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科學觀|高翔:課虛無以責有,叩寂寞而求音

澎湃新聞 發佈 2022-08-19T14:26:33.063030+00:00

好的科學研究和藝術一樣,應該是美的。合格的科研人員一定要有能迅速找到問題命門的能力,化繁為簡,一招斃敵。

高翔/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教授

·我喜歡和自己的學生談「科學的美感」。好的科學研究和藝術一樣,應該是美的。我不喜歡設計複雜、文字高深的研究。合格的科研人員一定要有能迅速找到問題命門的能力,化繁為簡,一招斃敵。

從讀研究生算起,我從事學術研究已20餘年。澎湃科技的編輯因此命我談談科學觀。某不才,迄今無所成,卻略知其中甘苦。故聊書數字,博編輯和讀者一笑。

我一直都認為,科學就是一門藝術,二者本質相同,都是「無中生有」,換言之,均為創造和發現。三國陸機曾云:「課虛無以責有。」責,求也。「課虛無以責有」,就是描述著科學和藝術的這一共性。

藝術、科研都重格局。唐人裴行儉曾說「士先器識,而後文藝」。此典故後為清華大學校歌所用:「器識其先,文藝其從。」賀麟先生為這句話做了精彩解釋:「現在的青年大都目光如豆,喜憑一才一藝天生的鬼聰明,來出小小的風頭,絕未作絲毫涵養器識的功夫。而我清華同學(我當然在內)也早就有narrow-minded的病根,至今猶未能除掉,……而校歌之『器識為先』四字,實對症的良藥。」如果做學術格局太小,很容易陷入為論文而論文的惡性循環,其結果是斤斤計較、越做越累。最後難以堅持,並喪失對科研的興趣。

從這個角度來說,科學思想的創新意義最大,其次才是技術的創新。前者是從0到1(質變),而後者屬於1到2(量變)。具體到醫學研究上,我認為,作為一個研究者,最重要的能力是能夠在綜合掌握相關知識的基礎上,高屋建瓴、別微見顯,提出重要的臨床、科學問題。具有此能力一方面需要足夠的學術儲備,對所研究疾病自身臨床知識了如指掌,還需要跳出此單一疾病,進行高維度的思考。「極精微」然後「至廣大」。畢竟,雖多數常見病(如心臟病),以單個臟器的病變為主要臨床表現,但其背後是由多個臟器和代謝系統共同作用的。單個臟器的病變,其實是全身系統出現問題的一個表現。而且疾病的病因也往往不是單因單果。頭痛醫頭只能暫時緩解相關症狀。這就意味著作為一名醫學科研人員,不僅要做專家,即熟悉你所了解的疾病(臟器),還要做通才。另外一個方面,技術創新為我們深入了解疾病,回答研究、臨床問題提供了強有力的工具。但是,新技術和傳統方法都有自己的優勢。我們不能盲目的崇新貶舊,而是根據特定科學問題,選擇一個適合的工具。

高翔教授書法作品:知進退守方圓。

我喜歡和自己的學生談「科學的美感」。好的科學研究和藝術一樣,應該是美的。我不喜歡設計複雜、文字高深的研究。合格的科研人員一定要有能迅速找到問題命門的能力,化繁為簡(即老子說的「解其紛」),一招斃敵。英國詩人Siegfried Sassoon有句曰「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從中,我看到了簡靜(優美)但卻一刀見血(暴力)的對立統一之美。

作為科學家,要去做自己感興趣的研究。所謂「讀書不可為人忙」(陳寅恪詩句),現實卻往往不是如此。現代生物醫學研究需要團隊作戰,傳統意義的匹馬單槍孤膽英雄難有用武之地。為了獲得必要資源維繫團隊,有時難免妥協,「為他人忙」。近日讀到曾國藩一段家書,頗有感慨。其文如下:「男亦常習小楷,以為明年考差之具,近來改臨智永《千字文》帖,不復臨顏柳二家帖,以不合時宜故也」。智永是王羲之第七代世孫,下筆一派江左風流,迥異於顏柳的楷法森嚴。曾文正公為了迎合主考官的口味,棄學顏柳,轉臨智永。今日科學家也面臨相似困境。如何處理這個問題,孔子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答案:「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簡言之:不以繁華易素心。

高翔教授的書法作品:課虛無以責有,叩寂寞而求音。

有意思的是,「課虛無以責有」的下句是「叩寂寞而求音」。我固執地認為,這是實現「課虛無以責有」的先決條件,即,不管科研工作做得多麼熱鬧,但作為科學家,需要小心翼翼守住內心的寂寞。唯此,你才可能做出屬於你自己的研究,回答你自己提出的科學問題。

(作者高翔,系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特聘教授,研究營養、睡眠和腦健康。2009年起先後執教於美國哈佛大學和賓州州立大學,美國營養學會營養流行病分會和帕金森學會遺傳環境分會前主席。2022年入職復旦大學。高翔教授也將為澎湃科技撰寫「寢食無憂」專欄,敬請垂注。)

責任編輯:吳躍偉 圖片編輯:蔣立冬

校對:丁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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