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店店主眼中,行業未來為什麼和村上春樹獲諾獎有關?

文學報 發佈 2022-09-13T01:46:11.618236+00:00

和很多村上春樹迷一樣,日前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上海貝貝特引進出版的《書店不屈宣言》一書的作者、書店人田口久美子早在十年前就在一篇文章中期盼道,「諾貝爾文學獎評委們,拜託讓村上春樹得一次獎吧。」

以下是提前一個月的諾獎預期

再過一個月,就是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公布的日子。不出意料,村上春樹依然會是今年受讀者關注的獲獎人選。

和很多村上春樹迷一樣,日前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上海貝貝特引進出版的《書店不屈宣言》一書的作者、書店人田口久美子早在十年前就在一篇文章中期盼道,「諾貝爾文學獎評委們,拜託讓村上春樹得一次獎吧。」那一年,是中國作家莫言得了獎。

為什麼

大家這麼

關心我

田口久美子在日本從事書店業長達半個世紀,她經歷過日本書業的黃金年代,曾是日本現象級書店LIBRO「今泉時代」的三位靈魂人物之一,但也目睹了書店行業隨之而來的衰敗,千帆過盡,仍鬥志盎然,以巨大的激情和信念宣告自身決不屈服!這對於當今日漸陵夷的書店行業、堅持不懈的書店從業人員和熱愛實體書的讀者而言,無疑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在這篇書店日記里,田口久美子講述了日本書店每年在諾獎揭曉前如何提前準備村上春樹獲獎的宣傳品又一次次失望落空的心理過程。之所以如此,在她看來這與當下書店經營困難存在著緊密關係,她坦言道,「再過十年的話,世界將變成電子書的時代。雖然我不願設想書店會滅絕,但到時候書店也許已是個冷清的地方,我不想變成這樣。這樣的話,電視台就會蜂擁至亞馬遜,拍攝『村上春樹電子書』的訂單數字不斷攀升的畫面(會有這種東西嗎?)吧。」

2012年10月11日是公布諾貝爾文學獎結果的日子。去年我記得是10號吧,我對文藝類書籍負責人小海(勝間)裕美說道。都多少年過去了,大家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會嚷嚷著說:今年應該輪到村上春樹了吧。

「是《1Q84》(新潮社)出第一本的那年吧?當時還準備好了『祝賀村上春樹獲諾貝爾獎』的書區呢。」小海回憶道。

這麼說來就是2009年了。每年都事先做好了展示板,但最終都沒用上,今年是第四年了。每次為了設置書區,還會「事先訂購村上作品」,文庫本加上單行本,數量還真不少。

村上春樹在以他命名的圖書館裡

在第一年的時候,我們曾這樣聊過——

我說:「我們事先訂購吧。就算拿不到諾貝爾獎,畢竟是村上春樹的作品,有庫存不怕,總會賣出去的。」

小海說:「但已經賣得夠多了吧?他可是最暢銷作家,不知道賣了幾百萬本了哦。就算是拿了諾貝爾獎,真的還能再賣一波嗎?」

「能賣出去。大江(健三郎)先生得獎的時候,銷量就十分驚人,瞬間就斷貨了。諾貝爾獎還是有種特殊的魅力的,之前沒看過的人都會開始看。比起看過的人,還是沒看過的人更多呀。想想日本的人口吧。而且看過一些作品的人還會來買之前漏看的作品。」

這種時候要是有老員工在場的話,一定會應和說沒錯沒錯,接著肯定能熱烈地討論一番大江先生得獎時的情形。但誰讓淳久堂池袋店是1997年才開張的呢(大江先生得獎是在1994年),所以我只能唱獨角戲了。

那時我還在之前的公司(LIBRO 池袋店),我記得當時事前沒什麼騷動,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大江先生已經拿到諾獎了。不對,或許有過傳言吧,但當時都沒預料到「會賣得這麼好」,所以大家都沒當回事吧。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公布結果的第二天早晨,我們才著急忙慌地把店裡所有的庫存搜羅起來設立了一個專區,然後不停地打電話給出版社,到處調貨。當時接連發生脫銷、錯失銷售機會的情況,我不願再經歷第二次了。有這種想法的書店應該很多吧。這幾年裡,只要有「今年一定是村上」的傳聞,新潮社、講談社和文藝春秋這些大型文藝類書籍出版商就會接到大量訂單。

施小煒 譯|新經典文化

聽小道消息說,村上先生已經當了七年候選人了,想必很難保持內心的平和了吧。但是他一直堅持不懈地創作。《1Q84》也載入最暢銷書榜。他一定是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有資格獲得諾貝爾獎的水準。

前幾天我讀了吉本芭娜娜寫的《走過人生之旅2》(NHK 出版,2012年),裡面寫到了作品入選最暢銷書榜後她受到的猛烈衝擊。她說像她這種「只是占據出版社的邊緣一角」的存在,對於最暢銷作家的印象還只局限於樂觀地認為「會拿到很多版稅」。但實際情況卻如煉獄一般。內容雖然有點長,但我想在此引用一段原文:

「幾乎沒有人站在我這一邊。(中略)感覺快要發瘋了。

「雖然會拿到一筆錢,但全都拿去繳了稅。向我借錢的人絡繹不絕。才二十五歲的我,感受到了同行、編輯露骨的嫉妒。」

大概這對她之後的人生和小說作品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吧。但她還寫道:「那時候能真心地陪伴在我左右的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就是芭娜娜的人格魅力吧。我佩服她的堅強,能度過「身後有偉大的父親吉本隆明的光環的青春時期,以及這段暴風雨般四面楚歌的時期」。

讀芭娜娜的書時,會有一種感覺:哎?這好像在哪裡看過,似乎村上春樹的隨筆里也寫過類似的內容。於是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想找出那本隨筆。但面對前後兩層的書架和地板上堆成山的書堆,我還是放棄了。後來去上班的時候,利用休息時間站在擺放整齊的書架前仔細地找了一番。

找到了!這裡寫著在歐洲寫完《挪威的森林》(講談社,1987年)後回到日本時的情況:「《挪威的森林》賣出了一百幾十萬本,由此我感到自己變得十分孤獨。還感到自己遭到大家的憎恨與厭惡。」

村上春樹書桌

不對,應該還有另外一本書更直接地寫了這段「沉痛的打擊」,不過剛才這段文字足以傳達出這層意思。後面還繼續寫道:

「不過我振作起來,作為一名小說創作者真正振作起來,大概是在翻譯完蒂姆·奧布萊恩的《原子時代》之後。」

村上先生是靠翻譯——這個不和外界接觸的另一領域的工作振作起來的呀。說起來,前幾天橫山秀夫先生來了,笑容滿面地說「時隔七年又重新握筆了」。據說在那本《半落》(講談社,2002年)成為最暢銷書之後不久,他就患上了抑鬱症。他發布的直木獎訣別宣言轟動一時,想必承受了不少壓力。

「一年裡,我天天除草。」他露出會心的笑容,看來已徹底闖過了難關。

「成為最暢銷作家」會改變人的一生。而成為最暢銷作家的人有很多,我會想,比如司馬遼太郎當時是怎樣的呢?但不管怎樣,能渡過難關的作家應該「有真正想創作的東西」,他們不會被淘汰。

「為什麼村上先生不在日本開簽售會呢?」小海說。我也有同樣的疑問。本以為大概是因為他討厭簽售,但他在海外卻積極地開簽售會和做演講。

「一定是因為討厭日本吧。」小海又說。我也不大清楚到底是不是這個原因。但我通過讀他寫的小說,感覺到對村上先生來說,日本不是用喜歡或討厭這種二選一的方式評判的,他將其看作是另一種次元的存在。單純推測的話,我打心底認為他應該不大願意與周遭的人親近吧。與其說他是「不參與」三人以上的集體活動,倒不如說是「做不到」,無論是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在作品當中。反過來說,這或許就是他受歡迎的原因吧。

村上春樹在電台節目中

話雖如此,村上先生曾簡單提到過,因為自己不是什麼特殊的人,一旦大家了解到他真實的樣子就會失望,所以他不在人前說話(摘自《為了做夢,在每天早晨醒來》,文藝春秋,2012年)。而且在這本書里,他就小說的寫作方法認真地談論了好幾次。就我所知,如此熱忱地談論自己的創作手法的作家,除了村上先生以外別無他人。

比如他這樣寫道:

「我寫小說也是把自己心中的抽屜一個個地打開,把值得整理的東西整理出來,把能喚起人們共鳴的東西一個個地取出,再轉換為能讓人們看見的文字形式。」

他經常深入自己的內心呢。他寫道:「寫作的時候,我會潛入自己的精神深處。」在「那個深處」,故事大概被分裝在一個個抽屜里,等待著被提取出來轉變為小說吧。而那些「故事的形態」大概是源於從小至今的積累吧,比如小時候閱讀的兒童文學,長大後閱讀的日本及國外的現代文學、古典文學、亞文化,還有從小一直聽的音樂、看的電影等。所以村上先生與其說是在創作小說,不如說是在挖掘素材。為此他「足不出戶」,在休息時間(為了創作小說)堅持跑步,像高倉健一樣。

隨著結果公布日的臨近,電視台呀、報社呀就會打來電話。直到去年他們都是這樣說:「會設立專區嗎?如果村上先生得獎了,能讓我們拍一下嗎?」

從他們的口氣里可以感覺到,他們認為村上獲獎的機率就是五成,不,也許更低吧。而且他們大多都是在公布結果的前一天,早的話也就兩天前來探口風。而今年,他們一個禮拜前就打來電話了。某電視台的新聞節目還提出,希望在公布結果前事先拍一段預告片。總之大家都熱情高漲。

據說今年村上是得獎的第一候選人。說是「輪到亞洲」了。哦,原來都是輪著來的呀。那到去年為止的騷動又算是什麼?「獲獎地區」其實事先都定好了,從每個地區挑選候選人只是走個形式?只有文學獎是這樣乾的嗎?而且,要是今年最有望的獲獎者是村上春樹的話,那競爭者是誰?據說是莫言。原來如此,是中國的作家啊。他有很多作品被翻譯成日語。好像大江健三郎也很喜歡他呢。不過銷量幾乎全軍覆沒。從書店店員的角度來看,我還是更傾向於村上先生。

就這樣,我們迎來了結果發布當日:10月11日。

2019年諾獎揭曉之夜時的書店氣氛

我轉為兼職之後,下班時間變為五點,因為照顧老年痴呆症越發嚴重的老母親要花去不少時間。這一天我也是說完一句「剩下的工作交給你們了」就趕緊往家走,走到池袋車站附近的時候,與某文藝書籍出版社的一位業務員偶遇了。

「因為諾貝爾獎,我們店裡忙得亂鬨鬨的。村上先生是得獎第一候選人嗎?」

「啊?誰知道呢。」

「新潮的業務員好像今晚全體加班等著接電話,還做好了再版的準備呢。」

我倆正聊著,只見一群男人兩手提著大紙袋,從對面跑過來。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這些人,好像認識他們。啊啊,是講談社的袋子。我身邊的業務員在與他們擦身而過時,往袋子裡偷瞄了一眼,說:

「呵呵呵,封面是紅色和綠色哦。」

原來是附近LIBRO 追加訂購了《挪威的森林》,業務員們親手拎去給他們呢。看那個量,應該上下冊各有足足三十本吧。大家都一臉緊張的樣子。

回到家後,我打開了電視。公布結果是在八點,如果得獎的話應該馬上會有速報新聞。然而,我盯著電視看了三十分鐘左右,沒看到任何新聞字幕。我實在等得不耐煩,於是上網查看。

是「莫言」。大失所望。

客觀冷靜地說,事實上我們還是很期待「諾貝爾獎效應」的。畢竟書店的銷量一直在下滑,我們真的很需要一些令人振奮的話題。

第二天,我一上班就馬上問:

「昨天怎麼樣?」

「別提了,累死了。因為沒能順利查到新聞信息,所以被迫重做了好幾次。有點搞不懂為什麼我們要任由電視台擺布。」與這類似的話好像以前在哪裡聽過。

「莫言的書訂了嗎?」

「已經先把店裡有的書擺出來了。我們立即下了訂單,但出版商那裡的庫存很少。再版的話……」

這回答聽上去感覺已沒了興致。真的像是完全失去了幹勁。

莫言《晚熟的人》2020年推出,一年後日文版出版

莫言得獎證實了之前「輪到亞洲」的說法。這樣一來,村上先生得獎又要等多少年呢?這期間,他每年都要消失一次。是該同情他呢,還是看作「被選中的人應受的苦難」呢?不,不應該這麼消極,其實只不過是在村上構建的生活框架里沒有「在日本知道獲獎結果」這部分吧。而且書店在「結果公布」之前被當作是「保底的拍攝對象」,等到終於「公布結果」時,會作為首個「表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載體」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嗎?這的確在書店的宣傳上有很好的效果,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啊。不過,在這種不景氣的情況之下,也值得慶幸吧。

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委員會的各位評委老師,請問村上先生入圍七次是真的嗎?拜託你們早點選村上先生吧。再過十年的話,世界將變成電子書的時代。雖然我不願設想書店會滅絕,但到時候書店也許已是個冷清的地方,我不想變成這樣。這樣的話,電視台就會蜂擁至亞馬遜,拍攝「村上春樹電子書」的訂單數字不斷攀升的畫面(會有這種東西嗎?)吧。

真心拜託各位趕緊選村上春樹吧。

抑或是,村上先生突然開悟,在日本接到獲獎通知後,笑眯眯地出現在媒體面前說:「剛才恰巧在煮意面。從明年起不會再給大家添麻煩了,真是太好了。」

選自

[日] 田口久美子 / 著

季珂南 / 譯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上海貝貝特2022年8月版

新媒體編輯:傅小平

配圖:出版資料

每天準時與我們遇見的小提示: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