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語》是日本古典文學代表作之一，描寫了主人公源氏（皇子）的各種戀情，以及平安時代貴族的生活等。但是我第一次讀它時，我更多的是驚訝於小說裡面描述的當時日本的習俗。日本平安時代相當於中國的晚唐、五代十國和宋朝前期。怎麼說呢，當時的日本，關於性和結婚等常識和習慣與當時的中國完全不同。
平安時代，從貴族到平民，都是先弄成「既成事實」後再正式結婚。基本流程如下：
1.男性偷看或從某處聽說哪位女子很好，通過寫信等表達傾慕之意。
2.女方表示接受男方的愛意後，男方則可以晚上去該女子房中過夜。日語裡有個專門的形容這種行為，叫「夜這い」。
3.如果男方在女方家連續過夜三晚，則婚姻關係成立。
平安時代的婚姻形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結婚後也不同居，男方只是晚上到女方家過夜，天明則離開，這種婚姻日語裡叫「通い婚」，我們可以稱之為「訪妻婚」，跟國內摩梭族的走婚有點相似。還有一種叫「婿入り婚」，可以翻譯作「招婿婚」，就是結婚後男方去女方家居住。
平安時代的女性，基本上不與親人以外的人見面，即使有說話的機會，也不能直接面對面說話，要隔著帘子。所以想看對方長什麼樣，只能從帘子的縫隙窺視，或者從遠處隔著籬笆觀察。
順便一提，隔著籬笆觀察事物這個行為，後來衍生出了一個日語詞叫「垣間見る」，意思是從縫隙偷偷地窺視。
《源氏物語》裡寫了源氏是怎麼獵艷他的情人之一夕顏的。有一次，源氏去探望生病的乳母，發現乳母家隔壁住著一群女性，起了色心，於是要求他的隨從，同時也是他乳母的兒子惟光去打聽一下隔壁女性的身份，惟光是這麼回復他的：
時々私の家との間の垣根から私はのぞいて見るのですが、いかにもあの家には若い女の人たちがいるらしい影が簾から見えます。主人がいなければつけない裳を言いわけほどにでも女たちがつけておりますから、主人である女が一人いるに違いございません。
這段話的意思是「我有時會偷偷從籬笆縫裡看，透過門帘可以看到那房子裡有一群年輕女人的身影。看到一群穿著裳的侍女，足見這屋子有女主人住著。」
這裡稍微介紹一下「裳」。「裳」是日本傳統服飾「十二單」的一部分，具體樣子如下圖。現任德仁天皇的即位儀式上，雅子皇后就穿了十二單，我是覺得有點笨重不好看，髮型也不好看。
另外，平安時代，貴族女子成年要舉辦「著裳儀式」，通常是在十二三歲左右。著裳儀式是古代日本女性的成人禮，有點類似於我們的及笄。其實最早日本女性的成年禮也是辦笄禮，後來才變成著裳儀式。著裳儀式後，女子就可以結婚了。
話題回到夕顏。後來，在惟光的運作下，源氏終於和這家女主人夕顏幽會上了。書中，夕顏很快死去，而她到死都不知道源氏的真實身份。不僅如此，因為在當時的日本，燈是很稀缺的資源，晚上烏漆麻黑的，所以有些男女發生關係前連對方的長相都不知道。《源氏物語》裡的末摘花，源氏晚上摸進她的房間發生關係時，沒有燈，不知道她的長相，第二天天亮後找機會偷窺了末摘花的長相，才發現她的鼻子是紅的（酒糟鼻？），長得不好看。
日本是進入武士掌權時代後才逐漸強調女子貞潔，平安時代及之前的時代，日本還殘留許多母系社會的習俗，對性的看法跟當時的中國完全不同。夕顏之前是另一位貴族男子頭中將的情人，兩人之間育有一女，因為被頭中將的正妻不容而偷偷跑了，與頭中將斷了聯繫。而頭中將就是源氏正妻葵姬的哥哥，源氏對此心知肚明。
一般來說男方夜晚去女方房間幽會時，應先通信詢問女方的意思，但也有男方強行跟女方發生關係的情況。《源氏物語》裡有個女性角色叫朧月夜，也是源氏的情人之一，書里是這麼描述兩人相遇的過程：
話說某天晚上，源氏參加完宮中的宴會後，想趁機去幽會他的繼母藤壺皇后（她也是源氏的情人之一）。因為繼母所在宮苑已經緊閉房門，於是他轉頭去了另一處宮苑，在那裡遇到了一年輕女子，待女子走近，源氏便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女子嚇得叫道:「是誰呀？」源氏答道:「沒有什麼可怕的啦！」，便將她抱進房裡，關上了門。那女子又喊道:「這裡有一個陌生人!」源氏騙她說:「我來是大家都容許的。你喊人來，有什麼用處呢？還是安靜吧。」女的聽了這聲音，猜出他是源氏，但源氏並不知道她的身份。女子也沒怎麼反抗，於是兩人一起過夜，發生了肉體關係。
朧月夜是一位大膽的女子，她是右大臣的六女兒，姐姐是源氏的生父桐壺帝的女御（妃子），這位女御極為討厭源氏，因為桐壺帝寵愛源氏，一度想立源氏為太子，威脅到了這位女御所生皇子的地位。原本這位女御想安排自己這位妹妹嫁給自己的兒子，但因為朧月夜跟源氏有染，只能當了自己外甥的女官，也就是尚侍，其實也是側室之一。但兩家並不融洽的關係，並不妨礙朧月夜在入宮後，一邊享受自己外甥的寵愛，一邊繼續跟源氏保持情人關係。
古代日本近親結婚很常見，可能正因為如此，他們對近親結婚不像中國那麼排斥，包括現代日本法律還是允許堂兄妹結婚的，當然這種婚姻現在很罕見了。
那在平安時代，婚姻關係的成立用什麼來證明呢？答案是男方連續去女方房間過夜三個晚上就算結婚了。注意，是連續三天。
另外，男方在女方家第一次過夜後需要給女方贈送的「後朝之歌」。《源氏物語》裡是這麼描述源氏強行跟紫姬發生肉體關係後的早晨的：
源氏は東の対へ行く時に硯の箱を帳台の中へそっと入れて行ったのである。だれもそばへ出て來そうでない時に若紫は頭を上げて見ると、結んだ手紙が一つ枕の橫にあった。
這段話的意思是「源氏要回東殿前，悄悄把筆硯盒放進了寢台的帳幕中。沒人在旁時，紫姬抬頭一看，看到枕邊有一封打結的信」。這封信，就是「後朝之歌」。向女方贈送「後朝之歌」後，還需要在第三天吃「三日餅」，並在女方家裡舉行慶祝結婚的宴會等。源氏跟紫姬發生肉體關係後，也吩咐他的隨從惟光準備了三日餅。
正式結婚後，如果是「訪妻婚」，那女方還是居住在自己家中，等生了孩子過了幾年後，丈夫如果出人頭地有自己房子，夫妻倆也可以同居。不過，如果妻子無依無靠，或者妻子的身份比丈夫低得多的話，也有很多人會比較早開始同居。《源氏物語》裡，源氏的第一任正妻是左大臣的女兒葵姬，她剛給源氏生了兒子後就死去，而兩人的兒子，則是放在葵姬娘家扶養。這跟經濟實力無關，源氏是天皇最寵愛的兒子，有權有勢，但是當時日本的風俗就是如此。
除了訪妻婚，還有招婿婚，跟中國的招女婿不同，我們一般是男子條件不好才會做上門女婿，生的孩子跟母親姓，但日本不是。以日本歷史上著名的權臣藤原道長為例。藤原道長是在父親兼家所在的東三條府邸長大，但他和源倫子結婚後，就搬到源倫子所在的土御門府邸居住。後來他的父親兼家死了，他也沒有回到東三條府邸，那座府邸由他的姐妹詮子繼承，並在那裡生了一條天皇。藤原詮子是圓融天皇的女御（妃子）。
日本是平安時代結束進入鎌倉幕府時代後，這種訪妻婚、招婿婚才逐漸消失，嫁娶婚才成為日本社會的主流。平安時代末期中國已進入宋朝，那時中國實行嫁娶婚應該有上千年了吧，訪妻婚、招婿婚算是母系社會的殘留。
當然，天皇家還是有點不一樣的，宮妃當然要去皇宮住，但是懷孕了則需要回自己家生產，孩子也在娘家撫養。上面說過，圓融天皇的女御藤原詮子在自己家東三條府邸生下了後來的一條天皇。皇子在外祖家長大，外祖家對皇子的影響力極大，外戚藉此把持朝政。但從平安時代中期開始有了變化，由父族撫養孩子成為慣例，這也是後三條天皇以後，藤原家族勢力衰退的原因之一。
另外，日本歷史上，天皇去妃子家住的情況也很多。據日本史籍記載，960年到1068年間，日本皇宮共發生幾十次火災。每次重建前，天皇都住到外戚家裡。
當時的日本也是一夫一妻多妾制。正妻可以跟丈夫同居，妾室則一般住在自己家裡。而且丈夫跟妻妾見面，還需要占卜吉凶，如果不吉還見不了面。《源氏物語》裡面寫過，有一次源氏去正妻葵姬家裡，到了傍晚葵姬的侍女們才驚覺從宮中到葵姬家的方位不祥（當時源氏是從宮中離開後去葵姬家），而源氏自己的宅邸二條院也在不祥的方位，於是源氏避開去了某位大臣家中過夜，在那裡遇到空蟬（《源氏物語》裡另一位女性角色）。
《源氏物語》的作者是紫式部，但她其實姓藤原，「紫」取自書中主要人物紫姬， 「式部」來自其父親的官職「式部丞」。當時，用父親的官職稱呼女性也是常識之一。
現在，稱呼別人的名字是常識，但在平安時代，直呼別人的名字會被認為可以蠱惑人心。所以，平安時代的貴族們討厭別人叫自己的名字。
因此，在稱呼大人物的時候，還會用「對方居住的地方+那個人的官位和職位」來稱呼的，比如《源氏物語》裡的女性角色「六條御息所」，「六條」是她居住的地方，「御息所」代表著她前皇太子妃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