的碑林。你在碑林里，看到的是一個個黑碑和白字，你站在城牆上，看到的是青磚和灰瓦。但是，閉上眼睛，你就能看到正在寫字的大名鼎鼎的王羲之們，也能看到沒名沒姓的正光著膀子在石頭上刻字的石匠們。
你繼續往東走，走到城牆東南角，你也許看到了不遠處的興慶宮，也許沒看到。看到沒看到都不要緊，只要你知道興慶宮就在不遠處就行了。然後，你站在這牆上，會看到有人也站在那牆上，老態龍鍾，一臉衰相，身邊連個伺候的貼己太監都沒有。是，他就是已經成了太上皇的唐明皇。他看著這牆，曾經屬於他的宮牆，卻只能無言獨上興慶牆。他也想看見那牆——北邊大明宮的牆，可惜他看不到。
人生如戲，是非成敗轉頭空。
他看不到，你可以。
你從東邊的城牆一直向北走，一直走到北邊的牆，不但可以看到那片著名的宮殿今天的全貌，可以暢想千年多前這裡是多麼地風光，還可以看到著名的火車站上那著名的「麵皮」兩個字，然後，耳邊就會不由地盪起「西安人的城牆下跑的是西安人的火車」。然後，你就會知道，不管你跟著火車跑多遠，「麵皮」永遠都是你的魂你的根。
……
這一圈，不長，也就二十六七里。這一圈，不短，也就不小心走過兩千年。
這一圈，太長了，講不完。我給你講一圈，真的不如你自己走一圈。
04
你站著，你走著；你走著，你站著。
只要你還在這牆上，遠處的雲煙里，就能看見秦皇漢武、刀劍如夢；牆裡的灰瓦下，就能看見日月滄桑、歲月如訴；牆外的公園裡，就能看見熙熙攘攘、煙火百態。
千年的時空裡，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轉世了幾回，但你看到了今天，看到了過去，哪怕不知道過去的身影里，哪個就是前世的你。
前世的你，也許也正在某個地方看著現在的你。你不知道，TA到底有沒有跟你說，人間值得否？就像現在的你，不管覺得是否值得，也影響不了未來的你。
走完這個牆，你再站在這牆上，你會感覺想哭。你不知道生在長在活在這個爛慫牆的周遭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但你會發現你原來是這麼深沉地愛著這個爛慫地方，愛著這個古今雜糅的爛慫牆，愛朝陽喚醒牆洞裡的鳥；愛夕陽給這牆鋪上輝；愛月光星光和燈光一起讓這牆變朦朧，朦朧中還是那麼地踏實；愛那些閒人就知道在這牆下唱秦腔——愛得是如此地死心塌地，在的時候這樣那樣的不滿，離開了卻又是刻骨銘心地朝思暮想。
又感覺想唱，想唱的不是歌，想唱的一定是秦腔——
祖籍陝西長安縣……
這時候，千萬不要有人在吹塤。
05
你如果是青春的男娃，一定要帶著女娃在城牆上騎一圈自行車。你就是帶她看一百場電影喝三百桶的星巴克，也頂不上一回她在城牆上的自行車上的後座摟著你的腰給你唱首歌。
就像當年朱茵坐在周星馳的後座。
周星馳就是在這牆下騎著自行車的時候，看見了這牆，看見了夕陽武士，想到了「一萬年」。
我覺得，周星馳如果不是騎著自行車在城牆下，而是一個人走在城牆上，他一定會想到比「一萬年」更經典的台詞。他讓城牆上的人用俯視的視角看城牆下的他，「好像一條狗」。如果是他站在城牆上，又會讓城牆下的人怎樣用仰視的視角來看他，看到的又會像什麼？
也許還是狗！
你如果已經和今天的周星馳一樣老可擦擦，一定要慢慢地在城牆上走一圈。慢慢地走，走過每一個曾經屬於過自己的地方，也給城牆下曾經有過自己故事的每一個地方行一個注目禮，不管那裡留存過青春年少、卿卿我我，還是情已成往、人面桃花。
西安人沒有遺憾的人生，起碼是年輕時有女娃陪著你走了一圈城牆，然後若干年後一個人再靜靜地走一遭。
所以，西安的城牆，一輩子只走一次夠嗎？
不夠！
那多少次才是個夠呢？
我想，應該是每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