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橋,幕府時代江戶城的市井風情

澎湃新聞 發佈 2022-09-03T03:03:56.686352+00:00

作為德川幕府的所在地,江戶從17世紀開始了它的繁盛時期,逐漸成為日本貿易、經濟和城市文明的中心,直到1868年它成為東京。

泰門·斯科里奇

江戶是東京的前身。作為德川幕府的所在地,江戶從17世紀開始了它的繁盛時期,逐漸成為日本貿易、經濟和城市文明的中心,直到1868年它成為東京。在今日的東京,你依然能找到昔日幕府時代江戶城的身影。

泰門·斯科里奇是一位以研究江戶時代的藝術史見長的日本學家。他以版畫、詩歌、建築為線索,在《東京前傳:德川幕府與江戶城》中講述了江戶的城市起源與成長史:它的城市布局和規劃、知名地標和建築的建造、兩百餘年的幕府統治留給今日東京的文化遺產……

經出版社授權,澎湃新聞私家地理選摘了其中講述日本橋的《幕府中心》一章。

東京前傳:德川幕府與江戶城;[英]泰門·斯科里奇/著;呂長清、馬宏偉/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22-8

日本橋每天人來人往,生機勃勃,百姓關心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最早描繪這一地區的圖畫就表現了這種氛圍。這個地方聚集了各色人等。橋樑使人們聚集,形成交通瓶頸,德川家正好利用這種漏斗效應進行管控,但同時也以建築和空間的方式宣示其政體的存在。在日本橋上欣賞到的風景令人驚嘆——這在江戶這樣一個缺少整體棋盤格規劃的城市中很少見。

日本橋是唯一能縱覽江戶廣闊全景的地方,可以沿著日本橋川一直望到江戶城。這座橋恰好架在此地,目的也是展示一下權力所在地的風景。畢竟,江戶城是一座城堡,不可能看不見。日本橋坐落在城堡的東側,清晨的陽光照耀在金色的橋塔上,燦爛輝煌;而江戶城的大門在橋的東邊,這意味著第一束陽光照亮的是幕府。後來,又建了一座橋,位於日本橋川與城堡護城河的交匯處——在某些圖片中可以看到——但在最初的規劃中,景色應該是連綿不斷的。

《江戶日本橋》,葛飾北齋作,《富岳三十六景》之一,1830年—1832年,彩色木刻版畫。採用全透視法會使城堡縮小成一個點,因此北齋將其置於一個單獨空間中,高懸在上方,只有富士山比它更高

沿著日本橋川的兩岸,建有許多倉庫,一直延綿到城堡。這些倉庫儲存著來自整個日本列島以及世界各地的物產,不過他們只供應城堡,不供應整個城市。從橋上眺望的人可以體會到城堡召集和指揮的權力。雖然通常被稱為江戶城,但我們應該記得,它的真實名稱是千代田城。德川氏的社會契約是這樣規定的:幕府政權會確保此地和平安寧,保證消除貧困。如此,它才能長久不衰。用當時的語言來表達,即幕府要「經世濟民」。因此,良好的秩序是最基本的要求。

站在日本橋上眺望,城堡巍峨,位置偏左。它並沒有端立在正前方是為了與左側的圓錐形富士山保持平衡。「富士」這個名字是另一個雙關語,或者說是多個雙關語。日語富士的讀音「fuji」可以表示「不二」,給人的感覺是這座山無與倫比、蓋世無雙;它也可能意味著「不死」,從而象徵不朽和永恆。今天,富士山已成為整個日本的象徵,但在江戶時代並非如此——富士山遠離首都,因此是江戶所在的東方的象徵。「不二」可能表明京都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與它媲美。富士山許諾給予江戶獨一無二的永恆。

橋分左右兩面,日本橋的兩面景色互補。背向城堡向東看,是另一幅具有象徵意義的構圖。這裡是江戶的魚市。因為京都位於內陸地區,所以那個時候魚還不是日本人的主食,但是,江戶到處都是海鮮。畫中的這個市場很有名,每天的交易量超過一千兩金幣,而一兩金幣可以購買一石大米,換句話說,一兩金幣足以養活一個成年人一整年。平底船停泊在橋邊,卸下大量鮮魚,品種豐富,價格便宜。圖片上顯示小販們挑著籮筐從橋邊走過。除了魚市以外,還有很多倉庫,這些倉庫與大橋另一側的倉庫一模一樣,但這些是給普通人用的。這裡還有另一座橋,是後來增建的,叫作江戶橋。正如人們戲謔的那樣,魚市把江戶和日本連接在一起。儘管這樣的市場又髒又臭,交易也不規範,但它並不會對投向城堡的目光形成負面的影響。市井生活是日本橋背面的風景,也是幕府政體的中心。

《日本橋,望向江戶橋》,葛飾北齋作,選自《東都名所一覽》,1800年,彩色木刻版畫。背向城堡方向看過去,面前的景色是大河,魚市就在左邊

18世紀中葉,描繪江戶著名景點地形的版畫開始流行,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在流通範圍上,都遠遠超過了金色屏風上的風景圖。任何人都可以買到這些版畫——這就需要對精英權貴的住所進行謹慎處理,哪怕些許的不敬都會給藝術家和出版商招致嚴厲的訓誡。風景畫印刷出來就是供人欣賞的,卻有著許多顧忌,這似乎有悖常理。實際上,幕府政權也開始覺得有些不合情理。巨大而醒目的城堡是戰爭機器的組成部分,隨著時代的變遷,這些城堡令幕府感到尷尬,幕府希望像所有東亞精英一樣逐漸退出顯眼的位置。當1657年的熊熊大火燒毀了城堡的天守閣時,這樣的毀滅甚至可能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此後,天守閣再未重建。

在為平民創作的圖畫中,對城堡的描繪都極其審慎。我們來看一下江戶畫家葛飾北齋的兩種描繪方式:第一種方式參見上文出現的一幅插圖(圖1);另一種方式則表現在展開的兩頁畫作中,出自一本江戶指南手冊,也是類似的流行作品(圖3)。前者描繪的是市井畫面,沒有什麼嚴肅的內容,北齋筆下的場景開放坦蕩、一覽無餘。後者描繪的是面向城堡的景色,但是進行了改動,畫面中包括了魚市和整座橋。在以第二種方式描繪的畫面中,忙碌的平民清晰可見,但是有一隊威嚴的大名的人馬也從西方進入畫面。畫中出現大名隊伍的目的是隱藏他們。隨行人員被雲遮住了,只用一支戟來代表。這就是描繪權勢人物的正確方式:必須把他們表現出來,因為忽略他們是不敬,但又不能把他們完全表現出來,因為盯著看也意味有什麼嚴肅的內容,北齋筆下的場景開放坦蕩、一覽無餘。後者描繪的是面向城堡的景色,但是進行了改動,畫面中包括了魚市和整座橋。在以第二種方式描繪的畫面中,忙碌的平民清晰可見,但是有一隊威嚴的大名的人馬也從西方進入畫面。畫中出現大名隊伍的目的是隱藏他們。隨行人員被雲遮住了,只用一支戟來代表。這就是描繪權勢人物的正確方式:必須把他們表現出來,因為忽略他們是不敬,但又不能把他們完全表現出來,因為盯著看也意味著不敬。北齋還小心謹慎地用雲霧和樹木遮蔽了城堡。他不能不表現城堡,實際上,他必須表現它,因為不這樣做,就意味著要抹殺它,是為大不敬。因此,他將其表現為遙不可及的場所。北齋描繪的城堡打破了空間的框架,它是平民版畫框架內無法容納的事物,被放在右上角,凌駕於其他一切之上。前文出現過的北齋的另一幅畫中也採取了類似的做法(圖1)。北齋在此畫中採用透視技法來表現排列密集的倉庫,但是照這樣布局,城堡就會位於透視中的「消失點」。讓城堡看起來如此渺小是大不敬,因此北齋讓其脫穎而出,漂浮在天空中,擺脫了幾何原理的束縛,與下層社會界限分明。我們可以將這種構圖與另一位江戶本地版畫家北尾政美的作品對比一下。政美把城堡畫在橋下,上面是隆隆作響的小車和骯髒的腳。這真是一個大膽冒險的構圖。

《日本橋》,葛飾北齋作,出自《繪本東都游》1802年,彩色印刷本。這本書1799年出版時是單色本,再版時刪除了部分景點,彩色印刷。魚市位於畫面底部,城堡位於上方,雄偉壯觀,逸出了畫框

《從江戶橋看日本橋》,北尾政美作,選自《浮繪》系列,彩色木刻版畫,1781年—1789年。嚴格採用透視法帶來的一個問題是,城堡的重要意義被大大削弱了

日本橋具有強烈的象徵意義。幕府在這一帶集中設立了各種統治機構,進一步強化了這種重要性。這些機構處所被刻意往後移動了一到兩條街,如此一來,它們既構成了大橋的周邊環境,但又並非實際可見,從而避免了平民百姓的審視。這就符合城市規劃中的「敬畏」要素。橋上的人知道幕府的建築就坐落在附近,但是,作為平民百姓,他或她無權看一眼這些建築物。這種介於可見與不可見的對立特性滲透在幕府將軍對政治意義的看法中,被稱為「影像缺席」。

以河為背景,在日本橋和城堡之間,有三個地點可以體現幕府統治的力量。這三個地址都在東岸,即日光大道和「德川」這一側,而不是在京都那一側。這幾個地點控制著一些至關重要同時又具有象徵意義的事項。這些特色事項也是以前日本所有政權都無法企及的。這三個地點設有各種機構來監管價值、時間和空間。第一個地點離城堡最近,是鑄幣廠。和威尼斯一樣,這裡是日本的最高商業機構,稱為「金座」。江戶的鑄幣廠建造於1601年,實際上早於日本橋建造的時間,因此,日本橋在建造時肯定是刻意設計得與鑄幣廠成一條直線。這座龐大且保存完好的建築充當著幕府中央銀行的角色,現如今的日本銀行仍然占據著這一位置。

日本的第二個造幣廠開設在德川家康隱退後的城堡駿府城,但是這個造幣廠於1612年關閉,所有的產品都運到了江戶。金座與河流之間的街區被稱為本兩替町。然而在歷史上,日本當局很少發行貨幣,通常使用中國的錢幣,也就是稱重計算的純金屬塊。1608年,幕府禁止使用外幣,發行了一種金幣,稱為小判,價值一兩。我們在前文講到過,一兩能買到一石大米,不過,有意思的是,一兩金幣換算下來也恰好等於殖民時期西班牙的貨幣一里亞爾。雖然匯率會隨著時間上下波動,但這表明德川幕府發行的新貨幣融入了世界貿易的國際體系。由於一兩是一筆巨款,因此1626年又發行了一種價值比較低的銅幣——寬永通寶,因鑄造於後水尾天皇寬永年間(1624年—1644年)而得名。也許是因為貨幣大量普及,所以後來的歷博屏風中沒再看到露天貨幣兌換商的形象。江戶鑄幣廠是如此重要,以至於它不僅沒在這張圖畫中出現,而且在存世的270年間,都沒有留下一張關於它的圖片。北齋的透視版畫中,也只是隱約示意了它的頂部,一片金光燦爛的輪廓(見圖1)。但是,沒有一個藝術家或出版商敢冒大不敬的風險來充分描繪其形象。因此,我們不知道這座建築物的外觀是什麼樣。

第二個地點也同樣是封閉的,從未成為被描繪的對象,但所有人都知道,也聽說過它。這就是江戶的時鐘,位於本兩替町旁邊的本石町。「石」這個字,表示的是大米的重量單位,但它在日語中作為多音字也可以寫作「時」,表示時間單位(一時約等於現代的兩個小時)。但是,這只是推測,因為找不到與此有關的記錄。江戶以前沒有任何統一的報時設施。人們要麼使用自己的計時工具,要麼乾脆什麼都不用。因此,在日本橋建成後不久,幕府將軍德川秀忠就捐了一座鐘。據說幕府將軍把掛在城堡里的鐘摘下來,捐贈給了這座城市。這表明,政府管理部門施行的秩序已擴大到全市範圍。幕府安排了一名官員專門負責敲鐘,並且向能聽到鐘聲範圍內的住戶徵收適量的稅款,用以大鐘的日常保養。

大鐘是幕府將軍永久饋贈的禮物,而且他還負責所有修理費用。當大鐘燒毀時(這種事發生了好幾次,分別在1657年、1666年、1679年和1711年),幕府將軍及時進行了更換。我們不太了解以前鐘樓的外觀,但是1712年後的鐘樓,正面有20多米寬,整座鐘樓有35米高。至於大鐘,最後更換的那個仍然存世,就掛在原始地點附近的一個公園裡,但舊日的風采已經黯然無存。公園裡經常睡著蓬頭垢面的人,大鐘懸掛在難看的混凝土結構中。

本石町大鐘,建於1711年。鐘樓為現代所建。古老的大鐘得以倖存,但是從原來的位置移到此處,安置在難看的鋼筋混凝土結構中

這座鐘沒有任何圖片記錄,文字資料也不足,但還是有一點兒。1774年,俳諧詩人與謝蕪村寫到了它。如今,蕪村被視為繼松尾芭蕉之後的俳句巨匠。年輕時,他從京都來到江戶,師從早野巴人學習俳諧。蕪村寫道:「我的師傅,曾經居住在武藏國江戶市的一個簡陋的住宅中,就在著名的(本)石町鐘樓附近。這個位置使他得以享受城市中心的生活。」蕪村之所以提及這個地方,是為了表示「敬畏」。他說,鐘聲喚起了他藝術上的覺醒:

一個寒冷的夜晚,我師傅被鐘聲驚醒,於是他跟我談起了俳句。要是我囉嗦一些廢話,他就假裝沒聽見。我由此認識到他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人。

幕府將軍的大鐘反覆提醒著與謝蕪村聽取早野巴人的獨特見解。由於巴人經常進行此類午夜會談,因此工作室取名為夜半亭。巴人去世後,蕪村繼承了夜半亭的俳號。

日本橋附近的大鐘位於江戶的中心,還有另外八座大鐘散布於城市周圍(淺草、本庄、上野、芝、目白、市谷、赤坂和四谷)。它們按照本石町的「真實時間」確定時間,因此城郊地區的時間會有所滯後。顯然,隨著與幕府的距離拉遠,時間也脫離了管轄。

責任編輯:錢成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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