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究竟因何人而死?

靜看春秋與經典 發佈 2022-08-08T05:53:31.821426+00:00

也因此,有人把三姐之死歸咎給寶玉,當然柳湘蓮在愛三姐的讀者心裡更是難辭其咎,還有人說是賈璉這個「媒人」說話含糊其辭所致。


尤三姐拔劍向項上一橫,可憐——

「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

芳靈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邊去了。


尤三姐死了,柳湘蓮哭喊:「我竟不知這等剛烈賢妻!」


這畫面,美則美矣,痛則痛矣,晚則晚矣!柳湘蓮後悔嗎?後悔!後悔什麼?後悔他聽信了風言風語和好友寶玉的話。


也因此,有人把三姐之死歸咎給寶玉,當然柳湘蓮在愛三姐的讀者心裡更是難辭其咎,還有人說是賈璉這個「媒人」說話含糊其辭所致。


我們就來分析一下這個問題:


一 柳湘蓮被冤枉


柳湘蓮原是世家子弟,父母早亡,讀書不成,素喜遊俠,放蕩不羈,酷愛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他又年輕俊美,喜在戲班子裡客串一些生旦風月戲文,所以常被人誤作優伶一類。柳湘蓮可以看作高配版的馮淵。


五年前,尤氏姐妹的姥娘過生日,尤三姐對戲台上的柳湘蓮一見鍾情,念念不忘,等她厭倦了和姐夫賈珍等亂七八糟的生活,想「上岸」開啟新的人生時,她想到了戲台上那個一顰一笑風情萬種的少年。


三姐對姐姐和賈璉說如果自己要嫁人,便非此人不嫁,若是一輩子等不到他,寧願剪了頭髮做尼姑去。


柳湘蓮萍蹤浪跡,路遇替小姨子做媒的賈璉,便拿祖傳的鴛鴦劍做了定禮。人在衝動時做出的決定,百分之八十會後悔,柳湘蓮途中匆忙定下親事,卻越回味越覺得太過草率,一個絕色的女子,又是賈府的親戚,怎麼會那麼急慌慌地趕著男方要「下嫁」?


柳湘蓮雖然出身世家,畢竟如今家道沒落,自己行止荒疏,既無官職又沒錢,除了長相俊美,別無長物,絕不是大家閨秀的良配。何況賈璉和自己關係並不親厚,怎麼會如此熱心地把自己的親小姨子許上?


柳湘蓮覺得這裡面一定有隱情,便來問寶玉,聽了寶玉的話,恍然大悟,便急匆匆來找賈璉索要定禮。尤三姐聽見他來,正暗自高興,不想他竟是來退婚的。


三姐自忖柳湘蓮肯定是聽到了外面的風言風語,嫌棄自己淫奔無恥,不屑為妻,賈璉若是不同意,糾纏下去,只能是更加丟臉。於是,拿了鴛鴦劍走到二人面前,說還他的定禮,把雄劍扔給柳湘蓮,卻用雌劍自刎而死。


三姐死了,賈璉揪住柳湘蓮要去見官,書外的讀者也無不扼腕嘆息,認定三姐是受了柳湘蓮的羞辱而死。倒是尤二姐更明白,忙攔住賈璉,說人家只是來退婚,並沒有逼死他,真報了案,定他什麼罪呢?反而越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大家臉上更不好看。


拋開後面柳湘蓮的自悔不談,尤二姐說的對,柳湘蓮在尤三姐自殺這件事上真的沒有直接責任,說他害死三姐,真是有點兒冤枉他了。


二 寶玉是「背鍋俠」


若說柳湘蓮受了冤枉,那在這件事上,旁觀者寶玉更純粹是個背鍋的。


柳湘蓮懷疑賈璉在路上匆匆為尤三姐定親,必有隱情,想和薛蟠商量,又怕他脾氣暴躁,無端生事,便來找寶玉詢問,在湘蓮看來,寶玉比薛蟠穩重靠譜。


柳湘蓮本想從寶玉那裡聽到一些關於賈璉娶妾,及尤二姐娘家的消息,誰知寶玉說自己並不知道賈璉再娶,反而一個勁兒恭喜湘蓮得了個絕色的妻子,並說你本是精明之人,既然已經許了定禮,又何必在疑神疑鬼?何況你原來也說「只要一個絕色的,如今既得了個絕色便罷了,何必再疑?」


湘蓮納悶,問寶玉你既然連親堂兄賈璉再娶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他小姨子是個絕色美人。寶玉才說尤二姐、三姐都是賈珍妻子尤氏的繼妹,伯父賈敬死時,他和尤氏姐妹同在寧國府「混了一個月」,怎能不知她的長相?


柳湘蓮一聽,心想「壞了」,說了那句「紅樓經典語句」之一的話:「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了。你們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我不做這剩王八。」


一句話說的寶玉滿臉通紅,寧榮兩府俱為一體,柳湘蓮無意中連好朋友寶玉也罵在其中了,看到他臉紅,才反應過來,連忙作揖道歉,又再追問,說:「你好歹告訴我,他品行如何?」


寶玉不正面回答,反而反問湘蓮:「你既深知,又來問我作甚麼?」


柳湘蓮本來只是懷疑,寶玉遮遮掩掩的話,反而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做實了他心中的猜測,徑直去索要定禮,導致了三姐拔劍自刎。


有許多讀者將三姐的死歸咎於寶玉的話,書中未寫尤三姐死後寶玉的反應,我想寶玉心中肯定也有愧疚,但是那些話他又不能不說。首先,柳湘蓮來找寶玉就是相信寶玉不是信口胡說之人,寶玉的話雖然不好聽,但說的都是事實,並非他捏造;其次,寶玉和柳湘蓮是至交好友,寶玉再對女孩子喜歡包容,也不能為了「保護」尤三姐,欺騙自己的好朋友;再者,柳湘蓮來問,說明他心中早有懷疑,「紙里包不住火」,即使寶玉不說,柳湘蓮也遲早會知道,到那時,他依然會後悔,若是在婚後,後果更不好收拾,寶玉還要落個「欺騙朋友」的名兒。


所以,尤三姐的事情,寶玉說與不說都不會有好結果,寶玉純粹成了一個「背鍋」的。


三 賈璉確實無辜


如果說寶玉還有一絲責任,那賈璉其實是最無辜的。


尤二姐嫁給賈璉以後,自以為終身有靠,一心想做賢妻良母,來救贖曾經淫亂不堪的自己,也想把尚在泥坑裡的妹妹三姐,拖出來,重新做人。但是二姐的方向不對,她是想讓三姐順勢嫁給姐夫賈珍,做妾也好,二房也罷,總之要個名分。


不知是二姐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她的想法里只有姐妹嫁入豪門的美夢,完全忽略了大姐尤氏的感覺,或許是親疏不同,畢竟二姐三姐和尤氏毫無半點血緣關係。但是名義上的姐妹也是姐妹,況且尤氏待她們母女三人不錯,不但在經濟上給予接濟,也真把她們當親人看待,否則賈敬死時,不會第一時間把她們接來看家。


令尤氏不敢想的是她把她們當妹妹,她們卻不拿她當姐姐,不但毫無顧忌地和姐夫外甥「聚麀」,還想徹底挖空姐姐的牆角,讓三姐明目張胆地嫁給賈珍。從這件事看來,表面上溫柔和順的尤二姐絕不是個厚道之人,說句題外話,若是鳳姐差一點,很難說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


不知是尤三姐想到了大姐尤氏,還是真的看不上賈珍,總之她表示和他們「玩玩兒」可以,絕對不會嫁給他,她要嫁的人必須是自己心裡看上的,否則「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也不嫁。那人是誰呢?尤二姐左右盤問,三姐說出柳湘蓮。


於是,賈璉四處打聽柳湘蓮的下落不著,卻在路上偶遇,又恰好聽薛蟠說要為柳湘蓮擇妻婚娶之話,便順水推舟,把尤三姐許給了柳湘蓮,要來了鴛鴦劍做定禮,只是沒說尤三姐五年前就愛上柳湘蓮,非他不嫁等語。


於是,有讀者說就因為賈璉這個媒人沒有把話說清楚,才導致了柳湘蓮的懷疑,尤三姐才被逼自刎。


其實,這樣說的讀者都是「以今人之心度古人之意」,根本不了解古代的文化習俗,三百年前的《紅樓夢》時代,男女婚嫁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己是沒有發言權的,若賈璉明明白白把尤三姐的話告訴柳湘蓮,柳湘蓮的第一反應絕對不是讀者想像的感動,而是震驚,然後就會認定這個女子不是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而是風流成性之輩。


而且,如果柳湘蓮知道了尤三姐的「自擇之語」,尤三姐自殺後,他也不會說她是「剛烈賢妻」,而是覺得她是羞恥而死。


所以,賈璉不是沒有把話講清楚,而是根本不能講清楚,不講清楚反而是保護三姐的一種方式,難道要他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告訴柳湘蓮嗎?如果是那樣,不要說三百年前,即使在今天,又有哪個男子會娶一個和姐夫外甥都有首尾的淫蕩女子為妻?難道僅僅為了這個女子對自己一見鍾情,暗戀五年嗎?


世間有純粹的、不顧世俗的愛情嗎?有,但是畢竟太少了,而且柳湘蓮並沒有見過尤三姐,怎麼能憑賈璉一張嘴,就對她產生跨越世俗的愛情呢?


三姐自刎,賈璉作為姐夫及媒人,很是自責,但他的確是整件事中最無辜的一個。


其實,害死三姐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是她的羞恥心,就像她託夢給二姐說的那樣:「你終是個痴人。自古『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還。你雖悔過自新,然已將人父子兄弟致於麀聚之亂,天怎容你安生。」


三姐對姐姐說的話,也正是自己的愧疚之語,她本以為自己可以「悔過自新」,一片痴情會換來柳湘蓮的真心以待,誰知還是敗給了那些流言蜚語。面對柳湘蓮的退婚,她自感她這樣的人竟然奢望擁有真情?她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所以她「恥情」而死。


脂批說:「情斷處淫生,淫斷處情生。」尤三姐因情戒淫,也因情而死,又因死而得到了柳湘蓮的真情,她拔劍的那一刻成了她生命中最燦爛的一刻。


只是,「桃花揉碎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尤三姐這用生命換來的高光時刻,終成了讀者們為之唏噓百年的「紅樓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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