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長安城之上巳節

雲夢山海 發佈 2022-08-06T20:07:19.298064+00:00

在唐代,上巳節是暮春一個大節,是繼上元節之後又一輪全民性的狂歡,將唐長安春天的踏青宴遊等習俗活動推到了巔峰,再一次呈現了令今人稱羨的太平盛世圖。

在唐代,上巳節是暮春一個大節,是繼上元節之後又一輪全民性的狂歡,將唐長安春天的踏青宴遊等習俗活動推到了巔峰,再一次呈現了令今人稱羨的太平盛世圖。

古代以三月上旬的巳日為「上巳」日,古人於此日臨水以祓除不祥,因而又叫作「修禊」,是一種祈求健康、吉祥的節日。上巳節起源極早。周時即有由女巫引領到水濱修禊的儀式。《論語》記:「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就是當時臨水沐浴的真實情形。自後逐漸衍化,成為男女結伴郊遊、林下水濱欣賞自然風光的「三月三踏青節」。到了魏晉,一幫文人加入進來,平添了「曲水流觴」、嘯傲山水諸多習俗活動。盛唐時節,上巳節已演化為三大節慶之一,皇帝常常賜宰臣百僚宴於曲江,「曲江流飲」於是成為後世文人雅集的美稱。三月三這一日,長安城士庶的宴樂賞春,掀起又一波狂歡熱潮。

此日,唐人的主要習俗活動如下。

郊遊踏青

踏青,前文雖作介紹,這裡猶有補敘之必要。上巳節是唐人最浪漫、最風流、最詩意、最美麗的節日。

三月初三日,乍暖還寒的春水還在懵懂里慢慢甦醒,而歡樂的人群已經傾城出動、從四面八方聚攏來,上至皇室名媛、下及販夫走卒,人們或乘輦輿、或信步,共同奔赴這盛唐帝都的宴遊勝地曲江池,共同開啟這一年一度的上巳狂歡。

在這全民狂歡的大幕徐徐拉開之際,首先閃亮登場的是唐代婦女那令人驚艷的春服展示。似乎全天下的美女都集中在曲江,似乎全天下的美服也集中在曲江。無論嬪妃公主、皇戚貴婦、秀女村姑、歌姬舞女,個個都穿戴得花枝招展,而且樣式新穎,頗具個性,令人顧盼流連。難怪人們都稱讚:上巳節儼然就是唐朝的「時裝發布會」!

說到這一節,請允許我將唐代女子的服飾略作介紹。唐代女裝:最新的款式都是先在宮廷中流行,之後再流傳到市井中。唐代女性常服為襦裙裝,即上穿短襦,下著長裙。「襦」是一種窄短的袷衣,與之相配的裙肥且長,給人以優雅、修長、飄逸之感。唐代女裙流行緋、紫、黃、白、綠、青等顏色,款式有襉裙、花籠裙、石榴裙等,還有一種名為百鳥裙的裙子,它由多種飛禽的羽毛捻線織成,非常名貴。

除了上襦、下裙外,唐代女性還加有半臂和披帛,共為「四件套」。半臂是一種無領式對襟短款小外衣,袖長至肘部,身長至腰處,領口較大。披帛系紗羅長巾,花色和披戴方式多種多樣,披帛隨女子的走動而飄舞,非常優美。同時,女子仿製男裝、穿男裝也相當普遍。

《三月》(王可偉… 油畫)

高宗的女兒太平公主平日就特別愛穿男裝。總之,唐代女裝具有強烈的自信心與流行意識,追求大氣飄逸與華麗絢爛。上巳當日,公主嬪妃們穿著春季最流行的服裝在曲江水濱亮相,百姓人家無不爭相仿效。

《虢國夫人遊春圖》(局部)

上巳春遊人群中,青春年少者或乘車或騎馬,呼朋引類,無拘無束,駐足流連,是最受羨慕的一群。詩人崔顥描寫了這一盛景:「巳日帝城春,傾都祓禊辰。停車須傍水,奏樂要驚塵。弱柳障行騎,浮橋擁看人。」「傾都」「浮橋擁看人」,足見遊人之盛。春遊除女子外,還有大批身著寬袍大袖的紅色上衣,下穿褐色裙裳,腰束大帶,頭戴武弁籠冠,足蹬笏頭履的唐朝官員。另外,內里還有不少金髮碧眼的胡商、胡姬,以及四方的雲遊僧道人等。

這裡特別要提及的,就是楊國忠一門的遊春活動。天寶年間,紅極一時的楊國忠一門,「每遊春之際,以大車結彩帛為樓,載女樂數十人,自私第聲樂前引出,遊園苑中」。並且在車上放置花壇,移植名花異木,隨時觀賞。長安貴戚豪門,競相仿效。杜甫的「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一詩,便寫的是上巳節楊國忠兄妹艷游曲江的情形。詩中雖包含諷刺色彩,但對上巳日曲江遊春的盛況卻描摹如繪,令人喜愛。

春遊有訪花、插花、賞花,有泛舟、聽曲、宴飲,不一而足。當日奉敕趕來曲江助興的梨園子弟甚多,演唱彈奏的曲子十分婉轉悅耳,如《楊柳枝》《春光好》《柳含煙》《滿園春》等。上巳一日,全面展示了唐代的盛世風流。


祓禊祈福


曲江之畔,上巳之晨,唐人最先進行的,是沐浴祈福之禮。祓禊:「祓」即「祓除」,「禊」即「潔淨」。祓禊是到水中或水邊去清洗身體或衣物,洗去污垢,使身體或衣物潔淨,有祓除不祥之意。祓禊之俗,由來已久,最早見於《周禮》:「女巫掌歲時以祓除、釁浴。」《續漢書·禮儀志》也載:「三月上巳,官民皆潔於東流水上,日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病),為大潔。」表明三月上巳水中祓禊之俗,起於周,至漢時就已成為一種全民性的風俗活動,唐時仍然盛行。

春天翩然而至,萬物開始甦醒,這是新生命孕育的季節。不少唐代婦女臨水沐浴,期望帶來子嗣;她們遵從古俗,用蘭草浴身,用柳條沾花瓣水點頭,期望消除不潔,驅邪避災,吉祥如意,在新的一年裡早得貴子,並能順利分娩。唐詩人萬齊融《三日綠潭篇》有句:「佳人祓禊賞韶年,傾國傾城並可憐。拾翠總來芳樹下,踏青爭繞綠潭邊。」即寫出了上巳節曲江池「佳人祓禊」的熱鬧情景。


曲江宴


「上巳」節是唐代規模最大的游宴活動,尤以開元、天寶時為最盛。唐玄宗為了顯示其昇平盛世和君臣、官民同樂的景象,不僅允許皇親國戚、各級文武官員隨帶妻妾子女參加宴會,還特許京城中的士、庶、僧、道等來曲江游賞並飲宴娛樂。因此,這一天的曲江池邊,萬頭攢動,沿池濱擺滿宴席,歌吹沸天,盛況空前。文武百僚的酒宴,雖然都稱為皇帝賜宴,但因人數逾萬,宴席並不設在一起,也不全由宮廷操辦。

其中皇帝、貴妃及其少數至親近臣的宴席設在「紫雲樓」,這裡居高臨下,可一面飲宴,一面俯瞰曲江全景。宰相和翰林學士們的宴席,經皇帝特許設在彩船之上,可以一邊飲酒賦詩,一邊泛舟觀賞湖光景色。其他各級官員的宴席,分別設在曲江池周圍的樓台、亭閣或臨時搭建的錦繡帳篷里。皇帝在紫雲樓上所設的酒宴,由御廚制辦。杜甫有詩:「紫駝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盤行素鱗。犀箸厭飫久未下,鑾刀縷切空紛綸。黃門飛鞚不動塵,御廚絡繹送八珍。」就是對唐玄宗與楊氏兄妹宴席奢華的真實寫照。詩中的「紫駝之峰」即唐時最為講究的名吃「駝峰炙」,「素鱗」即最名貴的魚膾類佳肴。其他官員的酒席,由京兆府替朝廷承辦,雖不及皇帝宴席奢華,但也講究海陸雜陳,豐盛多姿。

曲江宴上,皇帝興致之下,必要作詩,並要臣工們應和,一時君臣唱和,不亦樂乎。這些游宴類的應制詩,雖多為歌功頌德、感恩示忠之作,但也有寫景抒情之佳構。

下面是王維《三月三日曲江侍宴應制》詩:

萬乘親齋祭,千官喜豫游。奉迎從上苑,祓禊向中流。草樹連容衛,山河對冕旒。畫旗搖浦漵,春服滿汀洲。仙籞龍禖下,神皋鳳蹕留。從今億萬歲,天寶紀春秋。

王維這首詩寫得十分大氣,起句就點明了三月三是唐朝一個非常重要的祭祀節日,描繪了皇帝與大臣以及宮女們乘舟曲江之上無比歡慶的場面。不難看出,這是個舉國同歡的日子。喜慶的氛圍總是能激發詩人的情懷,王維寫的關於三月三的應制詩,還有《三月三日勤政樓侍宴應制》《奉和聖制與太子諸王三月三日龍池春禊應制》等多首。王維每年都激情澎湃地賦詩應和,除了感念聖恩之外,也表明了唐人對一年一度上巳節的鐘愛與痴迷。


杏園關宴

在唐朝,進士及第後,要到吏部進行關試,才能得到官職,而布宴時間是在每年的「關試」之後,布宴地點就在杏園,故稱「杏園關宴」,亦稱為「曲江會」。這是因為此時正值上巳節,氣候宜人,春光明媚,杏花盛開,又是三年才舉行一次,格外難逢。因唐代自帝王后妃到文人學士都喜歡吃櫻桃,新進士大宴時適逢暮春櫻桃初熟,宴席間必備櫻桃供嘗,故又名「櫻桃宴」;又因曲江宴的參加者都是新科進士,金榜題名是學子們一生中最榮耀的事,所以又稱為「聞喜宴」。

能夠參加曲江關宴,是文人學子們一生中極為風光快意的事情。宴會舉行之日,新科進士們氣宇軒昂,春風滿面前來赴宴。參加者還有主考官、公卿貴胄及其家眷;屆時,皇上也攜后妃們登上曲江池南的紫雲樓觀賞游宴盛況。宴會的座次以官級尊卑排定。有時皇帝還特命御廚製作一些精美食品送至宴間,賜給新進士品嘗。如唐昭宗、唐僖宗時,曾御賜新進士每人一枚「紅綾餅」。此餅是出自唐朝的一種宮廷御膳名點,以紅綾裹之,故名「紅綾餅」。唐盧延讓有詩「莫欺零落殘牙齒,曾吃紅綾餅餤來」。可見這位早年參加過進士宴並吃過「紅綾餅」的盧延讓,到老猶覺自豪而念念不忘。

關宴設在曲江池西的杏園,宴前,進士們推選兩名相貌俊雄之士,稱為「探花使」,乘快馬遍覽長安名園,採回各色名花,供大家品評賞玩。孟郊的「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便是新科進士採花歸來狂喜神態的真實寫照。

然後開始飲美酒,品佳肴。宴罷,有的攜帶樂工舞伎泛舟江上;有的摘冠脫履,解衣露體於草地上「癲飲」;有的賦詩吟誦。而喜極而泣、而笑、而賦、而詩、而舞、而歌、而泛舟遊樂、而馳馬狂奔者,不一而足。真是一幅令人感慨萬端的浮世圖!

杏園關宴舉行之日,都人紛紛出動,趕奔曲江爭看新進士風采。達官顯貴常攜帶夫人、小姐前來,以便為女兒物色佳婿;商賈們則來拋售奇珍異物。


曲江流飲

杏園關宴一罷,新科進士們還要進行多種饒有興味的遊園娛樂活動,「曲江流飲」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種。

曲水流觴故事,起於晉時。公元 353 年的三月三日,風流才俊謝安、孫綽等四十一位軍政高官在浙江紹興蘭亭聚會,眾人把酒暢談,曲水流觴,興之所至,各自賦詩,最後王羲之揮毫潑墨,寫下《蘭亭集序》:「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這便是曲水流觴的來歷。

曲水流觴稱之為「流杯曲水之飲」。所謂「流杯」,也稱「流觴」,就是投杯於水的上游,聽其隨波而下,止於某處,則其人取而飲之。水一般則要彎曲才行。《荊楚歲時記》:「士民並出江渚池沼間,為流杯曲水之飲。」眾人坐於環曲的水邊,把盛著酒的觴置於流水之上,任其順流漂下,停在誰面前,誰就要將杯中酒一飲而下,並賦詩一首,否則罰酒三杯。

值得一提的是,曲水流觴的風景極雅,除了初期在自然的水邊外,魏晉以來多在優雅的庭院、莊嚴的宅院裡,假山亭石與人工彎彎的曲水邊,貴族與文人雅士正襟危坐於草上席榻,闊綽的還要擺上屏風,有持扇的侍從,並設有香爐等。喝罷酒之後,乘興還要賦詩應和,顯得十分風雅。此風在唐尤甚,延續於宋,影響至現代。

曲水流觴

關宴結束,進士們還會展開斗詩的遊戲,他們置杯酒於流水之上任其漂流,流至誰前則由誰飲酒作詩,眾人再進行評比,這種優雅的文人酒會活動即為「曲江流飲」。在眾多皇親國戚和達官貴人的注目下,能參加這樣的活動,成為其中的一員,不僅是一種身份的象徵,更是新科進士們值得炫耀的資本。

曲江流飲的飲酒方式有多層含義,如在曲江池中的彩舟飲宴,邊行船賞景邊飲酒賦詩;還有就是在曲江池邊的亭台上設置酒宴,彩觴船往來行酒,也是一種流飲方式。其形式超過了之前單純的「曲水流觴」。


雁塔題名

新科進士在曲江宴遊之後,便全體信步至西邊不遠處的慈恩寺,在大雁塔題壁留名,以示垂世,這就是「雁塔題名」。《新唐書·選舉志》:「舉人既及第,又有曲江會題名席。」李肇《國史補》:「既捷,列書其姓名於慈恩寺塔,謂之題名會。」所以「雁塔題名」又稱「慈恩題名」。

據說,最早在塔壁上題名的是唐中宗神龍年間的進士張莒,他游慈恩寺時一時興起,將名字題在了大雁塔壁上。其他進士看了也爭相仿效。尤其是新科進士,更是把雁塔題名視為一種莫大的榮耀。他們集體來到大雁塔下,推舉善書者將他們的姓名、籍貫和及第時間用墨筆題在塔壁上,如果以後有人升為卿相,還要把姓名改為硃筆書寫。這些新科進士題名時,無不洋溢著春風得意的喜悅之情。當年 27 歲的白居易成為進士後,寫下了「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詩句,一時成為佳話。又如另一位新科進士劉滄寫道「紫毫粉壁題仙籍」,簡直以為自己是天上的文曲星了。

大雁塔(李唐 / 攝)

史料記載,唐代 8000 多名及第進士中,在雁塔題名的就有五六千名,致使大雁塔形成「塔院小屋四壁,皆是卿相題名」的情景。這些題名的書體有正書、隸書、行書,其中最為珍貴的是唐朝詩人孟郊、李商隱、大書法家顏真卿及左拾遺裴休的題名,可惜真跡已毀。雁塔題名活動雖然延續一千多年,而進士題名僅僅延續到唐朝末年。

唐之後,宋明理學盛行,禮教漸趨森嚴,上巳節風俗便漸次衰微。有聲有色、搖曳多姿、風情萬種,張揚著唐人精神的人性之美、開放之美、浪漫之美、情趣之美,彰顯著大唐盛世的國風之美、繁華之美、氣度之美、自信之美的上巳節終於落下了帷幕!致使今日之我們為國家、為人民、為民族無不感到深深的惋惜!

上巳節過後,再經歷一番賞牡丹的狂歡,帝都長安的士人與仕女們終於消停了下來,他們紛紛換上嶄新的輕衫,在濃密的槐蔭下稍事休憩,迎接初夏的到來。長安的春盡了,詩人們不由吟起了惜春之歌來。

雁塔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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