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獨立書店|冷門的人文考古書店,靠專業賣書生存10年

一財風尚 發佈 2022-10-14T20:38:15.818684+00:00

獨立書店並不顯眼,卻是很多人的精神家園。城市在變,街角的小書店也在變化。有的無奈告別,有的依然堅守,有的新鮮開張。

【編者按】獨立書店並不顯眼,卻是很多人的精神家園。城市在變,街角的小書店也在變化。有的無奈告別,有的依然堅守,有的新鮮開張。我們想要道一聲:嘿,你好嗎?我們想弄清楚,這個古老的行業該如何適應、轉型?

第一財經推出「探訪獨立書店」系列,走進不同城市的獨立書店,拜訪他們的主理人,探索正在發生的故事。探訪的腳步已經抵達了上海、成都、廈門、北京,即將延展到更多地方,歡迎提供線索和建議。

深藏在北京海淀區三虎橋胡同深處的人文考古書店,遠離熱鬧街區,常年沒什麼人流量,卻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一角開了十年。

在疫情艱難的幾年,諸多實體店步履艱難。今年,這家小眾書店純靠賣書,年銷售額甚至可能超過600萬元,不能不說是個例外。

工作日的上午,穿過窄而長的胡同,路過一家家小食店和小賣部,人文考古書店就在一棟創業園的底層。書店門前是滿牆的爬山虎,掩映著樸素的門臉。

第一財經探訪書店時,店內沒顧客,十分清靜。主理人洪霞用《千字文》標註了書架,書架上陳列的都是各種考古、文博類書籍。一南一北兩間屋裡,書架挨著書架,上萬冊書幾乎頂到了天花板。

洪霞坐在電腦前,屋內只有她打字的聲音,間或有快遞車駛過胡同的動靜,或是手機提示音,那是客人在微信上詢問她新書的消息。

「我們是一家專業書店,大眾關注度一直不高,平時一天也就一兩個客人。」洪霞說。

去年12月,一篇新華社的報導,突然給書店帶來了人氣。媒體來了,B站up主也來了,慕名而來的讀者更是絡繹不絕。最蜂擁的時候,書店狹窄的過道里站滿了人。

密集的媒體曝光,給書店帶來不小的關注度。之前光顧這裡的,都是考古和文博圈的老顧客,現在則有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歷史愛好者。

當書店的熱度緩慢回落,這裡又恢復到一天幾位客人的狀態。這才是洪霞十年來最熟悉和適應的常態。

一家養成系的考古書店

對普通人來說,人文考古書店散發的氣息,似乎會形成一種天然的屏障。

在店裡店外忙碌的時候,洪霞常聽到路人把人文考古書店當做一個碰面、認路的地標。她記得,一天傍晚,北京下大雨,三三兩兩的路人跑上書店台階,擠在屋檐下躲雨,卻沒人走進書店看一眼。

她遇到過很多奇怪的顧客。有人一進來就問:你們這是賣舊書的地方嗎?有人牽著孩子進來問:這裡怎麼不賣童書?有人拿著自己的書畫向她毛遂自薦,說考古書店應該賣些字畫;還有人走進來轉幾圈就要跟她談合作,最後又音訊全無,不了了之。

但這家書店的客人,卻也有著其他書店所沒有的專業性與忠實度。

第一財經記者採訪的時候,有幾位熟客進店,他們都是附近首都師範大學的博士生,常來這裡淘書,認為這裡的選品專業,新書上得也夠快,「文博圈都知道這家書店,很有名。」

洪霞也常常會碰到一些客人,拉著行李箱遠道而來,走進書店一看就是大半天,最後挑走幾千元的書。更多的長期顧客,與她保持著亦師亦友的關係,多是在研究機構、博物館工作的人,或是各大高校的考古文博專業學生。

書店裡也來過不少考古界的大咖學者。美國加州大學藝術史系教授羅泰、現任山東大學文化遺產研究院特聘教授鄧聰、秦漢史專家王子今,都曾來此淘書。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良渚工作站站長陳明輝曾說,人文考古書店的選書水平很高,他有想要的書,會第一時間聯繫書店問詢。

最近有一位客人令洪霞印象深刻,他在今年春節後第一次光顧書店,很快成了熟客。

這位客人在媒體上得知書店的消息,特地打電話過來預約,他趕在2月7日第一天營業就登門,獨自埋頭選了三小時,有些書架幾乎都被搬空了。

快下班了,洪霞告訴他,也可以看看隔壁屋子的書。客人沒想到還有一間屋,有些吃驚,約了第二天又來。這一回,他把隔壁房間陳列海外博物館系列的書架又買空,一單花了23萬元。那之後,洪霞每個月都會給他發新書書訊,他會在線上挑好下單,每個月都能買走3萬元左右的新書,迄今已經買了1500多種書。

「回望來路,感覺我們是一家養成系的書店,跟別的書店不同,早期就跟高校關係緊密,我覺得這些年(書店)就是靠考古文博圈和國內各大高校養起來的。」洪霞說,十年前,來書店看書買書的,有很多是附近高校的歷史、考古系學生,「一開始,大家都是學生,都沒錢。現在這批人成為考古圈、文博圈的中堅力量,有了經濟能力,又反過來支持這家書店。」

洪霞從首都師範大學歷史文獻學研究生畢業,她的專業並非考古學。她的同學中有讀博士的、進高校的,也有去了古代史所的,大部分都在歷史圈工作。

書店每年數百萬元的營業額,除了線下顧客、網店的線上銷售,絕大部分來自各個博物館、研究所、高校等機構客戶。

看上去門庭冷落的小書店,背後的消費群體是一個龐大而專業的考古文博圈。也因為考古圈的特性,書店裡有很多賣了十年也沒賣完的書,以不急不緩的節奏等待有緣人。

做書店就是個體力活

洪霞從小就有開書店的夢想,但真正實現,卻有點偶然。

人文考古書店最早的主理人是安也致,她的先生是國內知名考古學者許宏。

2011年,安也致創辦了一個考古網站,沒能做下去,但累積了上千冊考古類書籍。她便開了人文考古書店。

洪霞一開始在安也致家裡做家教,當時的研究生課程比較輕鬆,首師大也離得近,2012年,她開始到書店裡兼職做店員。

那幾年,安也致負責書籍的選品、拓展銷路,洪霞則與另兩位店員負責整理書目和網店運營宣傳,沒事就在店裡看書。

「所有人開書店都是在摸索。學校沒有專業教你怎麼開書店。從哪裡進貨,怎麼選書,我們一開始有很多疑問。」洪霞說,開書店的人都是憑著一腔熱忱,不斷碰撞,最後形成自己獨特的路子。

她相信,一家書店只要能堅持三到五年,就能探索出一條活下去的路。如果不能,就只有碰到頭破血流,賠本關門。這中間,只有時間會給出不同的經驗與答案。

她建議那些想開書店的人,千萬別貿然嘗試,最好是到書店裡實習一段時間,真正體會書店真實艱難的時刻。

「人們走進書店看到我們,可能覺得輕鬆,但做書店其實是個體力活。」洪霞說,她們每天都需要搬書、整理書。當書店打烊,店裡沒客人的時候,她與兩個店員就悶頭打包書籍,撕膠帶。她才35歲,就有了腰部勞損,她笑稱這是書店職業病。

整理書目很枯燥,對接客戶需求的工作又很瑣碎。尤其是考古類書籍,本身價高,每個月進貨動輒耗資幾十萬,資金大量壓在書上,書什麼時候能賣出去,都是未知數。

研究生畢業後,洪霞留在書店做正式店員,書店書目在她手上從十幾頁編到了一百多頁。

她一度好奇外面的世界,曾辭職去寫字樓上班。兜兜轉轉,2017年底,她還是回到了書店。這一次,安也致把書店徹底交給洪霞,她成了第二任主理人。

這時候的書店,命運更加複雜。多年累積的書籍庫存怎麼銷售出去,怎麼把網店的銷量提升,都是留待她解決的問題。

圖書館+書店,是最理想的模式

這些年,複合式書店興起,書店仿佛成了一個什麼都能往裡裝的消費空間。許多書店的網紅意味越來越濃,書味卻越來越淡薄。把餐飲、咖啡、文創與書店疊加起來的新零售模式,洪霞堅持不碰。

2013年,人文考古書店曾經做過一批文創產品,從T恤、桌布、文件夾到書籤都有。但那時全國還沒有掀起文創風潮,書店的嘗試也沒有成功,至今,仍有一批產品留在庫房。書店也曾貼錢賺吆喝地做過一些免費考古講座,但這些活動也未能提升圖書的銷量。

洪霞後來想明白了,人文考古書店不能走通常的綜合性書店的路子,要做好這家書店,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所有精力放在書的選品上。

「我們選書追求專業性,儘量把考古文博的書全都搜集過來。」洪霞不賣帶有熱銷潛質的通俗讀物,她希望儘可能專業全面,把書店做成一個考古文博的資料庫。這樣的路徑,在全國僅此一家。

從2014年至2019年,人文考古書店跟中國文物報社合作舉辦全國文化遺產十佳圖書評選活動,每一年,書店都會提供一張考古文博書目清單作為參考,並為活動提供五六百本樣書。如果不是依靠一年的專業積累,很難有哪家出版社或機構能一次性拿出那麼多藏書。

有些考古書籍並不便宜,印刷精美的高清畫冊、印數很少的大部頭,或是一些動輒幾本十幾本成套出售的書籍,價格從幾百到上萬都有。洪霞賣過最貴的一套《中國舊海關史料》,售價16萬,共170冊。

有時,來店的客人會拿起一本書,掏出手機。她知道,那是客人在網上比價,「比價這件事,你要認同,尤其我們的書動輒就是幾百上千的價格。」

比價的結果通常是比較好的。書店選品並非暢銷書,網上與線下價格相差無幾,尤其是絕版書的價格,有時比網上更低,反而顯出實體書店的優勢。

有時,她會遇到陌生人求助。一位學生寫論文需要查閱《安陽北徐家橋2001-2002年發掘報告》,但又買不起八百多元的書。洪霞拆開新書,花一個多小時拍下六十多頁內容,發給這位素未謀面的學生。

雖然每年有五六百萬的營業額,但利潤卻也只有幾十萬,洪霞把盈餘都用來進新書。每個月新增150種左右的新書至少需要20多萬元,今年8月新書很多,進貨達到了30多萬元。

每進一批新書,她會製作書訊和書單發給顧客,早年是紙質的,現在變成了電子版,最近她還在B站開了帳號,專門介紹新書。

經過多年摸索,洪霞做的書訊和主題書單都有相當的專業度,一些出版社甚至把能進入書店書單視為一種褒獎,這也成了人文考古書店在專業圈內傳播名聲的秘密。

書店這幾年做出了一點名氣,洪霞覺得這跟公眾當中的博物館熱潮不無關係,「有的人逛完博物館,就想知道器物的朝代、工藝、背後的故事。這幾年,也有很多人寫考古普及類的書,原來相對狹窄的考古圈,正在往外走。」

書店雖能存活,但她仍有危機意識。書店有三個倉庫,共計近六萬冊書籍,時刻面臨著防火、防水或其他意外考驗。有一次北京大雨,倉庫通知她雨水滲漏,她立馬趕到現場搶救書籍。

洪霞對書店最好的想像和期待,是分擔公共圖書館的職能,「北京雖然有國家圖書館、首都圖書館和各區圖書館,但不能完全滿足讀者需求,新書的收錄也沒那麼快,很多考古文獻書籍也不一定收得全。」

「書需要被翻閱,被看見。如果書店能分擔城市的公共職能,才是真正回饋社會和讀者。」洪霞說,這也是她那麼多年堅持開實體書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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