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行秀，好巧哇！在這裡碰到你。」
正夾在人群中認真讀著大字報的余行秀一扭頭，看到了好久沒見的老班長某某鳳。
「某某鳳，是你呀！有大半年冒見你了呢。你和屋裡人都還好唦。」
「我們都好。現在革命形勢這麼好，偉大領袖毛主席前幾天還在天安門又接見了我們紅衛兵，鼓勵我們繼續推動新的文化大革命，看到這個消息我們真是太興奮了，我們年青一代終於又趕上了這個大有作為的時代！
你屋裡情況麼樣，也還好嗎？」
「是啊，我們也蠻好。你說得對，我們這一代人真的是太幸運了！在紅旗下長大，在毛主席和黨的關懷下成長。現在走資派、保守派、反動派賊心不死，還在大肆散布反動墮落的思想和文化，妄圖毒害我們這代青年，妄圖復辟舊的人剝削人的制度。我們就是應該勇敢地站出來跟他們鬥爭，跟一切當權的腐朽勢力鬥爭！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毛主席真偉大！在毛主席的英明領導下，我們一定能奪取這場偉大革命的勝利！」
一身綠軍裝的行秀熱情地回應。轟轟烈烈的紅衛兵大串聯運動一開始，行秀任教的小學就停了課，她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運動的各項活動之中。不愛紅妝愛武裝，她早就不唱＂紅娘＂，並把那件花裙子乾淨利落地處理掉，換成一身翠綠。今天她聽說水果湖市政府這邊紅衛兵要貼大字報，所以一大早就趕過來看這些貼滿整圈圍牆的批判文字。牆內綠樹成蔭的市府辦公樓寂靜無聲，牆外綠潮洶湧的人海簇擁著片片紅旗聲浪喧囂。任何人在這種場景下都難不動容，行秀自然也非常振奮，更加上還碰到了許久未聯絡的老同學！
倆人找了個稍安靜點的地方繼續敘舊。在轉換了數個話題後，某某鳳突然說：「對了，你還記得楊傳新吧？我們畢業時班裡參軍那個，他媽為不讓他克還跑來學校在操場上打滾。」
「有印象的，他臨走時我還陪他說了下話，也算送別吧。他屋裡那時候真的還挺造業，你們有聯絡嗎，他也還好吧？」行秀心裡覺得有點巧，這是最近這幾天第二次被人提到他了。
「他前幾個月回來過，我們還一起去看了王老師的，他變化可大了，穿著軍裝神氣得很呢！還入了黨，提了干，很出息的樣子。」
「那蠻好哇，他們屋裡也終於翻身了。」
某某鳳臉上一絲神秘的微笑這時透了出來，壓低了點聲音說「你不曉得吧，他這次回來還專門克你屋裡找你的，冒找到，好像蠻失望。他參軍前跟我坦白過，說對你有那個意思。這次他回來找你，我原來也不曉得，王老師那天像是看出來了，後來A君也跟我說，他還在念掛你咧！」
行秀聽到這話心裡有點熱，但也沒感覺多意外，因為對她有那個意思的男伢似乎不少，畢業這些年來也收到過各種想追求她的信，她一律爽快回絕，澆滅了他們的幻想，包括把她比作燕妮的宣傳部長。
她清楚傳新在學校時就有種幻想，但這個追求者像是有點不同。儘管原來也瞧不起這個不捨得吃、不捨得喝、就捨得做的同學，但後來他能在國家最需要的時候毅然去參軍，多少讓行秀轉變了看法。
老班長的話勾起了幾天前的另一件事。
「這是你們畢業照嗎？」與行秀年齡相仿的一個女同事到她家玩，看到壓在書台玻璃板下的集體照說。
「對呀，我們班都是姑娘伢多，兒子伢少。」
「嗯，……呃，這個是哪個呀，後排中間那個，這個男伢好精神，像是長得最好的！」
行秀順著同事的指頭看到傳新在鏡頭前傻笑的臉，「他叫楊傳新，住漢陽的。」
「他克了麼學校，能不能介紹把得我？…噢！還是不要了，肯定是歸你了，只有他配得上你！哈哈哈……。」
「他冒在武漢，畢業那年克參軍了。」
辭別XX鳳回到家的行秀忽然覺得有點魂不守舍起來，她手裡捏著某某鳳寫著楊傳新通信地址的紙片，有生以來第一次陷入沉思。然後，她像從夢中醒來一樣去抽屜里翻，終於翻出了兩個舊信封——傳新剛入伍時寫來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