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遁入空門,卻仍牽掛眾生甘苦 | 李叔同的詩詞世界

新京報 發佈 2022-10-10T06:54:48.265016+00:00

秋九月初四日,歲在壬午,西曆1942年10月13日,弘一法師在泉州晚晴室圓寂,在圓寂三天前,他寫下了自己一生中的最後四個字:「悲欣交集」。

秋九月初四日,歲在壬午,西曆1942年10月13日,弘一法師在泉州晚晴室圓寂,在圓寂三天前,他寫下了自己一生中的最後四個字:「悲欣交集」。

沒有落款,亦未署年月,筆跡散落孱力,可見當時病體已然勢不能支,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他的親筆。這是他對一生的總結嗎?抑或是他最終的了悟。如果此生本就是一場漫長的修行,那麼在經歷種種之後,最後的了悟,本就是對此生此世的總結。因為,這是用一生才能領悟到的禪機妙道,對佛門弟子來說,也是能帶往別一個世界的唯一東西。

弘一法師出脫塵世,如今已有八十周年,作為書畫家、音樂家、文人、高僧,他的印跡卻並未隨著肉身的灰滅而消散,反而如種在人心的靈根,生根發芽,儘管綻放的花朵,結出的果實,未必盡如法師當年所願,對他焚香禮拜者,未必皆是誠篤信士,種種貪嗔慾念,也常常披服虔敬的偽裝。迷信與誠摯常常只有一步之遙,一如執念與堅毅往往是一枚錢幣的兩面。

但相反之物,往往也互相成就,因有所失而悲,因有所得而欣,得失之間,亦是悲欣之因,悲欣之因,有的只會成為一時的情緒,隨生隨滅,有的卻會成為成就自我的法門,邁過這一道門檻,便是了道徹悟之境。

悲欣交集,是人生,也是法門,種種因果輪轉,一世輪轉,終歸如一。非不知眾生皆苦,三界火宅,非不願脫離此世此身,終歸涅槃妙道,然而既來此一生,便從苦中了解種種有情之利樂,唯有明了眾生愚痴執念,方能明了何謂解脫之道。

或者,本不求解脫,亦無所謂解脫。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己,寂滅為樂。

是故,悲欣如一。

回顧李叔同的一生,兩次重要的人生轉向格外醒目。1918年五四運動爆發前,他完成了「政治-文藝」與「文藝-宗教」兩次人生轉向。這兩次轉向究竟為何會發生?當斯人已逝,他留下的詩詞就成了今天的讀者走進其內心世界的通路之一。本篇文章即從李叔同的詩詞進入,由此透視其人生中的這兩次重大轉向。

本文出自《新京報·書評周刊》9月30日專題《悲欣交集》的B04-05版。

「主題」B01丨悲欣交集

「主題」B02-B03丨天心月圓:苦行與解脫

「主題」B04-B05丨廓爾忘言:詩詞與救贖

「文學」B06-B07丨霍朗:「我的生活是奇妙的,因為它如此平凡」

「文學」B08丨《五號屠場》:德勒斯登之後,寫小說是野蠻的?

*預告:2022年為李叔同逝世80周年,本期專題《悲欣交集》是為紀念。10月13日紀念日當天,我們還將全文推送李叔同人物紀念稿件(專題B02-B03版),歡迎朋友們繼續關注。

撰文 | 鄭欣怡

在清末民初仁人志士中,李叔同(1880-1942)表面與其他知識分子有著相似的求學之路,卻在1918年五四運動爆發前,完成了「政治-文藝」與「文藝-宗教」兩次人生重要轉向。李叔同為何會發生如此轉變?為何他無法像其他同時代的知識分子一樣度過辛亥革命到五四運動間的黑暗期?皈依佛門後他是否找到了面對中國現代性危機的破解之道?

「內融型」思想,

悲壯與悲婉的兩種情感模式

從思想史層面展開討論,或許能探尋出一條幽微卻關鍵的脈絡。

無論是藝術理想還是宗教精神,李叔同具有較為穩定、隱蔽的思想特質。筆者將其概括為「內融型」思想,即思緒少向外明顯表露,情感指向以落於個人層面為主,呈現出脆弱、少堅韌性的特徵。以李叔同憂國詩詞為焦點,分析其情感模式與蘊含於中的「內融型」思想,我們可以看到李叔同遭遇政治理想、藝術追求破滅的兩次精神危機。這些危機與思想特質之間相互纏繞,構成一幅複雜圖景。如果將視野放寬於中國現代性進程,李叔同式的精神自我救贖之路則會帶來別樣的啟示。

李叔同早年憂國詩詞的兩種情感模式——悲壯和悲婉——給予了我們把握其「內融型」思想的方式,即悲哀家國不再卻缺少為何國破與如何救國的思索。

李叔同悲壯走向的憂國詩詞多依外事推力而作,勾勒出晚清國破圖景,卻也止步於此。1901年由滬返津,正值《辛丑條約》簽訂,李叔同寫下《感時》:

杜宇啼殘故國愁,虛名遑敢望千秋。

男兒若論收場好,不是將軍也斷頭。

在此,「杜宇」、「故國」、「愁」、「將軍」和「斷頭」,描摹出了戰爭後的荒蕪冷淒與內心愁緒,同時「男兒」意欲犧牲效國的激昂之情呼之欲出。但不難發現,這種「將軍/斷頭」壯舉,實際上恰恰影射了詩人內心對國破慘景的無力與焦慮:他並不知道該如何真正拯救大清王朝,只能回歸最古老也最直接的答案——獻出生命,將救國報國落於籠統化的個體「男兒」,構建出「英雄神話」。

並且,這其中有日本上岡君對李叔同「盡忠報國」的告誡在內,後者聽此「感愧殊甚」,才作出《感傷》一詩,因而其中有外力成分促成。而李叔同追隨過的戊戌變法大將梁啓超,庚子事變時表現為:「獻身甘作萬矢的,著論求為百世師。誓起民權移舊俗,更揅哲理牖新知。」著論、民權、哲理,展露出詩人嶄新的知識結構與思想體系,並且包孕著行動力,呈現出與李叔同相反的寫作心態和思想內質,構成了時代斷裂期的雙向軌道。

如果說悲壯傾向的憂國詩詞表露出李叔同「內融型」思想的個體性,悲婉風格則指向了其脆弱的一面。無論是回津探鄉時的《夜泊塘沽》(1901)「春來春去奈愁何?流光一霎催人老」,還是《喝火令》(1905)「故國今誰主,胡天月已西。朝朝暮暮笑迷迷,記否天津橋上杜鵑啼,記否杜鵑聲里幾色順民旗」,都悲哀、淒婉、迷離,但也僅僅是哀嘆而已。

李叔同,1896年攝於天津。

倘若說,梁啓超等政治傾向明顯的知識分子與李叔同進行比較尚不足以論證後者「憂國詩詞」只悲不嘆的特徵,那麼與李叔同具有相似經歷的魯迅,便為李叔同「內融型」思想再添力證。魯迅留日求學期間詩詞作品數量有限,但為數不多中就有著「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的豪壯,不僅點明故國風雨飄搖,也將救亡落在了實處的「我」的行為上而非縹渺的「英雄」。

因此,李叔同詩詞中拳拳哀國心顯見,拳拳報國行卻不見蹤影,不斷的哀嘆、淚流、悲戚弱化了詩詞中對國破家亡的憤懣與壯志,顯現出李煜式的亡國之悲,這也是李叔同「內融型」思想的外化體現。這種「內融型」思想也預示著李叔同似乎無法抵抗之後的兩次精神危機,也無法完成五四運動前漫長黑暗期中俗世意義上的自我救贖。

"救國」與「念佛」,

在亂世之中形成邏輯圓圈

將時間拉長,晚年的李叔同,在面對日軍入侵的又一次國破家亡之危時,強烈憂國情噴涌而出,激昂詩風盛如當年。值得注意的是,此時李叔同對「英雄神話」的依賴明顯可見減弱,「內融型」思想韌性提高,救國的自我顯現。選擇佛教作為自身個體精神救贖的方式後,李叔同同樣在救國之路上找到了支撐。其中最為出名的即「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警語。

明顯地,在李叔同這裡,「救國」與「念佛」兩者被聯結,在亂世之中形成邏輯圓圈,其中「必須」一詞呈現了佛門中人弘一法師對宗教救贖力量的強烈推崇,不僅能救人於精神危機中,而且能救國於民族危亡時,念佛的價值與合理性在此顯現。1941年臘月,李叔同「赴泉州百原寺,又至開元寺小住;值結七念佛」,又一次手書「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並特加題記對此做出闡釋:「佛者,覺也。覺了真理,乃能誓捨身命,犧牲一切,勇猛增進,救護國家,是故救國必須念佛。」

佛法的啟蒙覺醒之力被凸顯,「念佛—救人—救國」的邏輯鏈條完成,憂國憂民之情蘊納其中,這種落於實處的個人之為而非縹緲的「英雄神話」,給予了濃烈愛國情感以皈依,雖思想特質仍為「內融型」,但顯露出解除精神危機後的不迫與堅定。更為激昂的情感外化體現於《為紅菊花說偈語》一詩:

詩序:辛巳初冬,秋月凝寒,貫師贈余紅菊一枝,為說此偈。

亭亭菊一枝,高標矗勁節。

云何色殷紅?殉教應流血。

「紅菊花」亭亭,顏色「殷紅」,向世人展現「高標」、「勁節」,由此引向亂世國破中的「我」,要做的便是「流血」「殉教」。短短五言絕句,悲壯、凜然、激昂等情感混而融之,似破土春草聚而湧現。這首抗日戰爭時期的明志之作,成為了李叔同詩歌寫作生命的絕筆。

弘一法師,李鴻梁攝於1931年。

此時的李叔同,已不再如晚清時期面對國破家亡,無力悲嘆只能寄託英雄造化,而是自我精神危機消逝後,個體力量彰顯,如同梁啓超的「三民」學說,殉教報國成為了家國危亡時李叔同具有個人思考特色及可行動性的救國之舉。這種激進的、自我犧牲的個體式挽救國家民族的決心與意念,李叔同在1939年致信中曾有表明:「對付敵難,捨身殉教,朽人於四年前已有決心。」濃烈的憂國情感在詩詞中涌動,促使李叔同在宗教世界裡完成個體救贖後,其「內融型」思想落於實處,生發出獨特力量,仿若魯迅「反抗絕望」精神內核所具有的生命力與感召力。

不過明顯地,憂國詩詞的「悲婉」情感模式在李叔同晚年創作中被有意規避與隱藏,在其入佛後的其他晚期文學創作中,更多顯現出的是興然趣味與淡然含蓄之韻。對於綺麗之詞的摒棄,是李叔同皈依佛門後於詩詞創作上較為明顯的轉變,從《護生畫集》配詩上即可窺見晚年李叔同的思想旨趣。《眾生》中「普勸世人,放生戒殺;不食其肉,乃為愛物」的佛家仁愛,《生機》中「小草出牆腰,亦復饒佳致。我為勤灌溉,欣欣有生意」的恬淡悠然,《解放》中的「至誠所感,金石為開。至仁所感,貓鼠相愛」的智慧平和,多棱面地豐富了李叔同詩詞創作風格,同時也勾勒出宗教救贖自我後逐漸堅定平和的「內融型」思想世界。

弘一法師的印章「一息尚存」,弘一法師俗名為李息。

因此可以說,一代傳奇大師在風雲變幻的六十年裡,為時人提供了獨具特色的、別樣的道路啟示與立身指引——宗教成為了破除亂世現代性突轉困境的途徑之一,並能夠實現個體精神的自我救贖,乃至某種程度上藉此以救贖他人。

李叔同早期憂國詩詞中呈現出悲壯與悲婉兩種情感模式,同樣「只悲不思」,即憂國哀民卻只能依賴英雄神話並流淚悽然,因而凸顯出向內的、個體性的、脆弱無力的「內融型」思想底色。這一思想特質與李叔同「政治—文藝」與「文藝—宗教」的人生轉向緊密相連,精神危機就此產生。拯救民眾和實現自身價值的希望落空,「內融型」思想又促使李叔同走向了宗教自我精神救贖,並為面對中國現代性困境提供了別樣的啟示。

詩詞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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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薩蠻·憶楊翠喜》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額發翠雲鋪,眉彎淡欲無。夕陽微雨後,葉底秋痕瘦。生小怕言愁,言愁不耐羞。

曉風無力垂楊懶,情長忘卻遊絲短。酒醒月痕低,江南杜宇啼。痴魂銷一捻,願化穿花蝶。簾外隔花陰,朝朝香夢沉。

作於1905年,最初見於《南社叢刊》第8集,1914年3月版。署名李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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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支山:①隋志:武威郡番禾縣有燕支山。②又叫胭脂山、焉支山,在今甘肅省山丹東南。以其多產燕支(紅蘭花)而得名。③《全唐詩》卷六二杜審言《贈蘇綰書記》:「知君書記本翩翩,為許從戎赴朔邊。紅粉樓中應計日,燕支山下莫經年。」

此處喻指歌伎聚居的地方,詩人想借「燕支山」表達對楊翠喜的回憶與思念。

●曉風:①晨風。②典故:柳永《雨霖鈴》:「楊柳岸,曉風殘月。」唐琬《釵頭鳳:「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

「曉風」成為詩詞中表達愁思、相思、回憶等情緒的常見意象,詩人此處藉此流露其悲哀,借景抒情。

●遊絲:①蜘蛛等昆蟲所吐的飄蕩在空中的絲。②典故:徐再思《折桂令·春情》:「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晏殊《訴衷情》:「此情拚作,千尺遊絲,惹住朝雲。」嚴仁《玉樓春·春思》:「意長翻恨遊絲短,盡日相思羅帶緩。」

「遊絲」的「短」,襯托出「情」的「長」,但中間「忘卻」一詞,卻表現出情意綿長但現實離別的無奈。

●杜宇:①又名杜鵑、子規,鳥名。鳴聲淒歷,能使旅客起思鄉之念。②典故:朱淑真《蝶戀花·送春》:「綠滿山川聞杜宇。便做無情,莫也愁人苦。」釋祖欽:「尀耐深山百舌,也學江南杜宇,聲聲報導不如歸。」

杜鵑鳥也是詩詞中表達思念、傷痛、愁緒的重要意象之一。「酒醒」時「月痕低」,加之前面提到的「曉風」,可推斷此時是破曉之時,分別之痛、相思之苦便縈繞在聲聲杜鵑啼鳴中。

●穿花蝶:蘇軾曾在《再和楊公濟梅花十絕》中寫道:「夜寒那得穿花蝶,知是風流楚客魂。」加之楊翠喜是清末名伶,色藝出眾,紅遍京津,李叔同也是傾慕迷戀者之一,故此處可將「穿花蝶」理解為李叔同對楊翠喜情意深重、不能自已。

●花陰:①花蔭。陰,同「蔭」。②納蘭性德《虞美人》:「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秦觀《長相思》:「曲檻俯清流。想花陰,誰系蘭舟?」

「花陰」也常用於相思詩詞中。此處有種暗中化用王沂孫《高陽台》中「雙蛾不拂青鸞冷,任花陰寂寂,掩戶閒眠」一句意境的韻味,縱使簾外花蔭暗沉,但夢中回憶,酣甜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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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縷曲》

將之日本,留別祖國,並呈同學諸子。

披髮佯狂走。莽中原,暮鴉啼徹,幾株衰柳。破碎河山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便 惹得離人消瘦。行矣臨流重太息,說相思,刻骨雙紅豆。愁黯黯,濃於酒。

漾情不斷淞波溜。恨年來絮飄萍泊,遮難回首。二十文章驚海內,畢竟空談何有?聽匣底蒼龍狂吼。長夜淒風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國,忍孤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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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髮佯狂:典故:《吳越春秋》中,楚人伍子胥在父兄被楚平王殺害後倉皇出逃,過關時他「乃披髮佯狂,跣足塗面,行乞於市。」

此處詩人借用伍子胥典故,流露出其拳拳愛國情,希冀赴日留學以報效祖國。

●黯黯:①心情沮喪憂愁、低沉暗淡。②柳永《鳳棲梧·佇倚危樓風細細》:「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韋應物《寄李儋元錫》:「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

詩詞中「黯黯」常與「愁」勾連使用,兩者疊加,愁思加倍,此處詩人的「愁黯黯」即鮮明表現出其情緒的低落沉悶。

●淞波溜:淞指上海的吳淞江。詩人從上海去國留日,故在詞中使用「淞」作為江水的代表,此處表明詩人離國不舍、憂國激憤等情緒雜糅,蕩漾仿若吳淞江。

●二十文章:此處詩人是指其十九歲遷滬後,加入城南文社詩詞創作名列第一。詩人提及過去的輝煌,藉此想要表達自己的豪情,對祖國現狀的憂慮以及報國之心。

●匣底蒼龍:此處詩人使用典故:晉王嘉《拾遺記》中有記載:「帝顓項有曳影之劍[……]未用之時常於匣里如龍虎之吟。」本意指神劍威力巨大,後常用於形容人雖然不在世俗中心,但名聲遠揚。

結合上一句「二十文章驚海內」可以看出詩人的自信,以及對這次赴日留學滿懷期待與抱負,希冀藉此救國於危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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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堤柳》

甚西風吹醒隋堤衰柳,江山非舊,只風景依稀,淒涼時候。零星舊夢半沉浮,說閱盡興亡,遮難回首。昔日珠簾錦幕,有淡煙一抹,纖月盈鉤。

剩水殘山故國秋。知否,知否,眼底離離麥秀。說甚無情,情思踠到心頭。杜鵑啼血哭神州,海棠有淚傷秋瘦,深愁淺愁難消受,誰家庭院笙歌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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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堤:①隋煬帝大業元年重浚汴河,開通濟渠,沿河築堤,後稱隋堤,是北宋時來往京城的必經之路。②周邦彥《蘭陵王》:「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張先《江南柳》:「隋堤遠,波急路塵輕。今古柳橋多送別,見人分袂亦愁生。何況自關情。」

「隋堤」常與「柳」同時被用於分別、送別、離離不舍之時,本就情緒低沉消極,再加上「衰」一字,更凸顯臨別的哀傷與灰淡。

●離離麥秀:①離離:行列貌。麥秀:指麥子秀髮而未實。②使用《詩經·黍離》典故,「彼黍離離,彼稷之苗」,這裡更需與《詩經·黍離》中一唱三嘆的「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低回吟唱之句相結合來理解。《黍離》一詩的主旨在《詩序》有言明:「黍離,閔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可見,其中的「周室之顛覆」與該詞「剩水殘山故國秋」遙相呼應,國破家亡的荒蕪悲涼之感便撲面而來。

●踠:①屈曲、彎曲的意思。②崔珏《哭李商隱》「良馬足因無主踠,舊交心為絕弦哀。」

此處詩人並非用「踠」作實義,而是用其描摹故國破敗、山河破碎的悲涼「情思」在「心頭」彎曲盤繞、纏節繁錯的狀態,極為生動。

●笙歌:常用於繁華鼎盛之景。杜牧《過華清宮》:「萬國笙歌醉太平,倚天樓殿月分明。」此處「笙歌」與前句「深愁淺愁」相對照,詩人諷刺無奈之感便蘊納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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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與明朝》

日暖春風和,策杖游郊園。

雙鴨泛清波,群魚戲碧川。

為念世途險,歡樂何足言?

明朝落網罟,系頸陳市廛。

思彼刀砧苦,不覺悲淚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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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杖:①拄杖。②採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的典故:「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這種拄著拐杖在郊園走走歇歇的愜意自由,流露詩人的今日歡樂。

●網罟:①捕魚及捕鳥獸的工具。②暗中化用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中的「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一句,此處想藉此表明明朝的不幸,失去自由,落入塵網。

●系頸:用繩子拴著脖子,表示投降屈服。賈誼《過秦論》中曾有:「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

●市廛:①街市上的商店;店鋪集中的地方。②這裡「系頸」與「市廛」的雙重疊加,身不由己、拘束、屈辱等情緒雜糅,與前文的「策杖遊園」、「雙鴨戲水」等今日之景形成對比。

●刀砧:刀和砧板,意指宰殺。此處詩人指被放於砧板上用刀宰殺的無力與恐懼感,回想起來還是溢滿苦澀,不經意間悲傷的淚水便潸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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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客感》

紙窗吹破夜來風,

砭骨寒添漏未終。

雲掩月殢光慘白,

簾飄燭影焰搖紅。

無心難定去留計,

有淚常拋夢寐中。

煩惱自尋休自怨,

待將情事訴歸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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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砭骨:①砭:古代一種治病的石針;刺。②此處「砭骨」是指刺入骨髓,極為寒冷。

●漏未終:①漏:這裡應指古代用來計時的漏壺,通過滴水的聲響計量時間。②此處「漏未終」與前文「砭骨」之寒接續,凸顯冬夜之寒冷。

●殢:滯留、困於。此處「月殢」指冬夜慘白的月光凝滯,肅殺冷寂之感凸顯;同時與下句「簾飄燭影焰搖紅」的動態搖晃之感形成動靜呼應。

●歸鴻:①北歸的大雁。②李清照《菩薩蠻》:「歸鴻聲斷殘雲碧。」秦觀《江城子》:「南來飛燕北歸鴻,偶相逢,慘愁容。」可見,「歸鴻」常見於孤寂落寞之時,寓意的情緒低沉苦悶;但此處,「歸鴻」卻成為了詩人心緒的寄託與期盼。

文/鄭欣怡

編輯/張婷 申璐

校對/付春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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