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火爆了。
整個大廳擠滿人。
一個現場的座位都可以炒到天價,一張票可能會引發爭吵,推搡,打鬧……
Sir就算見慣大場面也忍不住感嘆:
在哪?
沒想到吧,電影院。
是誰?
更沒想到,今年暑期檔國產片的口碑壓軸。
居然是TA——
《斷·橋》
Sir知道很多人會說首映火爆,是因為粉絲多。
前期確實很多聲量來自他們。
隨著影片真容漸漸揭開,從主演馬思純,王俊凱,范偉,到導演李玉,再到大尺度的題材……都在給期待層層加碼。
畢竟圈內一度流傳是今年「國片十佳」候選人。
Sir也不繞圈子。
開門見山,一句話概括感受:
它的犀利、生猛、尺度,足以讓人在酷暑中亢奮地踏入影院……
再冒著冷汗走出來。
01
電影主線異常彪悍:
一條斷了的橋,一具腐爛的屍,一群失魂的人。
2011年9月28日,黃雀市。
熙攘的人群,不息的交通,伴隨悠揚BGM……十多年前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該幹嘛幹嘛。
平靜之下。
巨大冰山卻在悄悄位移、破裂,走向坍塌。
橋,斷了。
沒有預兆,沒有理由,甚至電影連音效都抽走——一切都像完全的隨機事件。
冰凍三尺非一日寒。
怎麼斷的?
沒說。
只是圍觀目光迅速集結——大橋垮塌,造成x人死亡,x人受傷,一時間傷者,逝者的家屬包圍了當地的住建部門。
憤怒,哭喪與哀嚎充斥視野。
負責人朱方正(范偉 飾)冒著雨出來安撫,鞠躬,道歉,並強調:
一定會嚴查到底。
可橋底的秘密,竟然比斷橋本身更為轟動。
大橋主要責任人,建築公司法人,菊懷義(李曉川 飾),迅速被通緝。
鏡頭一轉。
菊懷義從天而降,墜樓身亡。
畏罪自殺?殺人滅口?
只能肯定線索斷了。
之後,一切又像是被劇本早早安排好似的。
負責人朱方正負連帶責任,受上級的處分,相關部門推進安撫、賠償、重建……
除了真相,所有環節安排妥當。
除了零星哀嚎,事件再無聲息,不了了之。
結束了?
斷橋,既是舊秩序的全面坍塌,亦暗示新秩序的萌芽。
02
比起主線,電影的背景更意味深長。
清理現場廢墟時,有一小節橋墩,被挖掘機一碰,意外露出一隻鞋。
水泥里怎麼會有鞋?
再挖——是腳?
不,是白骨?
不,是屍體……
電影慢慢掀開面紗:
一個死人,一封舉報信,一段被虧欠的情。
屍體展現著命案的殘忍。
死了八年,屍體被建築材料澆築,有掙扎痕跡,證明被活埋……
身份則藏著更大嫌疑。
死者正是大橋總工程師,聞亮(莫西子詩 飾)。
即朱方正的多年好友兼下屬,朱方正還是他女兒的乾爹,屍體懷裡還揣著舉報菊懷義的信件。
所以確定是菊畏罪自殺?
公安認了,證據對了,其他人都信了。
有一個人死也不信。
聞亮的女兒聞曉雨(馬思純 飾)。
父母早年婚變,她與父親相依為命,後來父親失蹤,在朱方正一家照顧下才避免流落街頭。
如今父親的事情終於塵埃落定。
一個神秘少年,孟超(王俊凱 飾)卻突然出現。
告訴她:
當年我看到的不是這樣。
故事在曲折輾轉的犯罪主線之外。
悄悄織起一張曖昧糾纏的人情大網。
年輕的二人拼命尋找真相。
案件也讓更多人走向失控邊緣——
聞曉雨的養母死守秘密,生母始終迴避,還有菊懷義死後留下的妻女……
如果說,最開始吸引Sir的,是預告片中的白骨,屍體,兇案……
置身旋渦後才發現。
電影真正想要挑動的不是視覺上的尺度,而是道德的尺度。
它在考驗我們對於人心向善的信念。
03
劇情就說到這,不劇透太多。
採訪中,范偉說過有一場戲,拍完戲就做噩夢,「太嚇人了」。
殺人?埋屍?血腥?
都不。
是一抹微笑。
那是他進組後拍攝的第一場戲,大雨之中出現的那個笑容,寒氣直逼大銀幕,直接讓影院氣溫都能下降五度。
與其說范偉是被劇情嚇到。
不如說,他是置身於這個真實到不忍直視的場景,不寒而慄。
作為一部犯罪片,Sir認為《斷·橋》很珍貴的一點,在於現實質感的雕琢。
比如色調。
故事發生的2011年,高清攝像頭還未普及,錄像帶的不穩定,低解析度馬賽克隨處可見,再配合西南小城的雨季。
電影始終是灰色的,潮濕的,破敗的。
還有城市樣貌——
將拆未拆,將建未建,指向背後魚龍混雜的地產行業。
背景成立了表演才能成立。
開頭身為領導的朱方正安撫群眾的細分,特別像前兩年婁燁《風雨雲》中讓張頌文演得閃光的那場戲。
混亂的場面,焦頭爛額的官員,給群眾做保證。
比起拍張頌文當時的以假亂真式的新聞紀錄片拍法不同。
范偉演得更「油滑」。
安撫群眾時,談不上義正言辭,但音容懇切,讓人有親切感。
可群眾離開後。
面對秘書,他瞬間將語氣壓低,眼神露出一絲邪性。
電影裡幾乎所有的角色,都有這樣一層複雜感。
證明著人性的複雜與厚度,可以讓惡意藏得多麼不顯眼。
就連服道化也跟著人物狀態走。
電影多次出現朱方正家裡的視角,陳設有品味有格調,十年前就有豪華按摩椅,望江小陽台。
身為領導,他家人出行都有司機。
而另一邊。
男孩孟超,不修邊幅,又小又瘦,在爛尾樓里隔了幾層床單木板就當小窩。
出行必穿連帽衫,躲著警察的追捕。
善良、正義和身份地位,在畫面中形成鮮明倒掛。
必須說一句,王俊凱這回看得出下了工夫。
為了演出孟超的「逃犯質感」,瘦了快十五斤,化完妝的樣子,幾乎讓人認不出,去修車鋪里體驗真實的工作狀態,努力去藏住自己的鋒芒。
結果就是,電影中,面對特寫的鏡頭,眼神也好,表情也罷,都不帶怕的。
電影中,現實的混沌,最終集體爆發在女兒為父復仇。
國產銀幕里這樣的設計需要勇氣——
一方面,它沒有忽視「受害人」父親身上的道德瑕疵,他「屁股上的不乾淨」始終是薛丁格的存在。
另一方面,它還將個人的「復仇」放射到更高的維度。
電影中公安的出場,總是慢兇手一步?
為什麼?
時代局限——在那個攝像頭還沒有全面普及開來,大數據都還在初步建設的時代,針對這種相對隱秘和兇手具有反偵察手段的案件,普通警察要找到切實的真相是很難很難,更別說還有其他力量的干預……
更是記憶傷痛——真正失聲的不是某個人,而是過去如鋼筋水泥般密不透風的僵硬和麻木。
04
能明顯感覺到,《斷·橋》有很強烈的紀實意味。
電影多次出現攝像頭的監視視角。
這是導演李玉一貫個人風格。
以紀錄片導演開始拍攝生涯,26年前一部紀錄短片《姐姐》目前在豆瓣仍有9.2高分。
《姐姐》也打開了李玉獨特的女性視角。
不是那種流行的「大女主」。
李玉鏡頭下的女性很少具備高智商,強氣場。
卻有著強烈的「發現感」——她總能挖掘出具體的女性身上,不被常人所知、又難以被貼上標籤的複雜性。
她們情緒變化多端,對世界有著敏感而混沌的認識,她們多是性情中人,與其說處心積慮地去謀劃什麼,她們更在乎此時此刻此地的感受。
可以說,李玉從不介意展示或是放大她們身上那些「最女性化」的特質,性感、美麗、狡黠、情緒化、感性、不理智、對於感情的依戀,等等,但她們很少作為純潔無辜的化身。
純潔和無辜,本來就是值得商榷的。
因此,電影不會賞玩她們的脆弱,而是看到了這脆弱背後,那難以被壓垮的韌性,對外界強大的包容力,以及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瘋勁兒」。
那是一種燃燒一切,毀滅一切的力量。
《斷·橋》的聞曉雨亦然。
父親為子女報仇,兒子為父母報仇……都很常見,但女兒為父親報仇的主題不多。
李玉顯然有意打破慣例。
聞曉雨不是一個被傷害而無能為力的小女孩形象,而是一個意志超群,信念堅定,又不失狠辣的女人。
而這種狠辣又是被逼的——
父親慘死的真相,否定她八年的全部人生,她的失控也是對自己的保護。
李玉對於女性的洞察力,還體現在選角上。
《斷·橋》中的馬思純之前也遭受到了一些質疑,她給人的印象一直是言情小說女主,但李玉看到她身上的層次感。
於是,電影中的她表面上看是嬌憨與天真的,卻又有股全情投入的勁頭,有種在被逼到絕望之時,甘願與全世界為敵的直接。
馬思純也說,復仇女孩聞曉雨,是她演過的最過癮的角色。
《斷·橋》還有一個讓Sir印象深刻的演員,曾美慧孜。
她飾演菊懷義的情人甘小漾。
初次登場,一身紅衣,雨夜孤身敲詐勒索殺人犯。
隨後她跑回家,一進屋,我們卻看到她大口喘氣,滿頭大汗,緊繃的表情終於鬆弛下來。
剛才的強硬,不過打腫臉充胖子。
和聞曉雨對峙時,她的故作強硬更顯得滑稽。
她並不能像男性一樣,靠展示自己的強力嚇退對手,又自知理虧,只能一邊瑟縮,一邊用強調:你不要覺得我是個簡單的人,我告訴你,我不簡單。
儘管曉雨明白,甘小漾很可能知道自己父親被害的真相,並因此要和魔鬼做交易,可在看到她的女兒之後,對她生出了惻隱之心,
這是一種同為被傷害的女人的同病相憐之感,她們各自的訴求雖相互牴觸,但這一刻,她們成了命運共同體。
她們要對抗的,不僅是一個殺人兇手。
還有他背後的利益鏈條。
故事不斷變化,不變的是李玉一直以來對女性的關懷和對時代的敏銳。
這或許才是電影「紀實意味」的真正目的。
那些被大雨、爆炸、鋼筋水泥淹沒的真相,幸運地浮出水面。
而時間碾過後造成的失語。
則永恆封存在陰冷潮濕的影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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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吉爾莫的陀螺、阿莫多瓦尼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